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口中的那个男人
眼前的女孩嘴唇苍白,面色蜡黄,神情疲惫,在睡梦里仍然皱着眉头,似乎在担心着伤员。摊开的手心满是裂痕和老茧,营中条件艰苦,玉衡替她擦去掌心的污渍,掌心裂痕极深,甚至勾住了帕子上的棉线。
营中热水难得,玉衡还是要了一些来,把竹卿的手用热水捂软了,再一点点擦去脏污,直至手露出原本的颜色来。玉衡叹气,他虽然受了伤了,可昨晚回来之后依然睡了个好觉,出战的前几晚也是安安稳稳的睡了,没想到竹卿如此要强,居然舍弃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去准备药材。
想当初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刚出任务的新手,不仅任务失败还反被伤着。他还奇怪为何会有如此愚笨的人,就连他知道竹卿的师父是青池之后,对她的轻视也没少几分。
如今的她是大不一样了,有着悲天悯人的善心,又有着策马杀敌的能力,不到一年的时间,变化竟如此之大。
从下午到晚上,除了吃饭。玉衡一直关注着竹卿,直到小师妹睡醒时,他才预备离开。
“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女子的营帐,小师妹骤然见了玉衡,吓一大跳。
“你师姐病了,今天备药时晕倒了,人人都在忙抽不出空来照顾她,我也是闲着,来看看她。”玉衡道。
“什么?”小师妹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赶过去伏在竹卿的床前。伸出手来摸摸竹卿的额头放心道:“还好还好,没有发热…”又看看一旁的玉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你…没对姐姐做什么吧?”
玉衡被小师妹的话问到了,认真回道:“她累的厉害,我帮她擦了擦手上的脏污让她手能干净些,其他自然是不敢冒犯。”
小师妹点点头算是信了。
玉衡又道:“既然你醒了,那你就先照顾她吧,等她什么时候醒了,去刘大夫那儿拿药煎给她喝,你也给自己拿一份药。这几天大军筹备,你们着实累得不轻,我就先走了。”
玉衡离开,小师妹独自在也方便许多,得知玉衡已经为竹卿擦过手,小师妹又打开干净的水为竹卿擦拭着脸和脖子。
自己醒了本该去帮忙,偏偏竹卿这里又离不开人。正两下为难的时候华启过来了,替刘大夫跟小师妹传话,让她先照看竹卿,等竹卿身体好后再去不迟,又拿来几副药和一个熬药的小炉子罐子,让她和竹卿一起吃,补补气血。
小师妹拿了药感激不已,送走华启,想着立刻煎了又怕竹卿一时半会醒不了药凉了吃散了药性,于是打算等竹卿醒后再煎。
竹卿一觉睡到了天明,醒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师妹立刻就扑了上来抓住她的手道:“姐姐你好点了吗?”
竹卿茫然:“我怎么了?”
小师妹哎呀一声解释道:“你晕倒了!是玉衡那家伙把你带回来又照顾你的,我睡醒了他才走了,你不知道你睡了好久,我只能过一会摸摸你的鼻子看你还活着没!真的吓死人了…”
竹卿被小师妹的语气和表情逗笑了,摸摸她毛躁的头发温柔道:“我没事,这不已经好了吗?”
