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狐狸出洞
“师父？师父？”
陌一拿手在叶观南眼前晃了晃，叶观南猛一回神，只觉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
“我瞧着你这架势是来例行大扫除的吧。”慕寺扫过叶观南手中的闻生剑，嘟嘴道，“太无情了，人家从前跟你那么好，你都不常来看看，孩子满月酒也不请我去吃。”
“要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不知何时，残垣断壁间出现了一条墟道，慕寺不动声色地挡在面前，拉着陌一寒暄。
“好漂亮的小娃娃啊，是你爹一个人带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嗨，他那人，从前有女妖精想跟他处，但了解过他的脾气后都跑了，也不知道你娘是哪个。唉，苦命的孩子，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怕生，我理解，以后常来。”
陌一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地方我可不想来第二次。
“其实也还好，他要给我找个后妈我反而不习惯。”
“哪个女的眼瞎会看上他？虽说混了个神官当当，但没钱脾气差，瞧你穿的这落魄样，啧……”
陌一瘪嘴看向叶观南，同情道，“师父，原来你口碑那么差啊……”
叶观南的右脸颊抽搐了两下，拉回陌一，没好气地回，“当着小孩子的面别胡说八道。”
“哪里胡说八道了？你以前不是和一个女妖精处过一段时间吗？后面人家跑了。”
“那是被里面那只打跑的。”
“要不是你私德有问题，人家哪里会跑。”
陌一瞪大眼，张大嘴，不淡定地反问，“师父，这是真的吗？”
“假的。”
此时，地面频繁的震颤，贫瘠皲裂的土地裂开了好几道口子，一团黑气从地面冒出来，陌一突然感觉脚一沉，低头一看，那团黑气像一双手拽住他的脚。
“啊……”
陌一本能地叫出声，慕寺一抬手，像驱赶一群蚊子，宽慰道，“瞧吧，你爹的相好迫不及待地想出来了。”
“……”陌一欲哭无泪，“你到底有多少黑历史是我不知道的。”
叶观南冷道，“你要么在外面喂野鬼，要么跟我走。”
“我走，我走。”
颤动的地面上不断冒着黑气，深埋在地下的厉鬼躁动着，咆哮着，宽阔无际的上空飘荡着似哭似笑的声音，像四面八方的风裹挟而来，而狐狸山上常年黑云笼罩，此时看上去更有一种乌云压顶的逼仄。叶观南拉着陌一往墟道里冲，慕寺识趣地让出一条道。
“小南，看到年年记得和他好好说。”
“师父，你和狐狸什么关系？”
叶观南的脸颊抽搐了几下，“旧识。”
“可我瞧外面那九头怪讲的，你们像……旧相好。”
陌一话刚落，地表突然塌陷，叶观南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还没站稳，又一块巨石滚落下来，叶观南一脚往他屁股上踹去，跟随着一声闷响，陌一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
“叫你再乱说话。”
来时叶观南算过，有苏年大约是半月后才能完全醒来，想来是提前了。
“师父，这里好可怕，狐狸醒了下面这些冤魂厉鬼是不是会逃出来作乱。”
“陌一……”叶观南清了清嗓，“等下要碰到无法对付的就赶紧跑，剩下的交给我。”
“我明白。”
“或者你可以找慕寺，他会带你下山。”
“我看着他比恶鬼还可怕。”
“他就在你后头。”
“……”
陌一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便掉了下去，慌忙之中叶观南拉他的手。
一段时间后，叶观南稳当当地落在一处山洞里，陌一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稳当当地叩了个响头。
“呜……疼。”
眼前是一个双手扶剑，长剑出鞘，剑锋指地，双目微阖的少年。他像一夫当关的将军，身前是短暂的宁静，身后是翻涌的黑洞，在黑与白的氤氲中，竟是一种悲壮的英雄之感。
“一，二，三……师父？他只有八尾啊？”
少年身后赫然现出几条狐尾，陌一数得仔细。
