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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又如何被一个方士炼制成丹炉?

你却称其为奇异之人?

上将军,你该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扶苏专注地审视着蒙恬,仔细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公子扶苏以仁爱之名享誉天下,难能可贵的是,他的仁爱并非表面文章,而是源自内心的真诚关怀。

然而,仁慈并不意味着软弱无原则!

作为始皇帝的长子,面对雄才大略的始皇帝,又怎会诞生一个毫无底线、一味追求仁爱的儿子?

扶苏的仁慈,只是针对天下善良百姓而言!

对于术士,他与蒙恬的态度并无二致,皆欲除之而后快!

首要原因在于,术士胆敢欺骗始皇帝,让始皇帝原本近乎圣王般的声名蒙受污点。

这个时代的历史官吏秉持公正,绝不会说出“历史服务于政治”这样的话语。始皇帝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搜捕,短短三日内诛杀近万人的事件,注定会被史官忠实地记载在史册上,无法篡改。

此举无疑显得残暴!

即便始皇帝天资卓越,成就了一统天下的伟业,也无法洗刷他在史书中留下的残暴形象!

若非术士欺诈,怎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其次,始皇帝尊崇术士,导致举国上下争相效仿。不论皇宫内外,二百七十座道观每日耗费的财帛粮食数额巨大,更不用提各地为了供养这些所谓的假大夫而叫苦连天。

更为恶劣的是,许多术士接受地方供养的粮食,不仅不感恩图报,反而利用地方给予的特权,欺压乡里。

扶苏一路巡视以来,发现的术士侵吞民田,甚至公然抢夺他人妻女的案例就不下几十起,更别提以治病为由骗取财物的行径,这只是最为轻微的问题之一。

更为严重的是,一些术士利用官府对他们在金属冶炼方面的宽容政策,私自打造兵器铠甲,逐渐成为地方豪强,甚至官府也无力约束,甚至不敢约束!

这正是扰乱天下秩序的根源所在!

因此,术士必死,已经成为扶苏心中的坚定信念。

包括那些假冒术士名义的儒家士人,同样死有余辜!

然而现在,身为上将军的蒙恬竟然声称自己遇到了奇异之人!

抛开其他不论,光凭丹炉这一点,足以证明那位所谓的奇异之人实际上是术士吧?

而且,蒙恬真的会不清楚这一点吗?

若连这点都看不透,又怎能担任上将军之职?

“上将军,”扶苏目光闪烁,“你是否相信神仙的存在?”

“不信!”蒙恬果断地摇头。若他真信神仙,就不会对那位奇异之人的身份产生困扰。

“既不信神仙,”扶苏意味深长地说,“那你为何称其为奇异之人,尤其是一个拥有丹炉的奇异之人?”

“有丹炉的奇异之人”这几个字,扶苏特意加重了语气,用意明显。

持有丹炉即是术士,而术士口中所说的仙丹,本应是神仙授予的。

既然神仙并不存在,术士们所谓的仙丹又是从何而来?他们自称得到神仙传授之法,岂非全是谎言?

“如果不是神仙,或许是天人也说不定。”蒙恬同样皱起了眉头。

他确实理解扶苏的疑问,但自己也同样困惑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天人?”扶苏却忍不住笑了。

笑容中既有愤怒,也有几分嘲讽之意。

仙人与天人在世人眼中虽常被混为一谈,实际上两者之间存在着微妙差异。

仙人,是术士追求的目标,源自楚地的巫觋信仰,是对日月星辰、山川河泽等自然物的崇拜,认为它们具有灵性,长生不老。

天人,则是道教追求的理想状态。自老庄开始,世间出现了道教,主张万物各有其理,通过认知万物、分辨事物的道理,自然而然能悟出道的真谛。

扶苏自幼嗜读群书,遍览各家学说,自然知晓两者间的差异所在。但他更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在很大程度上仅限于流派标签上的区分。

术士们崇尚山川湖海中的灵性,他们于山水间提炼仙丹,企图汲取这些大自然的灵韵,从而实现自身的永生不朽。

而道家则认为,山川湖海之所以能亘古长存,是因为它们遵循着一种永恒的法则,倘若人们能洞悉此道,就能如大地般恒久不衰。

总而言之,目的皆是为了追求永恒的生命!

恰逢百家争鸣的时代,各学术流派相互借鉴,不断完善自家学说。类似道家和术士这样理念相近的流派,早已相互融合,彼此影响,不分彼此。

“上将军,”他严肃地言道,“无论是天人还是仙人,本质上并无二致。”

“我等此番南行,并非以学术派别定罪,而是通过观察其行为以辨别是非。”

他坚定地表示:“只要有术士的行为表现,哪怕他是出自道家、仙家,甚至是儒家、法家,即为术士!”

