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番外?元亨十三年春(二)
正午时分。如意村外原本安静平和的小道上忽然出现阵阵脚步声和马蹄声。脚步声井然有序,由远而近,震得地上碎石飞溅。道路两旁的树林里,几只胆小的小松鼠听见轰隆隆的动静,吓得躲进了树洞里。树上原本栖息的一众鸟儿也都纷纷四散飞走,飞往别处。
这是一支五百人的军队。人人身披战袍轻甲,手持长枪,腰间悬着佩剑,面无表情的行走在官道上。
队伍的最前方一共有两匹马,马上各自坐着一个人。其中一人年约二十七八,面如冠玉,英气逼人。可他虽长着一副小白脸,却身着一件黑色便服,背后披着一件黑色披风。甚至就连他坐下的那匹马以及马鞍也都是黑色的。
至于另一个,却是个身着红衣,戴着一张面具的女子。女子一手提着马缰,一手捧着一本书,正全神贯注的看着。脚下道路坎坷难行,马背上时有颠簸。但女子手中的书本却始终稳稳当当的捧着,不见丁点晃动。
“报——”
前方飞驰而来一名探子。探子双手抱拳,对着中间那位黑衣人道:“启禀大人,前方十里地便是如意村了,还请大人示下!”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尔等继续前去查探。如意村内若有任何动静,火速前来禀报。”
“遵命!”
探子走后,黑衣人看了眼一旁的红衣女子,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师妹,你初次出岛,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也困乏了。不如师兄命人先送你先回驿馆安歇,待此间事了,你我再一同回京。”
女子摇了摇头,“多谢师兄好意。只是师兄此行过于凶险。有小妹同去,多少也好有个照应。”她的声音娇嫩悦耳,甚至略带有稚气,显然她的年纪并不大,应是个妙龄少女。
黑衣人笑了笑,心中却难免不以为意。他虽多年未曾回岛,可在京城时便曾听说唐师叔收了个小师妹。她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多大能耐,到时候怕是自己还要分心照顾她。唉,到底是初入江湖,不知江湖险恶。
他只当是小姑娘家好奇心重,执意要留下。于是自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不再坚持,就当是让她也见见世面。
…………
黑衣人并未隐藏自己军队的行踪。其实除去他带领的五百人,百里开外各路口都已设有关卡,他根本不用担心有人听到风声会趁乱逃跑。
如意村的郊外出现一伙官兵。这则消息很快便在村内传遍了。村民们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官兵披甲持枪,杀气腾腾的朝这里走来,肯定不是单纯的路过这么简单。
可即便是村里头有人犯了事,官府前来拿人,也犯不着如此大的阵仗。村民们一时间手足无措,交头接耳。互相猜测这帮人来此究竟为了什么。
有机灵点的人,见势不妙早早的跑到村长家中将事情告知了村长。村长得知此事后,也顾不得用午膳了,放下手中筷子便火急火燎的朝着村口走去。
当他与一众村民气喘吁吁的跑到村口时,只见面前官兵们井然有序的站在村外,肃然而立,萧瑟无声。那林立的长枪齐刷刷的面朝当空,让人眼花缭乱。
好在村长多少也见过些世面。见来的是朝廷正规军,并非山野盗匪,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冠,一路小跑的走到为首的那名黑衣人面前,拱手道:“启禀大人。草民正是如意村的村长,不知大人此行前来所为何事?”
黑衣人正坐在马背上闭目养神,听村长开口询问,嘴里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四个字:“奉旨抓贼。”
“抓贼?”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却让在场一众看热闹的村民都听的清清楚楚。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如意村村民们一向老实本分,别说是杀人放火,就是小偷小摸都从未发生过。可以说是真正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局面。退一万步而言,即便村里出现个手脚不干净的败类,可这位官爷带着这么大个阵仗来抓人,未免太看得起他们这些升斗小民了。
村长迟疑了一番,再次拱手说道:“大人说笑了。本村百姓一向以务农为生,自给自足。这所谓的‘贼’字从何说起呢,大人莫非弄错了……”
“放肆!怎么跟我家大人说话呢!”一名军校站了出来,打断了村长的话。
黑衣人缓缓的睁开眼睛,低头看着面前躬身站立的老村长,语气依旧是平平淡淡,不带有丁点情绪。“如意村民风如何自有当地官府前来彻查,本官无心多问。现下经查如意村涉嫌窝藏朝廷钦犯,本官奉旨前来拿人。老丈莫非是要抗旨不尊?”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一句“抗旨不遵”,将村长吓得接连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好在身后有几名村民赶忙上前将他搀扶住。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起的汗水,声音颤抖道:“既然大人声称我如意村窝藏钦犯,草民斗胆请问那钦犯究竟姓甚名谁。如若说的不明不白就要要进村抓人,这惊动了村内妇孺老幼,实在是……实在是不妥啊。”
“大胆!”先前的那名军校再次站了出来,指着村长厉声喝骂道:“官府拿人自有官府的道理,你这老儿妨碍官府办差,究竟是何居心!”
