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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青池的过往

刚进自己的院子里,沈则就感觉气氛不对,往日这时是府中吃早饭的时间,今日怎么静悄悄的。进了正屋,屋里的丫鬟小子跪了一地,自家姐姐正坐在自己平日坐的榻上喝茶。

“回来了。”孙夫人慢悠悠地开口。

“是。”

“大清早的这是去哪儿了,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孙夫人强忍着怒气。

“出了一趟门。”

“是吗?我竟不知这地方何时这样小了,一抬脚就能出城?”孙夫人猛地站了起来,“我和父亲为了你的身子找了多少大夫费了多少心血精心养了多少年,你为了一个女的就这么的不管不顾,大冬天的去冷风里送人?”

“姐姐…”

“前两日我只当你是一时新鲜,才没管你任你凭着性子来,没想到你倒是动了真情了,一个走江湖的下九流,你也看得上?”

听见姐姐说的这般不堪,沈则忍着不适辩解:“她不是你想的那样,阿楚性子单纯活泼,何况她一直不知我的身份,自然不会有攀附门户的意思,姐姐何必如此出口伤人…”

小厮跟着沈则一早上,知道他的身体此时已是在强撑,尽管明白这里没他说话的份,还是开口了:“回夫人,公子冻得厉害,怕是受了寒气,求夫人先让公子歇息…”

“他自然要歇息,可也得听完话再歇。”孙夫人打断小厮的话,“你们公子有不是,你也跑不了,晓得他要出门不早早报给我知道,我该怎么收拾你呢?”

“夫人饶命,小人知错了!”小厮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孙夫人冷声道:“公子身边离不了人伺候,等他病好些,你自己去领二十棍。”又对沈则道:“你先吃饭,吃过早饭后我让大夫来给你把脉。”说完就要离去。

沈则点头送孙夫人出门,经过他身边时孙夫人突然停下问道:“你身上的玉佩呢?”

沈则沉默。

“啪”一声清脆响起,沈则雪白的脸上出现几道红印。

孙夫人暴怒:“你个混账东西,那是母亲留给你的!!!母亲临终前将最爱的玉佩留给了你,你却拿来送了人还是那样门户的丫头,母亲说让你给将来的夫人你都忘了是吗?你跟她才认识多久就……”孙夫人怒火攻心站立不稳,身边的婢女忙上前牢牢扶住。

孙夫人以手撑额深深叹了口气,心中的怒气仍未平息,她头也不回道:“我也不用管你身子好不好了,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去母亲的画像前跪半个时辰,跪到你加冠那天。”

姐姐离去的背影颇有几分母亲当年的神态,想起亡母,沈则顿时眼前模糊。

回去时的脚程比来时快了很多,路程也熟悉,甚至能预先绕开很多弯路,加之竹卿的身体已经能适应长途跋涉,返程的时间比之前少了近三天。

这天到城中已经太晚,上山的路看不见一点,师徒二人决定在城中住一夜,第二日再回。

这晚,青池特意找了竹卿来说话,回程路上他从未提起沈则的事,此时也该谈一谈了。

青池道:“你应当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吧。”

竹卿点头:“是为了沈公子吗?”

“你很聪明。沈则这个人不错,但你们不合适,也没可能,你应该放下他。”青池的话直截了当。

“是因为远吗?”

“不光如此,还有他的家世。他是赵毅杰的小舅子,你可知道。”

“什么?”竹卿径直站了起来不敢相信,“他姐夫是赵都尉…怪不得,怪不得他从不提起自己的姐夫是谁家住哪里,我看他穿着吃用只以为他是哪位富商家的公子…”

竹卿喃喃道:“那日我见的孙夫人竟是他的姐姐,被我所伤的人是他的姐夫?”

“你知道他为什么姓沈而他姐姐姓孙吗?”青池问道。

这个…她倒是没想过。

“那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太常少卿沈从礼,她母亲是御史大夫孙家的女儿,他舅舅无子,孙家又人丁不旺,两方商议后将沈则的姐姐沈昭认给他舅舅做女儿,改叫孙昭。沈则母亲在他八岁时病死了,没过两年沈则就跟着孙昭来了云南。”

“师父可真厉害,连这都知道!”

青池再疼爱竹卿听闻此话也白了她一眼,没点做密探查消息的本事能行么!

“所以我此番是为了告诉你,沈则的婚事不是他自己做的了主的,我们虽然受圣上青眼,但是在这些世代为官家世优越的人面前算不了什么。早放下早好,不必为此烦扰,以后我定会为你思虑终身大事…”

“徒弟知道,山高路远,云泥之别,不该心存妄想。只是心里有点难过,不过也没事,还是有别的事要做,不该总在没有结果的事上白费心思。”这几日路上,竹卿想的很明白。

“你知道就好。”竹卿毕竟是女孩,男女终有别,青池也不想在这种事上多说什么,她自己想清楚最好。

“我给你讲讲我和你师母的事吧。”青池提起了往事,沉浸在回忆中。

“当年我师父还活着的时候,我是门中最好的杀手,回回干脆利落,那时天下远没有现在太平,我也因此结仇不少。有一次我在回去的路上救下了一个孤女,她父母被强盗所杀,她自己也被强盗掳走打算献给他们头子,刚好遇见了我。我杀了那些人,把她从麻袋中放出来,她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哭的通红,散着头发,我一眼就看上了她。我不敢说自己的心思,只给了她点银子让她去投奔亲戚,结果她说家里早就没有亲戚了,她一个人没了父母无依无靠,跪在我面前拉着我的衣服求我收留她。我跟她说我杀过不少人,自己也四处漂泊没法给她一个安定的家,她却说她什么都认,苦点累点都愿意。三天后我瞒着师父跟她成了亲,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安置好她。之后我心里惦记她,没事的时候就去找她,时间久了师父有所察觉,问了我好几次我都没说。直到有一天回家,她跟我说她有了身孕…”青池喝下一大碗酒,“我高兴的不行,那天晚上我喝的大醉,没想到我要当爹了,我要做父亲了。我跟她说我会好好照顾她照顾孩子,不会让她整天为了我的安危悬心。她有了身孕之后我才敢告诉师父我成亲的事,师父生气也无奈,我觉得她怀着身孕我不好再去杀人,想过收手。当时门中正在重要关头,离不了人,师父就派我去做密探,也算是给孩子积福。”