蒙恬面色稍变,真诚地拱手回礼:“今日我才领悟到公子的仁德之道!”

在这个书籍稀缺的时代,有幸接触学问的人更为稀少,人们对知识抱有崇高的敬意,仍保持着早晨悟得真理晚上便可舍身赴死的狂热与质朴。

即便是出身九卿世家的蒙恬,也无法超脱世俗。

他深谙,秦朝推行的是法家思想,而法家主张人性本恶,唯有依靠严苛的法律才能导人向善。

换言之,任何人一出生就被视为潜在的罪犯,只有国家法律才能逼迫他们成为良民。比如,如果一个人的父亲是囚犯,那么他的儿子天生就会被视为大恶之人,必须受到加倍严厉的惩罚。

普通人如果将草木灰遗弃在路上,这并非出于懒惰,而是对始皇帝“草木灰应归田肥田”的诏令表示不满,应当处以重罚。

而若是囚犯之子做出此举,更是被视为公然挑衅,全家都将遭受株连。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的上纲上线。

然而公子扶苏的仁德在于,只根据行为定罪,而不追究内心动机。对于遗弃草木灰的行为,只需追究丢弃责任,无需重罚,更不必株连全家,教训一番即可。

公子扶苏面上泛起微笑,虽身为始皇帝的长子,此刻能得到秦国战神蒙恬的赞誉,无疑是非常珍贵的事情。

他也拱手准备谦逊几句,谁知蒙恬迅速收回了手。

“公子,”蒙恬严肃地说,“既然公子推崇仁德,却不知公子的仁德是否适用于楚人呢?”

公子扶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惊讶地问:“上将军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我现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蒙恬坦诚道:“昨日抵达云梦山前,我下令,若山中真有神仙,我将以上将军的身份对其叩首膜拜;若无神仙,我将斩杀云梦县所有楚人。”

“如今山上之人颇具神秘色彩,让我犹豫不决。”

“若我认其为神仙,即是违背始皇帝的三杀令;若不认,两千楚人恐遭灭顶之灾。”

他再次恭敬拱手:“公子身为始皇帝长子,深受信任,请公子指点迷津。”

扶苏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蒙恬,心中暗自流泪。

虽然上将军说得冠冕堂皇,但扶苏并不愚蠢。

他立刻意识到,上将军这是打算让自己背黑锅!

此刻他只想仰天长啸。

上将军!

你怎么能这样坑我!

扶苏此刻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望着蒙恬那张严肃刚毅、棱角分明的脸庞,几乎想冲过去给他一巴掌。

上将军!

像你这般浓眉大眼,

竟然也会使套路?

还有天理吗!

想想我扶苏素来以仁德闻名,对天下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始皇帝在咸阳周围大规模追捕术士,三日内杀死九千人。

而我受命离开咸阳进入南郡搜捕术士,历时一个月才抓到数百人,民间口碑载道赞我为贤良。

贤名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仔细分辨,多方查证。

明知始皇帝对此并不满意,却只为求得内心的安宁。

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江陵安然静坐,竟有一口来自云梦县的大锅从天而降!

眼看这口锅就要稳稳当当地扣在自己脑袋上!

他愤怒地盯着蒙恬,心中气血翻腾。

无端端地,你为何要在众人面前提出这个问题?

如果是真神仙,你以上将军的身份跪拜致敬...

你将始皇帝置于何地?

再者,如果是假神仙,你就要将云梦县上下两千多人全部屠杀...

你就不能亲自带兵去执行吗?

你身为上将军,杀区区两千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为何非要问我?

扶苏清楚,始皇帝疑心极重,即使在我这个亲儿子身边,也可能布满了始皇帝的眼线!

如果我真的对这件事毫不知情,那么无论蒙恬如何处理,都与我无关。

但现在蒙恬已当面向我说出此事,那么无论蒙恬选择放过还是杀戮...

始皇帝都会认为这是我的授意!

而且,我真的可以坐视蒙恬率军将云梦县两千多无辜乡民赶尽杀绝吗?

那可是两千多人的生命啊!

“上将军,”扶苏强压住心中的郁闷,诚挚地回应,“此事重大,我也无法擅自决定。或许你可以上书始皇帝,请始皇帝亲自裁决!”

你想找死,自己去好了,别拖累我!