“嗯。”
“另外一尾呢？”
“断了。”
“师父？”不知为何，陌一感觉叶观南一进狐狸山就变得沉默寡言，“我怎么感觉你今天不一样。”
“少说话，这里很危险。”
这是一个直径十几丈，深数十丈的圆柱形山洞，狐狸的雕像更有数丈高，他脚下的长剑此时正源源不断地往上冒着黑气，地表微颤。陌一抬头几乎看不到天，他吓得倒退了几步，突然感觉脊背一凉，回头一看。原来洞中还有一个直径数丈，望不到底的黑洞。
陌一站在洞口俯身往下看，洞底下是一片氤氲的黑气，一股吸力从深处迅速往上窜。
“师……”
叶观南眼疾手快地抓住陌一。
“离它远点。”
瞬间洞口出现了一股凛冽的戾气，带着极强的吸力，地面震动，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要破土而出。
闻生剑闻声而动，像一条白龙在黑洞上方盘旋，忽的呼啸而下，徘徊在洞口恶灵一哄而散。正当闻生剑要长驱直下时，只听“叮”的一声，它竟落在叶观南脚边。
“师父，他，他好像动了。”
陌一指着狐狸的雕像，方才他看得真切，狐狸居然笑了。叶观南回身看去，面色凝重。
突然，他掌心法力一转，闻生剑直挺挺地向狐狸的胸口刺去，千钧一发之际，闻生剑再次被打落，陌一诧异地回头，身侧站着的正是刚才的红衣少年。
“你这一剑下去是要小年的命吗？你们好歹好了一百多年，做事怎么这么不顾情面？”
叶观南不语，持剑再次向有苏年飞身而去，长剑即将没入胸口时，身后一道寒气逼来。慕寺拿着长刀砍去，叶观南不避，后背愣生生挨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而叶观南的剑锋却未触及狐狸分毫。眼前的雕像顿时出现无数条裂缝，泥石滚落，顿时地动山摇，被瓦解成一块块碎石把地面生生凿出一条条裂缝。陌一错愕地看到，狐狸的手抬了起来。
“师父……”
话没来得及说完，叶观南已经被狐狸捏住脖颈提在手中，地面剧烈地晃动，仿佛地震了一般，四周的岩石出现胳膊粗细的裂痕，巨颤中无数碎石滚落下来，凿在地上是一声声巨响和无数的深坑。
狐狸的五指渐渐收紧，叶观南的护体法力逐渐变弱，闻生剑不受控制地滑落，陌一飞身想去接，还未靠近就被一道法力打了回去。
“快走！”
山洞内地动山摇，黄沙夹带碎石。叶观南的眼前灰蒙一片，大脑因缺氧有些混沌，此时的地面被凿得就像水中的浮萍，厉鬼从各个角落探出了脑袋，深坑的结界出现了裂缝，一声低低的笑声从地下传来，伴随着无数巨石从高空砸下，如泡沫的结界破了。
“年！那是小南！”
慕寺斩下几个厉鬼的脑袋，拾起地上的闻生剑丢给陌一，“快救你师父！”
陌一堪堪接过闻生剑，突然身体一歪，深坑里一股强大的戾气拖住他的身体，陌一拿剑去砍，但他驾驭不了这把长剑，身体反而不断被深坑吞入。
狐狸的手不断收紧，慕寺心猿意马地给深坑布上结界，然后像捡破烂一样把陌一扔到一边，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却见叶观南几乎被嵌入石像中。
“师父！”
陌一持剑飞身向狐狸砍去，还没近身就被一道力量挡住，定眼一看，狐狸的石像岿然不动，而狐狸手中的长剑正发出微弱的光芒。
“师父，师父，你倒是出手啊。”
陌一急得跺脚，慕寺抬头一看，一掌把准备靠近的厉鬼打得灰飞烟灭。
“小年，你看清楚啊，那人是小南啊。”
混乱嘈杂中，慕寺明明白白地听到了一声冷哼。
在叶观南被完全嵌入石像前，陌一清清楚楚地听到耳边一句。
“快走！”
有苏年醒了，石像彻底瓦解成了一块块沙石，上面凝聚着一团既高深，戾气又极重的法力。狐狸转了转脖颈，拍了拍胸口，活动着僵硬的双手，像一个巨人要把这土地踩碎，一步一个深坑。
“妈的，保持这姿势几百年了，累死老子了。”
狐狸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踢了踢发硬的双脚，原地蹦跳了几下，身上的沙石像跳蚤一样纷纷往下掉。
“睡都没睡好。”
陌一见状提着闻生剑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把我师父交出来。”
狐狸扭着脖颈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小娃娃，然后发出一阵咆哮。
