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雪

一天比一天冷了，今年的冬雪来的格外早些，晚上睡觉听见簌簌的响声，第二日一早推门，院子里已是满地纷白了。

常言道下雪不冷消雪冷，此时的竹卿站在门口几乎感觉不到有多寒冷。小师妹还在蒙头睡着，竹卿轻轻推了推她：“起来了小铃铛。”

小师妹嘟嘟囔囔：“姐姐你先去吃吧，我再睡会。”

竹卿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揉搓着她的圆脸，兴奋道：“别睡了，下雪了，出去玩啊！”

“真的！”小师妹从床上跳下打开门，“哎呀！下雪了！”

她刚醒只穿了睡衣，冷的受不住又缩回了被子里，这下彻底清醒了。

等穿戴停当，院里的几个姐妹已开始扫雪了，竹卿拿着扫把正扫去门口的积雪。雪一直在下，她们的头发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趁竹卿不注意，团起一个雪球朝她扔了过去。

竹卿正聚精会神，冷不丁被偷袭吓了一大跳，想反击回去可面前的雪都扫净了，于是道：“小铃铛这么爱玩，等会我们找个空地打雪仗吧！叫上其他院子的兄弟姐妹们玩个痛快，怎么样！”

小师妹自然是全力赞同，几个姐妹也都应和着，扫完雪都四处找人加入大战。

往年落雪的时候，年纪小的几个都会打雪仗或堆几个雪人在院子里。年龄大些的不好意思加入其中，也在旁边看着他们嬉笑打闹，加之今年来了几个新面孔，一起玩更有意思了。

平日都是枯燥且严肃的训练，有了玩耍的机会小孩子们都不愿意放过，何况这还是竹卿提出来的好建议，也不用担心被骂。

青池听闻这个消息，正和岑山在一处下棋赏雪，得知是竹卿的提议，青池嘴角微扬，又很快压了下去。

岑山落下一枚棋子，手覆在暖炉上取暖，朝青池道：“年年下雪的时候必有这么一番热闹，你的小徒弟自是一马当先。冬天也下不了几场雪，都是孩子，由他们闹去吧。”

“这孩子从小就爱玩，上树掏鸟窝下河抓蛤蟆，这几天我看她勤练功夫，以为她要将性子修的更沉稳些，结果还是一副淘气的样子。”青池看着窗外的雪，非但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落的更密了。

“想当年我们这个年岁的时候，早不知杀过多少人了。”岑山神思悠远，似沉浸在自己年轻的风华正茂中。

“师兄，陈…的事，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看她这些年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也该成个家了。”青池提起了一桩旧事，“前些天遇见她，她还跟我打听你的近况。”

“过不了几年你我都快五十了，年近半百的人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她和我们分属两派，若我答应了，她也为难，各有职责，何必呢…”提起昔年所爱，岑山吞下一口冷酒。

青池默然。当年为扶皇帝上位，各个势力间明争暗斗，岑山的旧爱陈英属另一帮派，不得已和岑山断情。随着大局落定，陈英所属一派被削弱，玉镜门势力大增。岑山接任门主后大事小事不断，无暇顾及，也逐渐打消了成家的念头。

“几个孩子想必玩的很高兴，师兄去看看吗？”

“罢了，他们一见咱俩，估计个个不敢放开胆子玩，咱们还是别去扫兴了，不如好好碰几杯，也好各自开怀啊！”岑山为数不多的笑意和随和，都是和师弟青池在一起。

青池替岑山添上一杯酒道：“敬师兄！”

小师妹性格活泼人缘又好，在她的招呼下来了不少人，不光年纪小的几个，连跟玉衡一般大的都来了。尤其是玉衡，除了露出一张脸，别的地方裹得格外严实，加上隔壁院子的姐妹们，愿意玩的也有三十多人了。

人多了就得分做两派，一派以竹卿为首，多是女子和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派以玉衡为首，人虽少了四五个，可大都是青壮年男子，完全抵的过人数上的不足。

