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些年一起看过的星星
流言传到青池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如此荒唐可笑的话青池并没有相信,可为了竹卿,他还是去找了玉衡。
玉衡行动已经无碍,再没有昏睡的症状,刘大夫为了怕他病情反复,不让他有剧烈的运动。尤其是有可能伤到头部的统统禁止,玉衡也几天没出去过,只专心养病。
青池进来的时候,玉衡正翻看着一本杂书。一眼瞄到青池在帐门口,起身迎青池进来。
青池在椅子上坐下,先关心了玉衡的伤势:“小王爷这几日可还好吗?还有没有不适的症状?”
玉衡恭敬答道:“多谢师叔,已经没什么事了,刘大夫不让我出去,这几天静养好了很多。”
青池目光一转,已换了语气:“小王爷这几日不出门,外面的事自然也丝毫不知了?”口气冰冷,完全不似刚才的关心。
玉衡被他突然的态度转变一惊,硬着头皮道:“不知道师叔指的什么事…”
“既然小王爷不知,那我就为小王爷说个明白。”青池道,“前几天我有伤在身不便出门,让阿卿替我来看望小王爷,小王爷可还记得?”
“记得。”
“我不清楚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大军里传的沸沸扬扬,说阿卿与你有染,光天化日之下行男女苟合之事,传的有鼻子有眼…”青池重重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还请小王爷解我心中疑惑,我虽不信阿卿能做出这种事,但来龙去脉,我还是要知道的。她是女儿家,我是男人不便问她,所以只能请小王爷为我解惑。”
“师叔,那日我和竹卿并未发生什么。我请她替我擦了擦头发上的血,或许是挨的太近被人看见了误会。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了,而且从那天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了…”玉衡的解释句句属实,他并没有说谎。
青池知道玉衡的品性,知道他所言非虚,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青池冷淡道:“女儿家名声最重要,如今阿卿被这流言所扰,实在是我这做师父的不愿看见的。小王爷,以后…你离她远些吧,来日她也要嫁做人妇,若是她夫家听到这些话,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玉衡“扑通”一声跪在青池面前,青池被他的举动一震,随后立刻起身避开,冷声道:“小王爷,你将来要继承你们王府的爵位,实在不应该跪我,快起来吧。”
玉衡铁了心一般不愿起来,他朝青池避开的方向郑重一拜,苦涩道:“我从小不被父亲母亲喜欢,他们又何曾把我当亲生儿子。若非半年前哥哥病死,这辈子我就得活在他的阴霾下,哪里有承袭王府爵位的机会…师叔,我对竹卿的情意您是知道的,我是真心实意想娶她为妻,想跟她在一起,只要她愿意…”
“来日你承袭爵位就是王爷,天潢贵胄,阿卿的出身,如何能攀得上你们这样的人家,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让她在你们这些豪门世家里勾心斗角的过日子。王爷王妃也未必会愿意阿卿做他们的儿媳,定然会为你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小王爷就打消这个念头吧…”青池的拒绝丝毫不留情面。
“师叔…我是真心的…”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一定愿意呢?”青池的问题犀利而残忍。
“我…我…”玉衡哑口无言,颓然垂下头去。
“我知道,她心里的人不是我…”
青池惊讶:“你知道?”
“庆功宴的时候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她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想起那一幕,玉衡仍觉得锥心刺骨的痛。
这次轮到青池意外了,事情过去了半年之久,竹卿居然还惦记着沈则,以至于在醉酒的时候仍念着他。
“你既知道,那就该死心才是!”
“就是死不了心才这样…只要她能嫁给我,她总会忘的。”
玉衡的坚持在青池意料之外,他觉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难堪的莫过于妻子人在心不在,躺在身边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可玉衡他不在意,他只要人。
青池想起岑山曾经轻描淡写的提起过玉衡的童年,玉衡刚出生他的祖父就突然去世,王爷觉得不祥找了游方道士算命,那道士说玉衡命中克亲人,一出生就克死祖父,将来难免要克死父母。
这本是老道士骗人的话,王爷却当了真,他已经有了一个让他骄傲和满意的儿子。对于玉衡,他听信了老道的话,唯有让此子受尽人间苦楚,才能解了父母的苦。
玉衡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一个好好的王府二公子,总是被关到屋子里不许吃饭,他喜欢的东西都要被收走。哥哥身边有好几个丫鬟小厮照顾,他只有一个,最后还被发配到了庄子里,他去找父亲要人,却被父亲打的半死。
他极度渴望父母的爱,觉得是自己不够听话做的不够好,更加努力读书练功,想让父亲也正眼看一看自己。
寒冬腊月,他练功手都冻僵了,眼泪哗哗的流。他去向父亲请求能不能等暖和些再练,父亲什么话也没说,一耳光打在他脸上,脸被打破嘴角出了血,他终于明白原来不管他怎么做做的再好,父亲都不会爱自己。自那之后,再受到委屈再被打,他都不会流下一滴泪。
所以他才能卑微的说出那句他只要人不在乎心在哪里的话吧,只因不敢奢求太多。
对他来说,竹卿愿意嫁给他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青池无奈又有些同情的摇摇头,他不能替竹卿做主。
“如果阿卿愿意,我没话说,她若不愿意,也是天意如此。你…好好想想吧。”
青池出门去,留下玉衡一人。
流言四起,小师妹愤恨不已,曾经她和竹卿救治过多少伤员,竹卿还因太过劳累而生病晕倒,这时候他们完全不在乎,只图自己的口舌之快。
当然还是有许多人很理智一点都不参与,一堆人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时候他们会走开,不愿同流合污。