“过分，几年不见孩子都生出来了！”
慕寺躲在远处小心地观察，试探道，“小年，是你吗？”
“嗯。”
“那你倒变回真身啊，看着怪瘆人的。”
“不，这样我开心。”
“那你把小南放出来啊。”
陌一倒退两步，哆哆嗦嗦跟了一句。
“那，那我师父去哪里了？”
“你先跟我说说，你是谁的私生子。”
“……”
“老子几百年都没睡一个好觉，他倒弄了个娃娃出来！”
“……”
狐狸继续做扩胸运动。
刚才还不正经的慕寺突然正色道，“这下面有东西。”
“不就是那只老鬼想出来呗。”
“年，你对付得来吗？”
“叫天庭来，老子为了镇住那个老鬼在这站了几百年，也不知道天庭有没有歌颂我的功德。”
“我，我师父呢？我师父可以对付的。”
陌一坚持着，慕寺补充道，“对啊，你把小南弄哪里去了？你看这孩子哭得老惨，之前就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太可怜了。”
有苏年不易察觉地颤了下，睨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陌一冷道，“这事得说清楚，你不是叫他师父吗？他什么时候成你爹了？”
慕寺布的结界破了，地面不断传来“咯咯”的怪笑声，他仿佛翻了个身，支离破碎的地表瞬间下沉了好几米，慕寺站在一块锥子型的碎石上头痛欲裂。
“年，这山洞快塌了。”
“这小娃娃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把小南掳了去了吗，你自己问他啊。”
“他被我打晕了。”
“卧槽，他什么时候变那么菜了？”慕寺急得爆出一道法力把周围的厉鬼打了个魂飞魄散，抬眼看着有苏年岿然不动，崩溃道，“大哥，现在不是扯这些的时候，地下那老鬼要跑出来了，你倒是出手啊。”
“站了几百年了，四肢僵硬得很。”
“所以你才要动起来啊，还有，你赶紧变回去，我老怕你动一下就把山洞震塌了。”
“我还不知道这小娃娃和他什么关系呢。”
慕寺彻底崩溃，陌一面对两双炽热加探索的眼睛一脸茫然。
“我师父说我是野狼窝里捡的。”
“会说这种话的十有八九是亲生的，早几年以师徒名义将私生子养在身边的案例可不少，都是老套路了。”
“你能出手吗，别琢磨了。”
狐狸的眼睛突然变得赤红，瘴气越来越重，刚冒出头的厉鬼还没飘稳就被吸入黑洞中，而后是越来越多的厉鬼和碎魂不断被吞噬。
“我去找救兵。”慕寺开始画传送符，“你想办法把你师父唤醒。”
“我，我不知道行不行啊……”
陌一挠了挠头皮，一个闪身出现在狐狸面前，长剑对着他的胸口刺去。
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被打了回来。
“师父，你快点出来吧，天塌了！”
“你这身手，不像个人。”
“什么？”
有苏年解释道，“你应该不是个人。”
瞬间覆在石像上的法力崩塌，这个庞然大物像被击碎的玻璃，瞬间溃不成形，本来就地动山摇的山洞此时彻底被卷入了沙尘暴中。
“你个蠢货你干嘛了？”
陌一崩溃地喊，“你骂我还不允许我生气啊！”
方才被勉强制止住的黑洞此时变得躁动不安，飞沙走石间，陌一看到石像崩塌后现出了一个少年模糊的轮廓，叶观南单手掐住狐狸的脖颈，后背的血不断地往下流。
“师父？”
叶观南怒道，“快走。”
“师父，接剑！”
叶观南接住闻生剑纵身一跃跳入黑洞，狐狸未做犹豫也跳了进去，慕寺“卧槽”了一声，停下画传送符的手，转而打出一个结界勉力接住了不断往下坠的岩石和不住下沉的地面。
黑洞里不时传来冷兵器碰撞和低沉的怒吼声，而后是肉身被摔倒地上沉闷的声响，洞口不时有碎魂飘出。慕寺支撑了大约半个时辰，底下的声音才慢慢减弱，好像有一方受伤倒地了，陌一站在洞口大喊。
“师父？师父？”
底下静悄悄，陌一感觉脊背发凉，好似一股冷气在脖颈处乱窜，慕寺终于坚持不住了，坍塌了的岩石像雨点打了下来。
“你个小娃娃，你居然搞偷袭。”
“什么？我在你面前啊。”
陌一和慕寺对视了一眼，恰在此时，天黑了，所有人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逃窜出来的厉鬼有恃无恐地在周围游荡，他们陷入了另一个黑洞。陌一在石头雨中勉力对抗，突然地面一沉，然后迅速下坠，岩石像流沙般滚落下来。
好了，几个人摔到黑洞里了。