“公子,我不过是始皇帝的走狗,犹如家中奴仆,怎敢上书玷污始皇帝的目光?一旦不慎惹怒始皇帝,我与楚人乃至三千大军都将不保!”

蒙恬满脸肃杀之气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农夫般的憨厚表情。

“若要上书,还请公子代劳,切莫推辞!”

扶苏再也忍不住,眼角不禁滑落下一颗泪珠。

原来这家伙也清楚始皇帝会发怒,会杀人,一旦发怒还喜欢将所有相关人士一同斩尽杀绝!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而且,刚才还摆出一副大贵族的架子,满口自我尊称。

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自称“我”的奴隶身份。

上将军,你真是变脸高手啊!

你这是,打算赖上我了啊!

......

尽管心有不甘,扶苏也明白自己已无法置身事外。

他轻轻抬起衣袖,优雅地抹去了眼角不小心滑落的泪水,同时将心中那些粗鄙的咒骂暂时收起,重新展现出公子应有的庄重。

他不得不承认,蒙恬的话确有道理。

直言不讳地说,始皇帝的确多疑,且喜怒无常,一旦遇到不合心意之事,往往轻易间便会下令将相关人员全部处决!

所以才会出现三日之内诛杀九千人的事情!

而作为始皇帝的长子,尽管平时始皇帝似乎对我并不亲近,但应该不至于直接杀了我吧?

应该...不至于吧?

“上将军,你为何断定此人并非术士,而是奇异之人?”他斟酌着问道。

蒙恬见自己的计划成功,脸上现出感激的神色。

他身为统兵大将,上将军,同时也是朝廷九卿之一!

身为秦朝九卿之一的公侯世家,怎么可能是个毫无头脑的人?

基本的政治敏锐度自然是有的!

他当然明白,以自己的身份贸然向始皇帝上书,必然会引起始皇帝的震怒!

始皇帝多疑世人皆知,痛恨他人忤逆,尤其在此刻刚刚被术士欺骗,满腹怒火之时!\

搞不好真会下令,将自己连同三千大军一并斩杀!

关于楚人是否死亡,这已然成为次要问题。

目前的关键在于,必须将公子扶苏牵扯其中。

尽管公子扶苏显然并未得到始皇的喜爱,不然也不会在其刚举行加冠礼后,就被派遣至漠南与蒙恬共度风沙岁月,多年未曾召回咸阳。

然而,无论如何不受宠,他始终是始皇的嫡长子,秦国的法定继承人。

蒙恬带着歉意瞥了扶苏一眼,郑重其事地阐述:“那个人能够驾驭众多飞禽走兽……”

“这是武安君往事罢了!”扶苏面无表情回应。

白起领兵征讨楚国时,遭遇楚地异人,通过操控山中猴群阻挡大军前进的事迹,可谓家喻户晓。

难道身为上将军,竟对此事一无所知?

“我自然知晓武安君处置楚地异人的事情。然而,那位楚地异人也只是驱使几百只猴子罢了。”

蒙恬注视着扶苏,面色严峻,继续解释道:“而我昨日遇见的那位异人,竟能指挥数万鸟类,以及不下十万的野兽!”

扶苏瞬间愕然。

能调度数万鸟类、十万以上的野兽?

云梦山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山?会有这么多动物栖息?

“我听说云梦山不过方圆几十里的小山,怎可能容纳如此众多的鸟兽?”他满腹狐疑地问道。

“我不清楚。”

蒙恬摇摇头:“但据我亲眼所见,其中甚至有二十多头吊睛白额猛虎,常言道百里才有一虎,由此推算,恐怕是千里之外的猛兽,都汇集于此!”

“还有别的奇异之处吗?”扶苏眉梢微蹙。

猛虎并非群居动物,二十多只老虎聚集一处实属罕见。

不过扶苏未亲睹此景,因此不予置评。

“除此之外,还有一座巨大的丹炉,其高度竟与咸阳的铜人相当!”蒙恬继续讲述。

扶苏的眉毛骤然一挑。

尽管通常所谓的“金”实为青铜,秦朝虽竭力推广铁器,但铁矿开采困难,冶炼更为不易,并且容易锈蚀,无法长期保存。

因此,秦军仍主要采用青铜制造武器,天下皆是如此。

铜人则是始皇在消灭六国后,收集各国兵器,铸成十二尊铜人,每尊高达三丈,约十米。

一座与铜人等高的巨鼎,若用来铸造兵器,岂不是相当于半个六国的兵器总和?

如此庞大的青铜用量,从何而来?

又如何被一个方士炼制成丹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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