许是提起前尘往事,青池的脸上有些向往,又有着悲痛,他的眼里俱是哀伤。

“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了大半年,你师母费尽千辛万苦生下了孩子,我抱着孩子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一定要给她们母女一个平稳富足的生活。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师父张口,可就在那日,我完成任务急着回家见她们母女,一进门就看见她俩惨死…”青池眼中泛起了泪光,声音也颤抖了,“我看了伤口,全是一刀毙命…我埋了她俩,在家里喝的烂醉,醉了几天几夜。我觉得是我杀孽太重遭了报应,可为什么不报应到我身上来,偏偏要去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师父…”她头一次见青池这么失态,这么痛苦。

“没事。”青池摇头,“你知道后来怎样了吗?师父找了师兄扛着我回去,帮我醒酒。我就发誓一定要给她们报仇,我一有时间就去找线索,最后找到了杀她们的人和雇主。一个活口都没留,那家人有两个孩子,我心有不忍,可当时已经有了你。我怕不斩草除根留下祸患将来对你下手,于是狠下心连那俩孩子都一起杀死。”

“师父重情重义,师母也可以安息了。”

竹卿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安慰,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苍白无力,失去爱人的痛苦唯有自己明白,旁人再劝慰又如何能感同身受呢?

“你不用安慰我,过去快二十年了,也报了仇,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总能过去的,不过是需要时间而已。”

青池的话听在耳边,竹卿似乎明白他要说的意思。总能过去的,时间能疗愈这世上大半的伤痛。

也能疗愈自己。

提起旧事,青池喝了不少酒,先睡去了。竹卿也想来两杯,想想自己不如青池的酒量,明日要回去,还是乖乖放下酒杯回去休息。

长安的冬天比云南冷的多,竹卿刚一回来就去成衣店买了件厚袄。本想硬撑回去,结果走在路上还是冷的要命,此时睡在床上,更是瑟瑟发抖。

天刚蒙蒙亮,两人已经在进山的路上。沿途的树木挂满了霜,晶莹剔透甚是好看,随着太阳升起,慢慢融化成了水珠,这般美景,师徒二人无心去看,马儿飞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到了。

青池径直回了屋里,去写呈给圣上的册子,竹卿无事干,慢悠悠牵了马去马房。马房伙计正在换马房的木炭,顺便喂草料,看见竹卿牵马过来打了声招呼:“竹卿回来了,马放这儿我来就行。”竹卿“哎”了一声算是回应。

信步回去,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平时不是每天都有事干的,练剑或者看书打发时间,像她这样长到十七才接任务的实在太少,门中不养闲人,大多数十三四岁的就已经或单独或两人一组完成一些任务了。因为青池的特殊照顾,让她十七岁才出了一次任务,结果还败了。

和青池相反,竹卿很希望能再接一次来证明自己的本事,这次去云南她觉得自己长进不少,很能独当一面了。

如她所愿,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三日后的一个中午,青池叫她过来,让她晚上和朝月一起,去杀一个住在某位官员府里的门客,这位门客本身就有武功,须更加小心。

竹卿高兴不已,立刻去找朝月,朝月已整装待发,天黑之前就得到。竹卿绑好袖箭,又揣了一瓶迷药在怀里,朝月好笑道:“你别再把自己迷晕了,还用得上这个。”竹卿讪讪:“这不是有备无患吗…”

等到夜深人静,两人偷偷爬上门客的房顶,观察到四周安静无人之后,跳下房檐。按事先说好的计划,竹卿假扮送茶水的侍女去敲门,开门后立即动手,如果失败,朝月再出手。

竹卿敲敲门,屋中人道:\谁?\

\奴婢是奉命为先生送宵夜的。\

屋中有窸窣脚步声,竹卿心中狂跳,\吱呀\一声门开了,竹卿一剑刺去,却被一管长笛格开。门客立马后退两步,竹卿再出一招,也被他躲开,交手两个回合后竟然不相上下,竹卿只好假意刺去暗中射出袖箭,门客果然躲闪不及,一箭刺入胸口后立刻无力反击,朝月恰好进来,催促道:\有人过来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竹卿听闻人声,上前反手割断门客的咽喉,速速离开。

出门前竹卿再回头,那人遍体染血,面容痛苦,手中的长笛丢在血泊中,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看。

杀人居然是这种滋味。

在知道没有朝月的帮助竹卿也做的很好时,门主赞扬了她。从前她多么希望能为自己和师父挣回脸面,此时听到赞扬却似胸前堵着一块大石头,硬硬的硌着她的心,连后来分给她一半酬金的时候,她也不甚在意。

回到屋中,小师妹正在补觉。竹卿轻手轻脚的躺在床上,憋着的那口气始终散不出去。一闭眼就是门客的死状,眼前遍是鲜血,还有那双没有闭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心中发毛直起鸡皮疙瘩。

那管长笛,或许闲暇的时候这个门客会用它来自娱,或许他也有孩子,用笛声哄孩子入眠。竹卿不敢想当他的家人知道他的死讯会是怎样的反应,她只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手染鲜血,是她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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