四周静悄悄的，好像危险已经过去。
慕寺掌心打出两道亮光，陌一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情况。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大片的白骨。
“这，这里是？黑洞下面？”
“嗯。”
“那我师父他？”
“我们先寻思着怎么上去吧。”
“我要去救我师父。“
“救什么救？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你师父要翘辫子了你以后和我混，上去了我给你寻一个好看些的棺材，你躺着也舒服。”
“我不要。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担心他？”
“谁跟他是好朋友？他还欠我钱没还。”
“……”
话刚落就听到一声低低的咆哮声和一阵沉重的足音。
“是你吗？师父？”
陌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声音越来越近，来人不说话，陌一握住兵刃的手越来越紧，终于在某个节点操起家伙一顿乱砍。
“兵兵乓乓”乱响一阵之后，陌一的后脑勺被拍了一掌。
“你要砍死我吗？”
陌一快哭了，“可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话啊？”
“小南，我刚刚也听到那声音了。”
慕寺掌心的光灭了，一个“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四周飘荡，声音一强一弱，像山谷的回声，听不到声源。
“师父，师父，你在哪？”
陌一哭出声，他突然想到这洞里可封印着一个鬼王。
“别怕。”
叶观南也打出两道亮光，说来也奇，那声音又不见了。洞里的情况明了些了，在他们前面是被陌一砍得纵横交错的刀痕，慕寺抬头望了望上空，居然安静得看不到一只厉鬼和残魂。
“这也太干净了吧，那些厉鬼去哪里了？”
陌一率先反应过来，“狐狸呢？”
话刚落，一颗夜明珠缓缓升到上空，瞬间亮如白昼。有了夜明珠，几人这才完全看清了下面的情况。只见白骨森森堆积成山，一处小山高的白骨上盘踞着一团溃不成形的黑气，一只通体发白的九尾狐趴在另一处看上去勉强称得上干净的角落。腐臭糜烂的洞底与一尘不染的狐狸咋一看实在让人觉得刺目，只见他张了张口说的却是人话。
“老鬼被救走了，上面的厉鬼也被吞噬干净了。”
“那救走老鬼的有什么特征？”
“不知道。”
“你们两个人都收拾不了他吗？”
叶观南愤愤道，“是我一个人。”
慕寺无奈叹口气，“他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就在你们吵架的时候。”
那口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慕寺跳了起来，指着狐狸的鼻子骂，“我刚怎么跟你说的，不是纠结这娃娃亲爹是谁的时候，你，你非得在那起内讧。”
“关我什么事。”
“你莫非一开始就知道了？”
叶观南道，“这老家伙一早就知道了，我早看出他想开溜，所以才出手，没想到你从后面伤了我，愣是错过最佳时机。”
狐狸点点头，肯定道，“是这样没错。”
陌一：“……”
慕寺：“……”
“这差事办砸了。”
“我说……你把我伤了是想让我再困个几百年吗？”
“我可以陪你。”
陌一和慕寺异口同声道，“什么？”
此时，天上响起一阵钟声。
“救兵来了。”
瞬间，狐狸山上站了一排天兵，为首的神官走到慕寺跟前揖了一揖，客气道，“方才有劳了，后面的事交给我们吧。”
“哼，几百年没来看过一回，也只有底下那只老怪物放出来了才这么热闹。”
神官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叶观南身前，恭敬地作揖道，“大人，后面的事天君有安排。”
“好，没我的事那我走了。”
“嗯。”
叶观南才转身就听到有苏年大喊，“你不带我走啊？”
叶观南听到这话仿佛见了鬼，头也不回地撒丫子跑了，只见陌一在后面喊，“师父，您慢点，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