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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十三岁 第192节

医院现在开通的发热门诊,一天的接诊量能达七八十人;没两天,又收进来两位疑似“非典”患者。这一回,不像许多跟陈曦,很快就排除“非典”可能,而是各项指标都有点儿像。

医院立刻重新布置了传染病房。他们原先是想把这两位病人转到传染病医院去的,但那边表示已经收满了艾滋、肝炎的病人,床位紧张,一个也接收不了。

无奈之下,许多跟陈曦都被挪床位了。他俩情况比那两位“非典”疑似病人好多了。出于大局考虑,当然得把这两间布置最齐全的隔离病房给让出来。

“非典”的阴云笼罩着神州大地,人人都高度紧张。因为许多与陈曦体温尚未恢复正常,呼吸内科跟神经内科也不敢接收,其他病人情绪太大了。

最后,医生给他们安排了两间小病房,在病区的另一头。

许多一直到转病房时,才时隔五天,第一次见到陈曦本人。现在家属都不让探望,他俩都是由护工推着换病房的。

其实许多能自己走,她虽然疲乏,但走路的力气还是有的。但医院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护士小姐坚持让她坐上了轮椅。

陈曦也一样。

他那么大的个子,坐在轮椅里头,腿都不得不交叉着叠放。他身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员服,不知道是因为太大不合身,还是这几天瘦的厉害,空空落落的。

陈曦的精神头尚好,脸上还带着笑。许多贪婪地看着他的脸,颧骨凸出来了,一双眼睛愈发的大。脸上气色差了些,唇色也有些黯淡,口唇周边还起了一圈疱疹。

大概是她眼睛落在疱疹上的时间有点儿长,陈曦害羞了,拿手试图捂住嘴巴。许多笑了,趁着两辆轮椅靠近的时候,轻声肯定道:“你要好了。口唇疱疹是到恢复阶段才会出现的。”

陈曦也笑:“嗯,我现在都不发烧了。”

“别给我打电话,我手机被我妈收走了。”

“嗯,我知道。我特意发了法语短信,你没回,我就有数了。”

许多瞪了他一眼,敢情二外全让他用这上面了。

护士小姐没有给他俩过多的交谈时间。“非典”阶段,精神压力最大的就是医务人员。现在真来了两个很有可能是“非典”的病人,她们难免恐慌。

许多完全理解这种心情。

她曾经有次夜班时收治了位宫外孕患者,夜间急诊手术,根本查不了梅毒艾滋这些化验项目。等到第二天上午查完房,化验报告出来,病人hiv阳性。她当时真是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吓得回去一直做噩梦。

手术过程中,她万一不小心,针戳到了自己的手,那她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去了。

是人,皆怕死。

传染病房扩建时,将以前的老干部病房给合并了。许多跟陈曦的新病房就是既往的大单间给隔断的。他俩一人占一间。

家里人还是不让过来看,所有的东西只能由护工给送进来。

许多其他都能适应,连大叶性肺炎的胸口痛,她也觉得还好,就是无聊。

她之前两天睡饱了,现在整天琢摸着啥时候能出院。正常的大叶性肺炎病程都不超过一个礼拜,可现在,院方却要求她必须住满两个礼拜观察。

许多觉得,现在好像大家全是慌乱的,都没个具体的章程。其实医生都知道她不是“非典”,大叶性肺炎治好了以后完全可以出院。可是不知道具体出于什么考量,他们宁可将她留在医院里占据病房。

她免不了暗戳戳地想,比起不知病程进展的真疑似“非典”病人,她这样的,似乎反而更加受院方欢迎。

许宁传了小纸条进来,告诉她,即使出院,她也没办法回学校上课。现在学校规定了,所有感冒发烧的学生,一律回去隔离两个礼拜。就连许爸,好容易弄到车票赶回家,也被小区居委会强制要求在家隔离两个礼拜。