秉承着女子优先的原则，竹卿一派先动手，小孩在后面团雪球，竹卿小师妹还有几个姐妹们在前面进攻，小师妹暗器极准，每个雪球都能砸在对面身上。当然对面也不乏精通暗器的高手，投掷过来的雪球也是精准不已。

雪球在空中飞扬，散落时如同白雾一般，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哎呦，更有甚者扬言你给我等着，随后扔了个巨大无比的雪球过来。躲闪不及，年纪小的高柚被砸中，整个人差点埋进雪里，竹卿在一旁大笑不止，扶起高柚，让他去前面当投掷手，其他人也陆续换了几个孩子上场，自己担当起做武器的重任来。

场面越来越混乱，武器来不及制作，抓了一把雪在手里团了团直接扔了出去。这样效率更快，对方措手不及，被砸中许多，玉衡身上中了好几下，他不甘示弱，攒了个雪球瞄准扔过来，落在了竹卿的衣领里。

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竹卿不住的嘶着气，拍去多余的雪。小师妹大喊一声：“姐妹们给我冲！！！”带头上去将玉衡按在雪里，扒开他的围脖往里灌雪，旁边的师兄们哈哈大笑，假意救人实则雪上加霜，几只黑手摸索着往玉衡身上堆了不少雪。最后两派之间的大战转变为个人之间的小战，也不管是不是对面的人，抓着雪就往旁边人领子里塞。既想冰别人，又怕别人塞自己努力抓着衣领，一时间场面热闹不已。

人群哄闹间，竹卿忽然想到了沈则。

还记得在云沧县的时候，自己曾答应过沈则，等有朝一日他来了长安城，最好是冬天，自己要带他去看雪。长安的雪和别处不同，似柳絮似飞花，雪中几可得见古人，自己最喜欢的就是长安下雪的时候。

承诺还记着，却不知道沈则怎么样了，天气越来越冷，他的身子只怕是更差了。

转眼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意犹未尽的一帮人早已累得很，一窝蜂的涌向食堂，路上纷纷猜测会有什么午饭。离食堂还有二三十步的距离，一位嗅觉甚好的师兄突然道：“有羊肉！好像…嗯？好像是水盆羊肉的味道！”

众人激动不已，冬天能吃一大碗水盆羊肉，热乎乎的出汗，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吃食了。尤其是这下雪之时，冰冷的肠胃遇上甚至有些烫嘴的水盆，该是何等的美事！！

软烂的羊肉，红艳艳的油泼辣子，鲜亮嫩绿的蒜苗和小葱，还有一把入口即化的粉丝，再喝下一碗羊汤！！众人加快了脚步，走的格外认真。

看见一帮人黑压压的走了进来，食堂的厨子们忙掀开了锅盖，排好队一个个上前。有几个迫不及待的还没走到桌前就已上嘴喝了口汤，碗边似还烫手。

烙好的饼也正在此时出锅，厨子挨个桌子发饼。饭量大男子和长个子的半大小子要三个才够，竹卿她们大多数吃两个，有次竹卿饿得太狠，也曾一口气吃过三个。死面饼子不好消化，竹卿硬是撑了两天才缓过劲来。

竹卿四处望着，不见青池的身影。虽然青池和岑山还有其他几个师叔不在这里吃，但今日这么好的吃食，他们也应该过来尝尝吧。

直到竹卿吃完要走，也不见人来。

“你师父和门主正睡觉着呢，等醒了会有人给他们端过去。”玉衡从她身后来了这么一句。

竹卿吓得一抖，很快反应过来，艰难斟酌道：“师父跟门主…在睡觉？”

玉衡敲了一下她的头：“想什么呢？吃饭前我去了一趟，他俩正喝多了在榻上躺着，跟我说一会再吃。”

“哦，这样啊。”竹卿挠头，“那师父记得吃饭就行。我吃完了，走了。”

“我也吃完了，一起呗。”玉衡跟上去。

走在路上，竹卿打量身边的人，想起他那天故意射歪箭靶的事，问道：“那天比射箭，你是故意输给小铃铛的吧。”