“季大人尚未开口,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的?”说话的是黑衣人身边的那位戴着面具的红衣少女。从来如意村到现在,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说一句话。她的手上始终捧着那本书,仿佛那本书里真的有所谓的“黄金屋”似的。
军校被怼的一愣一愣的。他犹豫的看了眼一旁的黑衣人。黑衣人不动声色的苦苦一笑,朝军校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暂且退下。
正当众人暗暗舒了口气的时候,那个被称之为“季大人”的黑衣男子忽然“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剑鸣声铮铮作响,雪白的剑锋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让人不敢直视。
村民们见状吓得面如土色,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就连季大人身边的那位红衣少女也抬起了头,目光投向季大人身上。
“圣上有旨,捉拿朝廷钦犯吕浮生,死活不论。今有天子尚方宝剑,见此剑有如天子亲临,若有顽抗,格杀勿论!”季大人说完,将剑剑抵在村长的咽喉,冷声道:“现在老丈能否告知,吕浮生身在何处?”
村长看着那把抵在他咽喉的剑,剑尖稍稍刺进他的皮肤,甚至隐隐有血丝从喉咙处流了出来。他颤颤巍巍的伸手将剑尖往旁边移了移,面露苦涩道:“草民……草民实在不知道那吕浮生在……”
话还未说完,季大人长剑一挥。伴随着一道剑光划过,竟将村长头顶连冠带发一并削去。
发冠落在了地上,然后又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在场所有村民们见此皆吓得肝胆俱裂,四肢发颤。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些胆小的孩童以及妇女见状,再也克制不住,皆捂嘴抽泣了起来。
季大人收剑归鞘,也不再去理会村长是何反应。他拨了拨马头,径自从他面前绕开。而后看着面前一众面露惊恐之色的村民们,对着身后的一众士兵们说道:“传我将令,入村搜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吕浮生给我揪出来。”
“遵命!”
身后士兵们得到命令,如狼如羊群般冲进了如意村。无论大家小户,毫不留情的闯进去挨个搜查。一时间整个如意村鸡飞狗跳,狼奔豕突。其中时而夹杂着村民们的怒斥声以及官兵们的喝骂声。
红衣少女见状,不满道:“师兄,既是捉拿要犯,何苦要牵连无辜之人。这……这实在是有违师叔教导。”
“师妹!”季大人回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吕浮生此人非比寻常。这些年朝廷多方探查其下落为的就是要斩草除根。如今好不容易知晓他藏身之所,如若因一时妇人之仁而让其走脱,岂不是误了大事?师父那边我自会向他请罪,此事还请师妹莫要在插手。”
红衣少女一时语塞。她初入江湖,不知这其中原委。她只知既身为习武之人,恃强凌弱实非正道所为。师兄此番奉旨抓人,固然是公事公办,情有可原。可这些百姓何辜。何以因吕浮生一人而受其牵连。
少女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师父说的果然没错。江湖险恶,正邪难分。这正与邪啊,往往只在人一念之间。而她自己今日,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
“不好了,不好了!”
静庐内,吕阿九与李常卿正坐在桌前吃着午饭。屋外没来由的响起这一声惊呼,师徒二人各自对视了一眼,不明所以。
李常卿起身走到门口,刚将门打开,便看见一个与自己同岁的少年闯了进来。
他一把抓住那个少年,奇道:“大贵,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大中午的不吃饭跑到我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由于是一路跑过来的,当他看见李常卿,话也不说,直接便扶着他的肩膀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说……说要来抓人。”
“抓人?抓谁!”吕阿九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大贵总算是缓过气来,他摇了摇头道:“我离得太远也没听得清楚。反正跟吕大伯你同姓,还说是朝廷钦犯。现在各村民尽被集结在村口,也不知怎么处置。我是偷偷溜出来跟你们还有大家知会一声,话不多说,我先走了啊。”
“哎哎哎?”李常卿还要再问,谁知大贵已经一溜烟的跑远了。他挠了挠头,转过身打算跟师父商量什么,谁知吕阿九也已不见人影。
“师父?师父你在哪?师傅?”
“叫什么叫,老夫在这呢。”
说完,吕浮生从房顶上落了下来。他落地无声,甚至未曾惊动地上的落叶。
李常卿赶忙上前问道:“师父,那咱们要不要去村口集结?与其被他们逮到送到村口,还不如咱们自己去。”
吕阿九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去村口?你小子是打算把为师供出去?”
“啊?”李常卿眨了眨眼睛,不知所云。
见自己徒儿一脸茫然。吕阿九叹了口气,嘴里喃喃道:“躲了十三年,终究还是没躲得过去。只可惜还要连累到你。”说着,他转身回到了静庐。
李常卿见了忙追了上去,问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
“常卿,你随我来。”
李常卿“哦”的一声,抬脚跟了上去。然而他的心中却已莫名的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突然觉得,给自己顶了十年的天,即将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