“哦对了,刘大夫派华启送了几副药来,说是能补气血还能强身健体,你既然已经醒了,我现在就去把药煎上。”小师妹从盖着的篮子里拿出一块尚有余温的饼和一碗似乎是牛乳的东西来,放到竹卿手里,边生炉子边道:“这是骆驼奶,没想到俘回来的三只骆驼有一只母骆驼,看守骆驼的兄弟挤了点骆驼奶,我问他要了点给你补身子,快吃点吧。”
“这骆驼奶你喝了没?”竹卿道。
“没有,你喝吧,这东西也不多,就这点还是从别人的碗里匀出来的,我这不是没事嘛!姐姐你就喝吧…”
小师妹一番真情实意,竹卿也不过分推辞,就着骆驼奶把饼子吃了下去,身上有力气了许多。
炉子生好放在帐篷里实在太热,小师妹将炉子挪到门口去,又打开帘子让竹卿透透气。药在罐子里翻腾着咕嘟咕嘟响,小师妹盯着药罐盖子,嘴里和竹卿说着话。
“小铃铛,咱俩都没去帮忙,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姐姐放心吧,现在士兵们已经安定下来,余下需要换药的都有人在旁边守着。你养好身体,咱们明日再去也不迟,好在现在都已经安定下来了。”
小师妹对竹卿比对她自己还上心一点,明明她自己也和竹卿一样,一晚一晚的熬着,只休息了几个时辰。她也是累到没有一点喘息的余地,可当她醒后,却仍然是以竹卿为重。
其实并不难解释,当初小铃铛被老门主带回来的时候,跟她年龄差不多大的没几个,本就没有多少玩伴。才过了两三年,她就被分到和竹卿住在一个屋里,从那以后,她最要好的朋友就是竹卿。
每当竹卿有什么好的都是第一时间分给她,有时候别人欺负她的时候,竹卿虽打不过人家,但总搬出青池的名头来吓唬那些欺负她的人,免了她很多委屈。
等小铃铛功夫学成之后,那些人再也不敢对她说三道四挑衅她,可是她仍然记得竹卿给她的温暖。
这一仗打的更为迅捷,上次大胜而归,军中士气大振。这次派出的五六千人仅仅用了两个时辰就将北狄军队击退于二十里地外。
竹卿并不知此次出兵之事,当她在营中走动时,才听到要为大军庆功的消息。
不到五天,两次大胜,如此战绩实在大快人心,军中不复之前的阴霾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洒脱得意轻松的气氛。
而此次立功且在城中有家室的将士,郭将军特许他们有半日时间回去看看家人。
这无疑是天大的恩惠,随行家眷们一听自家男人要回家,都纷纷买了好肉好酒招待,一时间城中也是热闹非常,肉摊和酒肆借此也是大赚一笔。
早上看完媳妇孩子,晚上是庆功宴,立了功的将士们无疑是得意的。
天色暗了下来,空地上的几个篝火堆也已搭好,只等天黑就可点火。
旁边是好几车的美酒,这就是还是郭将军半年前在城里从一位西域来的商人手里买来的葡萄酒,酒色如一块紫水晶晶莹剔透,仅仅是放在一旁还未打开,就已香气扑鼻勾人不已。竹卿不好酒,可闻到此酒的香气时还是深深吸了两下。
伙夫们早早煮好了几大盆牛羊肉来下酒,大漠的羊肉并不怎么膻气,只需撒上一点点盐,就是绝佳的美味。
随着落日收走它的最后一抹余晖,早已准备好的篝火堆被点燃,人群也聚拢了过来。
众人随着燃起的篝火围坐一堆,眼前的木盘里是切好的肉和几种佐料,各自选了同伴一起坐着开怀畅饮。
竹卿本想找青池坐在他身边,这几日繁忙,她好几天没顾得上找青池了,谁知青池和几位将领一起,她不便前去。于是拉着小师妹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姐妹俩笑闹着切羊肉吃。
小师妹闲时喜欢小酌两杯,故而酒量还可。此时的她拿着小碗自斟自酌自得其乐,不多时两碗美酒下肚,她都没有一丁点醉意。
玉衡跟几位统领碰了几杯,寒暄两句,就来找她二人玩笑,没有走近就看见小师妹正捧着一碗葡萄酒劝竹卿尝尝:“姐姐你喝一口,这酒可好喝呢,比平时喝的米酒好喝多了,跟吃葡萄似的。”
“怎么可能,你别骗我…”竹卿一脸抗拒。
“我怎么可能骗你嘛!真的你尝尝一点都不苦!”小师妹不死心继续劝道。
“好妹妹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行!”竹卿板着腰拼命往后仰。小师妹见状伸手环住竹卿的腰,酒已经递到竹卿唇边:“不行!你尝一口,这好东西你喝不上实在太可惜了!”
竹卿拗不过她,就着小师妹的手喝了一口,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竹卿佯装喝醉的样子顺势往小师妹怀中一靠,撒娇道:“小铃铛,你把我灌醉了,今天你得背着我回去。”小师妹闻言搂着竹卿的腰更紧了,顺着她的话道:“好好好,我背你!”
