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迟来的告白和告别

自从离开鱼游宗，村老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雅乐夫人开恩，总会放他几天的假期。村老每次都会早早提前准备好，带上不少济世堂的特产，高高兴兴地回到柳园过节。

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重归年轻的村老，身心都得到了重生，唯一遗憾的是柳婆婆不再留村老在柳园过夜。

村老知道柳婆婆在他面前历来说一不二，他虽然委屈，却不敢有半点不满的表情流露，否则别说喝酒了，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村老每次去柳园的路上，简直是脚下生风，怀着满心期待的期待，飘飘然间就到了鱼游峰的脚下，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奈何自己大变了模样之后，柳婆婆反而不愿意和自己多说话了，更别说共处一室了。

村老喝惯了柳婆婆自酿的柳叶酒，再喝其他酒，就算是贵得离谱的仙酿，除了心遭罪罪，哪里有什么快活可言。

这次回来，村老打定主意，就算是被打断腿，也要问个答案。

鱼游峰这一日天气不太好，雾蒙蒙的带着一些小雨，心里有事的村老一步一挨，不过转头就看到了柳园。

柳婆婆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声招呼，村老感觉一下子又硬气不起来了。

还是柳婆婆打开了尴尬的局面，“不逢年不过节的，你怎么来了”。

虽然雅乐已经提前给村老说过，让只直说好听的，但是村老见到柳婆婆，就把自己的承诺给忘了，“这些年，外面的日子不太平，济世堂过得不轻松”。

柳婆婆听闻脸色大变，“小姐怎么了”？

村老后知后觉，说了后悔，不说又不好，“支撑得很艰难”。

柳婆婆一下子瘫软在地，看着村老的样子颇为无助，“我没用，你也没有用嘛”？

村老无能为力的说道，“整个济世堂都是小姐在撑着，你我的境界什么都做不了”。

柳婆婆心软，想起雅乐就心酸，“老狗，你今天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村老想起了济世堂这些年的种种遭遇，却什么都没告诉柳婆婆，估计在小姐看来，这是一种爱护吧，所以自己就算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守口如瓶，“小姐让我去一处绝地，我这是来跟你告别的”。

“与你的那次奇遇有关”？

村老点点头，“小姐以后可无暇顾及及你我了，让我自生自灭确实不该，就让我去碰碰运气，顺便看看阐教的大人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

村老有些话不好说，小姐自己都差点身死道消，若不是公子及时回来，恐怕这世间再无小姐了。

柳婆婆站起身来，激动的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很凶险”？

“死亡谷，他们叫那里死亡谷”。

柳婆婆一下子失了神，小姐当年就是在那里被鱼游子救下来的，据说那里金丹以下去则十死无生。

“你已经晋升金丹境了”？

村老摇摇头，“求道长生，金丹可称地仙，我哪里有这般能力”。

“那你是因为”？

村老老实回答，“现在三清天下，说得最多的就是凭空出现的血魔，有人说这是阐教的暗招。

我就是血魔的其中之一，受其影响，我有些时候会控制不住杀戮，会贪婪地想吃掉所有有灵之物。现在基本上所有的血魔都被赶往死亡谷，不愿意的就是死”。

柳婆婆一时间心里面五味杂陈，“进来坐，外边凉”。

给村老倒上一杯热茶，村老又开始不自在起来。

沉默良久，柳婆婆突然问道，“你这次打算住多久”？

村老笑得开心，“十日”。

柳婆婆不敢看他，“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一路上就是馋酒来着”。

柳婆婆转过身去，隐晦擦了擦眼角，“一点出息都没有，酒有的是”。

——

十日，是村老的神仙日子，就像回到以前他看不到的时候。

但是现在更比以前更好，他看得到，柳儿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老狗，洞藏的酒都在这里了，如果你以后见到公子，就帮我道个歉，本来是给他酿的，被狗叼走了”。

村老正好用小杯子品着酒，赶紧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多少给宗主留点，我全部带走算是什么事”。

“公子大气着呢，不会和我这个老婆婆一般见识的，这次是我私心重了，你要去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有口酒暖暖身子，不至于太难受”。说到道最后，柳婆婆已经忍不住转身走出家门。

村老其实不难受，安排他去死亡谷，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捡回两次性命，都是小姐出手，他知足了。你说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念想嘛，有人念着想着，就有意义。

村老放下手里的酒只要有柳儿不高兴了，这酒他就喝不下去了。

村老走到柳婆婆的身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她伤心，此时十分想念夜小天，他哄人的本事一等一。