“你看出来了？”玉衡默认。

“我剑法不好，箭术却能排的上号，当然能看出来你故意歪了几寸。”竹卿亦是坦然。

玉衡点头：“你眼力不错。我是故意的，我言语上惹了金铃儿生气，在行动上输给她又有何妨？她看到我比她好不了多少，可不开心着呢。”

“你这么在意她的想法，难不成是对她有意思？”竹卿突发奇想，“小铃铛功夫好人也好，生的也好，是为良配。”

玉衡绷不住笑出来：“哪有！我不过是觉得她随性可爱，年龄又小，爱逗她玩笑而已，不敢动别的念头。”

竹卿面上微笑，心中却遗憾。小师妹身世坎坷，玉衡虽不知是何身份，看他举止和门主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是普通人，若是真有这么个依靠，小师妹也不必再做这刀头舔血的营生了。

随着年关将近，任务也逐渐少了起来。往常年年如此，因人都忙着筹备新年，什么爱恨情仇暂且都搁置到一旁，只为新年忙碌着。

能接的单子越来越少了，终于在新年的前十几天，竹卿被青池指派着，去完成一项在青池眼中极简单的任务。

“这是名字住址，还有体貌特征，雇主要求留着性命。只废掉武功即可，任何手段都行，暗器迷香甚至下药，功成即可。”青池将一个卷轴推到竹卿眼前。看竹卿迟迟不走，问道：“有什么难处吗？”

“没有，师父等信就行。”竹卿接过卷轴回房，打开卷轴仔细记住要点，即刻出发。

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目标住处附近，根据雇主提供的线索，目标每晚都要去两条街外的烧饼店买几个芝麻烧饼回去，途经一处少人的巷子，即可下手。

目标武功未知，竹卿伏在街边的房顶上，看着目标从烧饼店出来，到了竹卿所在的位置。

袖箭射出，直中小腿，目标当即倒在地。盯着眼前从房顶一跃而下的竹卿，哀嚎不已。

“你是什么人！”

“对不住了，有人要我废了你的武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挥剑轻挑，目标手筋脚筋皆断，性命无碍。

站在青池眼前，往日的惧怕一扫而空。

这也是青池的用意，竹卿头次杀人噩梦连连，那么要从头再来，就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一点点来反而能接受得了。

“你确实有长进了，干净利落，没留下一点痕迹。”青池将卷轴放在炭盆上，火苗慢慢将卷轴舔舐干净，只留下一抹灰。

“马上过年了，有什么想买的，新衣服新首饰，吃穿用的，没钱就跟我说。我这几天忙点，可能不在这里。”

“没什么缺的，我还有零花钱呢足够用了。师父要置办点衣服吗？过几日下山我帮师父买。”竹卿了然，青池这是又有事了。

“我自己买就行。你注意身子，天气冷了好多人都得了风寒，你可小心。”

竹卿点点头。

从这天开始，青池又是好几天都不在，竹卿已经习惯，约好了和小师妹一起下山置办新衣。

雪天路上结冰，马蹄容易打滑，两姐妹起了玩心，决定不骑马，以轻功前行，谁先到山下谁赢。

竹卿轻功了得，提气一纵，已跃了几丈，小师妹不甘示弱，也紧随其后。

自然是竹卿获胜。

天寒手冷，竹卿每年冬天都要用蛤蚌油擦手，时刻要备着。前些日子整理临走前沈则给她的包裹时才发现，沈则给了好几盒上好的蛤蚌油和擦脸的香膏给她，原本是她无意间提起，他却放在了心上。

带着侥幸和好奇心，竹卿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去了告诉沈则的那家急递铺，仔细问了伙计发现没有自己的信，失落离开。

原本就是一段露水情缘，自己何必这么在意呢。

再找到小师妹时，她已经买好了一大包东西，竹卿看着眼前大如鼓的包袱目瞪口呆。有点心首饰衣服，还有涨价到五文钱一张的窗花，她还想买几副对联，被竹卿拦住。朝月师姐的字很漂亮，回头备好笔墨请她写几张来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