小师妹虽比竹卿小一岁,可个子还比竹卿高了两寸有余让竹卿靠着正合适,玉衡看见这一幕,坐在她俩旁边,怪声怪气道:“我瞅着你们俩倒挺像一对的。”
这本是她们姐妹在闺中常玩的把戏,此时玉衡提起,小师妹更是抱着竹卿不肯放手,也不搭理他,留他一人在旁喝酒。
玉衡闷闷喝了几碗酒,拿过竹卿的小巧匕首切肉吃。竹卿见他坐在自己身旁倒了一碗酒道:“听说昨日一战你是副将,杀敌二十多人,骁勇非常。打赢后又率小队追出狄人十几里,打的狄人不敢回头反攻,连郭将军都对你夸赞不已。这碗酒,算我敬你的。”
玉衡见竹卿敬酒给自己,端起酒碗来想她一碰,却见她并不预备和自己碰杯,而是径直一口喝下,玉衡低头一笑,也将碗中美酒喝的干净。
竹卿喝的太急又喝不惯,被酒呛了一口连声咳嗽起来,玉衡忙拍着她的背让她好受些,桌上没水想让小师妹去找,结果她早都不知道去哪了。玉衡准备起身自己去找水,被竹卿拽住道:“哪有这么娇气,咳几下就好了。”
“你喝不惯这酒,不应该喝这么快,一点一点入口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是吗?我再试试看。”竹卿又倒了一碗,学着玉衡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怎么样?好喝点没有?”
“是有一点葡萄的香味,还是太辣!”竹卿抿抿嘴,试图在其中找出一点甜蜜的味道来。
“喝习惯就好了,我刚来这儿的时候还喝不惯马奶呢,现在不也能喝了…”
“也是。我刚开始的时候还不习惯给菠菜浇大粪呢,最后不也干了好几天…”
此言一出,玉衡嘴角顿时抽了两下,想想自己爱吃的菠菜居然是这样长大的,就胃中不适。
有几人喝的起兴,在中间玩起了撞拐,刚开始一对一,谁输了谁喝一碗酒。最后还不尽兴,变成了二对二,活到最后的算最终胜利,有撞拐的高手能在队友倒地后以一己之力撞倒对面两人,对面只得喝两碗酒,当然是喝米酒。
竹卿看他们角逐气氛火热,叹气为何自己不是男子,否则也要上场一战。玉衡玩笑道:“幸亏你不是男子,不然这里哪有你的对手。”
竹卿不理,仍然大声为场上人喝彩鼓劲,一时间气氛火热。
不知不觉间,已经下肚的好几碗葡萄酒,竹卿只觉眼前的火堆开始变大,大的如同太上老君要烧死孙悟空的那座炼丹炉,自己就像那只在丹炉里面炙烤的猴子,眼前发晕,浑身发烫。
玉衡饶有兴致的看力士们角逐,忽觉身边呐喊助威的声音消失不见,回头一看竹卿已喝醉了酒伏在案几上,脸颊和耳朵开始发红。
无奈摇摇头,小师妹不在,要去找不知道费多少功夫了,只能自己先把她背回去,喝醉的人不能吹太久的风否则容易得风寒。
竹卿趴在背上只剩呼吸声,不再言语一句。想起刚才她那么活跃,怕是酒劲上来了吧。
竹卿所住的营帐离这不算太远,再走几百米就到。许是走路背上颠簸,玉衡听见她嘟囔着开口说话了。
竹卿侧着脸,口中的声音不好分辨,玉衡还是听见了她说的话:“是…是你吗?”
玉衡以为她说的是自己,答应道:“是…是我,你喝醉了我背你回去。”
竹卿不再说话又安静了下来,耳边只剩风声和士兵们的喧闹声。
没走十几步,又听到竹卿断断续续道:“我…我知道…知道…是…你,沈…则…”
玉衡僵在原地,又继续往前走,这次他没有再接竹卿的话。
沈则,这个人到底是谁?玉衡心中烦乱,不住地想这两个字。
他是你爱的男人吗?是你的情郎吗?为什么你连喝醉了嘴里都喊的是他的名字?
小心将竹卿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本该要走,又情不自禁坐在她身旁弯下腰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孤男寡女,这样实在不妥,是该走了,起身的一刹那竹卿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拽了下去,他一时不防被她拽到面前,下一刻她竟然朝着自己的唇吻了上来。
呼吸近了,眼看她的唇就要触上自己的唇,玉衡偏过脸去,她柔软的唇正好轻划过脸。玉衡松开竹卿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正将起身时又抓着竹卿的手腕摁在头两侧,俯身朝她吻了下去。
将将要吻上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竹卿的眼角湿润似有泪意,心中燃起怒火,松开她朝门口冲出去!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让竹卿在喝醉的时候、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仍为他流泪…
凭什么他能让竹卿在别人背着她的时候仍然能让她以为是他…
凭什么他能让一个女子放下矜持,主动去亲吻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