许婧她们卫校更夸张,干脆封校了。因为有几个学生实习的医院发现了确诊的sars病人。她们实在害怕,从医院翘班逃走了,连夜坐黑车回本市,跑回了宿舍。

第二天一早,学校老师看到她们几个人时,都吓傻了。整个宿舍楼全封了,学校也暂时停课,进入了封校状态。

许多让许宁别往医院跑了。要说sars病毒现在最集聚的地方,必须得是医院。虽然上辈子本市直到四月底才发现确诊的sars病人,可万一之前被瞒报了呢。

好在许宁帮她把书包给带过来了,有书看,有题目做,她心里头就有底多了。

许多想去陈曦的病房窜门。他俩现在情况都稳定下来了,也不存在交叉感染什么的,完全可以待在一起。要是医生不放心,她可以穿戴全套的防护服啊。

可惜的是,压根没人搭理她的请求。她收到的唯一指示就是,在病房里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能去。

不知道是不是换病房的途中,走廊的窗户开着,吹到了冷风。许多下午的时候,又开始发起低烧。

这一趟,整个病区的医务人员都如临大敌。主任亲自出马给许多做检查。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到了傍晚时,她的体温又完全恢复了正常。

许多再也不敢多说话了,只老老实实在病房里待着。

她想陈曦想的厉害,咳嗽又牵着胸口痛,一下子委屈的不行,躲在被窝里头偷偷哭了起来。

这帮人实在是不讲道理,明明她不是sars病人,却非得把她当个犯人一样关起来。理智上,她可以理解院方如此处理的苦衷;情感上,她却无法接受被如此简单粗暴地对待。

其实,作为病人,需要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支持跟安慰。

她抹着眼泪,委屈的一抽一抽。突然间,床头的墙上,想起了轻轻的敲击声,一下下,带着规律的节奏。

许多怔住了,是莫尔斯密码。

陈曦在另一间病房里,对着墙壁一下下地轻轻叩击:你好吗?他们把病房从外面锁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其实要敲击好多下。许多竖着耳朵倾听,然后回答:“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

这两间病房是用木板墙隔断的,大声说话,对面也能听见。可惜他俩不敢,护士站正对着病房,声音大点儿,夜晚的病房里,就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鸿雁传书,没有手机可以电话,他们就跟考场上费尽心机作弊的学生一样,用这种方法偷偷摸摸地交流。

许多心中有种惘然的甜蜜。她得承认,她其实是个有点儿矫情的人。

她想起大学时看过的一部日剧《唯爱》,上面有个场景,龟梨和也演的男主拿手电筒照射女主角的窗户,两人如此打招呼。

那部日剧收视率不佳,纵使两位主演正当红,编剧又是纯爱剧大神,依然未能挽救收视颓势。可许多却蛮喜欢这部剧的,因为每个细节都处理的细腻唯美。

这些,她不能跟陈曦说。《唯爱》还有好几年才会上映呢。可这点儿小小的遗憾,并不能减少她心中的甜蜜。

两人轻轻敲击着木板墙,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彼此的思念与牵挂。

窗户的幔帘没有拉上,已经过了农历十五,月亮缺了一角,银色的月光却依旧轻盈美丽。

许多想到了日语中,“今夜月色很美=我喜欢你”这个梗,心中有一处始终柔软。

陈曦轻轻地敲下他的密码:今夜月色很美。他不用提示,他知道,她一定会懂他的心意。

第281章 暗潮

两人手聊了半个多小时,护士过来测体温。许多吓得又缩回被子里,有种考试时带了小抄,被老师逮到的即视感。呜呜呜,好冤枉,她明明从小到大就没作弊成功过。唯一一次带了小抄上考场,结果考试时死活找不到纸条了。

护士听到墙板上的敲击声还挺奇怪,问了一句:“哪儿来的声音?”

敲击声乖乖停了。

许多躲在被子下,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让你显摆吧,被护士姐姐逮到了吧。

她量了体温,37.2c,正常。

护士小姐打了个呵欠,叮嘱她:“没事早点儿休息吧。生病就是三分治七分养。”

许多跟她道晚安,乖乖任由她关了灯出门。

陈曦那边跟着量体温。直到所有响动消失,护士小姐去了其他病房,他才轻轻敲击着叮嘱许多:早点儿休息,我爱你。

许多感觉心脏受了一击。这家伙,怎么能这种时候说这种话。这正闹“非典”呢,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是吧?!