这件事最后还是郭将军出面平息,将谣言传的最凶最起劲的几个人打了二十军棍,其他人引以为戒,从此太平了很多。
但与此同时青池意识到他们再待下去誓必会引来更多的麻烦,于是决定三日后返回长安城。
玉衡头伤并没好全,本可以就在军营中继续养伤,但他还是要求和众人一起返回。
临走前,将军夫人派人送来了竹卿和小师妹的新衣裳。
衣裳极是鲜亮,竹卿和小师妹决定在第二天走的时候穿上。
小师妹一袭红衣娇艳如火,没有半点妩媚反而平添了几分明艳。竹卿在蓝紫的面纱下更多了几分神秘之感,金色的纹饰点缀在蓝色的布料上,更现出几分异域风情。
从未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竹卿有些不好意思,磨磨蹭蹭不敢出去,小师妹欢天喜地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最后拉着竹卿出了门。
众人看到她俩的装扮吃惊不已,又连声称赞好看。平日女子的打扮和男子相同,第一次看见竹卿和小师妹以女装示人,都颇为新奇。
周校尉出来相送,说了几句告别话,小师妹一反常态没有接话,只静静看着他,要把他的样子永远记在心底。
“走吧。昨天和郭将军已经言明今日早走,今日就不必再去了。”青池一勒缰绳率先出发,其他人也紧跟其后。
玉衡小声对竹卿道:“你这样很好看…”
竹卿听见这话回头,他眼里掩饰不住的惊艳之色尽数流露。竹卿想起前几日流言因他而起不禁生气,谢他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行人除了小师妹,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新伤旧伤一起,也不能走的太快。于是傍晚十分看到一个馆驿,就在此处停歇了,再往前走怕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回去又不用赶路,慢些也可以。
吃过饭天已经黑了,这时候到了晚上已经有些冷了,周围乌黑一片没有亮光,只有馆驿的灯微弱的照亮黑暗,划破漆黑的夜晚。
身上的纱衣不能挡风,竹卿将纱衣换下来,穿上平时常穿的衣裳。
这样漆黑的夜晚,正好看星星。
点点星子在旷野中很清晰,竹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一个个数着,一不小心数乱了只好重新再来。
“怎么坐在外面,不冷吗?”玉衡在她身旁坐下。
竹卿不理他,继续抬头看着星星。
“那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他日你的终身大事因此受到影响,我愿意…”
负责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竹卿打断了。
“不用。离开此地,这些闲言碎语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不用为此事自责。”竹卿仍然不看他一眼。
“好…”玉衡点头。
“知道北斗七星的都有哪几个吗?”
见竹卿疑惑,他解释道:“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玉衡…”竹卿重复念了一次,“你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玉衡星,道教称为廉贞星君,古书称其为杀星。”玉衡自嘲的笑笑。
竹卿皱眉:“你父母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太吉利。”
“或许我本来就是不祥之人呢…”玉衡观察着竹卿的表情。
“不会。我从来不信这些,什么祥与不祥,都是骗人的。”竹卿并不信这些说法。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玉衡苦笑。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沉重,玉衡挑了个轻松的话头:“回到长安之后,你要做什么?”
“没想好,师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竹卿拢一拢身上的衣服,夜里更凉了一些,“无外乎还是杀人,我们这些人做什么,哪里由得了自己选。”
“想过以后吗?”
“以后?多远的以后?”以后如何,竹卿没有想过。
“嫁人生子,成家过自己的日子。”
对于嫁人这件事,竹卿并没有什么概念,要嫁给谁她也不知道,这些事还得听师父的吧…
“没想过,现在的日子也挺好,能和师父和小师妹一起,还有师兄师姐们。大家都在一起,多好啊…”
“大家都在一起,是很好。”
玉衡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竹卿身上,竹卿犹豫还是接受了。
“你看那个!是不是北斗七星?”竹卿惊喜的发现夜空中出现一个勺子的形状。
顺着竹卿手指的方向看去,玉衡也发现了七颗连在一起如勺状。
“真好看啊…这漫天的星…”竹卿眼中满是欣喜和神往,玉衡觉得,再亮的星都不如她的眼眸亮。
“我睡不着的时候经常晚上坐在房顶上看星星,本来想去山里看,又怕被老虎和狼给叼了去,就只能坐房顶。”竹卿想起以前的趣事来,现在都觉得好笑。
“我没有过。”他既没有看过星星,也没有竹卿那么美好的童年,恣意平凡且快乐。
竹卿解下束发的发带,夜晚的风吹散发丝很舒服,感觉放松了很多。长发过腰坐着时几乎委地,竹卿将一部分头发拨到眼前来,用手玩着。
竹卿平稳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晚里听的一清二楚,她就这么松散着头发靠在自己的肩头,放心的睡着了。
无意间,竹卿将他当成了可信任的人。
玉衡用左手扶着她的肩,让她背靠自己的胳膊睡得更舒服些。明明知道不应该让她在夜晚的屋外睡觉,还是舍不得叫醒她。
平时的她开朗活泼充满了生命力,自己如同一只在阴暗处生活的田鼠般窥视着她,慢慢向她靠近。此时她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儿一般,收起了锋利的爪子安然入睡。
玉衡拨开她眼前的头发,轻轻一吻印在了她的额头。
青池在窗前看着他二人,转身摇头。
玉衡最终还是叫醒了她,夜深了再睡下去难免着凉,竹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将披风还给他,两人也都各自回去休息。
小师妹已经睡了,一天的路程也是累得很了,竹卿为她盖好被子,听着窗外的风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