回忆翻滚，村老就想起在鱼游峰的时候，和夜小天在一起的片段。

“村老，别怪我说话不敬啊”。

夜小天一条手臂搭在村老的肩头，村老憨厚地笑着，“公子说笑了，您说啥都对”。

“少来那套，我没当你是门下弟子，你也别拿我当什么宗主。我托大按着年纪和辈分来叫人，柳婆婆和你一个辈分，你要觉得别扭，那我就不让你喝酒了”。

“别别别，公子我错了还不行嘛，整个山上就数您怜爱我这个不中用的，哪次不是变着方的请我喝酒，离了您，我可就没口福咯”。

“我是借花献佛，你真当柳婆婆不知道这件事？整个鱼游峰还有她老人家不知道的事？你自己想想”。

“公子，你是说柳婆婆她愿意让我喝这口酒”？！

“你瞧瞧，要不然每次你背着她喝酒，我怎么就这么碰巧身上有酒呢”？

村老咧嘴一笑，然后就再也合不拢了。

“要我说啊，你们其实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山上人不是喜欢找道侣嘛，其他的我不懂，男女情爱方面，我还是看得准的。”

“公子，可不敢胡说，让她知道了，那鞭子可疼”。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想都不敢想，上天定的因缘都能被你错过，你自己好好想想”。

村老哪里真敢这么想，晚上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做做梦差不多。

回忆起这些，好像就在眼前，其实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物是人非，只是有些心思就像洞藏的纯酿一般，越来越浓。

“东西都带好了”？柳婆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

“心留下了，人要带走了”。

柳婆婆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以往躲躲闪闪的村老样貌年轻，直视着柳婆婆，“柳萍，此生与你相遇，我杨春生三生有幸”。

柳婆婆递给他一个包裹，那里面全是她酿的酒水，还是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鞋袜，“你可以唤我柳儿，难过的时候就想想我，兴许就不那么难过了”。

村老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握住柳萍的手，闭眼感受他的一生所爱，然后再双手扶住她的肩头，“等我回来”，说完就一去不回头。

柳萍看着远去的人儿，突然有了揪心的感觉，这时的她不再像以往以往，扎根在此处，心就在此处。

小姐走后，连带着夜小天他们也走了，带走了她好些挂念。蒹葭带着孩子们来了又走，自己空落落的了。直到今天村老一去不回头，柳萍真正感到天大地大，孤独无依了。

有太多的人和事，不是她以前想的那样，守着这一片天地，已经不能成为她的愿望。

在鱼游子飞天之后，鱼游峰其实是柳萍的鱼游峰。

回到柳园，柳萍收拾好心情，这里已经只剩下孤孤单单的自己了，两个丫头已经长大了，雏鸟开始飞翔，去往驭兽斋，那里才是她们的好去处。

说起来这鱼游峰上，一直都是短暂停留的地方，公子是这样，李柳是这样，小姐是这样，先生也是这样，就连老狗也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这样，只有她一直把这里当家。她原以为自己会愿意一生一世扎根这里，这里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地方啊。

原来她错了，家不是一个地方，家是心里住着的人。

如果说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柳萍不介意一直常驻这里，她喜欢等待别人归家，她喜欢先生送给她的柳园，喜欢先生留给她的鱼游峰，虽然这件事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鱼游子离开鱼游峰飞天之前，专门找到柳萍，“柳儿，你是草木精怪出身，虽然有些仙缘，但是成型太难。我们早晚会离开这里，雅儿不一定会愿意带着你走。

这座鱼游峰已经被我炼化，也算是相识一场，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来日若是倦怠了这处的景色，想要一个人出去走走，起码能让你有几分自保的本钱”。

柳萍对镜梳妆，原本该是年纪轻轻的她，除了眼睛，其他地方显得有些苍老。

“果然是老树皮，配不得年轻人呢”。

说完这句话，整座鱼游峰开始灵气内敛，无数的柳枝条从土里慢慢抽条出来，鱼游峰被鱼游子禁锢住的大量道蕴和灵气被柳萍大量吸收。

她的心中只有一篇早就铭记于心的“炼山口诀”，被剑阵封印的鱼游峰道蕴早已被鱼游子铺平道路，柳萍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上鱼游子曾经说过的道路，就能成就地仙境界。

这般境遇，可比夜小天好得太多。

柳萍的人影开始变化，她的身上开出新的枝丫，破开老旧的树皮，有新的面目在成型，她脚下探出更长的须根，深挖鱼游峰的山根。

先生教过她的口诀，叫做“盘山”。

先生还说过，人这一辈子，总不能一个人守着自己，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