唉,他好像还真不知道。“非典”消息还没铺天盖地传开时,他就躺进了医院。

传染病房高冷到,连个电视机都没有。据说是以前有狂犬病患者住进来时,听到了隔壁病房电视机里的流水声,症状发作了。后来,传染病房的电视机就全拆了。

护士小姐跟她解释时,许多一脸懵逼,这个,呃,实在是太不幸了。

许多的身体状况比陈曦要好。因为两种疾病对人体的损伤程度不同。她也怕自己不睡觉,陈曦会不停地陪她手聊下去。他的毛病在于,他不会对她说不。

这种略带点儿大男子主义倾向的逞强,让许多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人,既是男人也是男孩,让她心中时时泛起惘然的甜蜜,说不清道不明,却想一想,就忍不住微笑。

许多睡得很好。那些对未来的担忧,对未知的惶恐,都消融在那清亮柔和的月光中。

今夜月色很美,我喜欢你,我爱你。

接下来一个多礼拜的时间,许多直接将病房当成了自己的房间。她在病房里看书学习做题,跳操练瑜伽做八段锦,学习锻炼两不误。

陈曦的精神比不上她,脑膜炎的病程一般都要持续半个月往上,纵使是恢复期,也比大叶性肺炎长的多。

现在,最好的消息就是,他脑膜炎发现的早,半点儿没耽搁就上了治疗。目前恢复良好,没有神经损伤后遗症的表现。

护士小姐充当了两人之间的传声筒角色,辛辛苦苦地给两边汇报隔壁病房的情况。许多还想传递笔记本跟陈曦笔聊来着,被护士小姐坚决拒绝了。理由是,容易交叉感染。

感染个鬼啊!有啥好感染的!

许多数次表示她完全不必这么辛苦,只要放自己去陈曦的病房就行。她还能替护士小姐分担一部分工作,她会量体温会记录各项数据的。

可惜的是,大约她身上江湖游医的气息太浓烈。护士小姐只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依旧高冷地端着治疗盘出去,临了也没忘记锁上病房门。

许多瘫倒在床上。啊啊啊,她不就是想见见她家小男友嚒,怎么就这么难。明明近在咫尺,却连脸都不让她看一下。没听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嚒,她这样下去可是要早生华发的。

晚上跟陈曦敲木板墙沟通时,大概是反正不是亲口说,也不是亲笔写,她居然厚着脸皮费了老大的精力将自己的抱怨传达给了对方。

陈曦趴在床上笑,多多这样毫不掩饰地表达感情,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既往每次他告白时,她要么害羞不说话,要么干脆躲起来不露脸。像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思念,还真有种当初当众告白时的狠劲。

龚晓曾经问过许多,要是当时告白,陈曦不回应或者根本是她意会错了,她要怎么收场呢。

许多回答说,她觉得陈曦是对自己有意思的。如果她领会错了,那么她会选择远离。因为当时她已经动心,不可能再以普通朋友待在陈曦身旁。要么进要么退,她不喜欢暧昧。

陈曦后来知道时,有点儿胆战心惊。他的多多,比他想象中的更决绝,总是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义无反顾地前行。

陈曦想到了那篇散文中的话:一轮孤月之下一株孤独的树,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妩媚。

他想靠近她一点,给她安慰与鼓励。

两人各怀心思,在朦胧的月色中沉沉安眠。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这两人算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了。全然不知,外面已经闹得厉害。

蜜雪儿一直收不到许多的回应,把电话打到了陈曦手机上。她现在特别悲伤,她原本报名参加了学校的游学团,要到外校来游学半个月的,下个月就成行。

结果“非典”事件一出,学校取消了这趟计划,蜜雪儿的中国行也泡汤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宝贝怎么样了。许多一直不上线,电话也打不通,可把她给吓坏了。

陈曦跟她解释了情况。许多感冒隔离了。手机丢在了家里。现在国内对sars非常重视,管理严格,发热病人都得观察两个礼拜。

蜜雪儿的心情这才安慰了些。陈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要是宝贝儿有什么不测,他肯定不会这么平静的。

陈曦挂了电话以后,却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蜜雪儿他们学校的游学团取消了中国行,那么,他们申请过去交流的面试怎么办?

往年常规都是,对方学校老师带队过来游学时,顺便面试外校的学生。一般没什么大问题,一年的交流申请都能通过。

现在,他们不过来,谁来给申请学生面试呢?

陈曦脑子有点儿发胀,他现在处于脑膜炎的恢复期,还是得悠着点儿用脑子。他想了想,开始给父亲打电话。现在这种情况,能依赖的必然是父母。也只有父母出面找学校了解清楚情况,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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