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他找到我了
席曼惊骇地看着骆君稀,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漫长的沉默凝固在整个空间,单透玻璃内外全员肃穆无言,沉浸在这悲切的时刻。
“这……这不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席曼垂下头,泄气地自言自语起来,“我……我不会杀错人的……不会的……”
“你以为你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去惩罚那些有罪的人,但双手沾满鲜血的你,和你认为的邪恶之人,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骆君稀的话像一把刀子,割破席曼最后的防备,她崩溃地抽泣起来。
“你的手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骆君稀问。
“是我自己拿刀割的,即使我的手没伤,我也没办法再上手术台了,看见病人躺在那里,我就会想起我的媛媛,我会想起她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了心跳。”
“你的麻药是从哪里获得的?”
“通过一个网上认识的贩子买的,联系方式可以给你们。”
审讯结束,骆君稀的脸上写满疲惫,他转动门把手,准备从审讯室出去的时候,席曼的声音忽然又在身后响起。
“那个时候,那位教授,他一直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骆君稀回过头,站在原地望着她。
“我告诉他,他自己应该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他说他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他原来是真的不知道。”
骆君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关上身后的门,抑制不住剧烈地喘息起来。他远远看了一眼谢倏,那一刻,他无比渴望立即冲过去抱住她——但他没有,他不能。
为了筹备耿教授的葬礼,谢倏陪孙雨薇去震旦大学的员工宿舍收拾他的遗物。耿教授的生前好友兼同事金教授坚持要请孙雨薇吃个饭,她们按照约定在会议室门口等,临近十二点,会议室门开了,不一会儿,一个微胖的男人憨憨笑着一边招手一边朝她们走过来。
“孙法医,好久不见!” 他走到面前,用力握住孙雨薇的手,长叹一口气说,“哎……向明的事……弟妹你还是得节哀顺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他看了一眼谢倏,好奇地问:“这位美女是……”
“哦,她是我朋友,谢倏。谢倏,这位是金泽涛教授。”
“金教授您好!” 谢倏伸手与他交握。
她指了指会议室门口戴着墨镜、穿着黑西装,几名保镖模样的男子,小声问道:“金教授,你们和谁开会呢?这么大排场?”
“嗨,不就是向明之前负责洽谈的那个项目咯,美国来的大制药公司,大钱袋子,想跟我们谈学术合作,现在向明不在了,还得找新的负责人接,之前很多细节也要重新梳理。”
“哦……” 谢倏点点头,看见里面走出一堆人来。众星捧月一般站在正中间的,是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子,五官精雕细琢,有一丝中西合璧的混血感。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优秀身段。
“这年头做学术的也没几个有骨气的了……” 金教授嘲讽地看着围着男人笑脸相迎的同僚们,冷冰冰地说。
谢倏听着他说的话,却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她感觉身体被定在了原地,她想要移开眼睛,想要立刻逃离,浑身的肌肉却都在这一刻使不上力气。
终于,她的意志力占到了上峰,她转过身,扶着孙雨薇的胳膊,吃力地说:“我们走吧。”
“金教授。”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七年了,这个声音还是会在午夜的梦魇中偶然拜访。
谢倏回过身,却没有抬头。其实她怎么做都无济于事,那个人看见她了,她比谁都清楚。
“程总,你找我还有事?”
“您真的不考虑接这个项目吗?我个人还是比较属意您的,而且听说,您和耿向明教授还是好朋友?”
“不好意思啊,程总,药物化学这一块呢不算我的拿手领域,而且我手头的项目也实在很多,所以真的不考虑了。”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 男人的声音悬在谢倏头顶,“那我就不打扰您……和您的朋友了了。”
谢倏再次转身,拉着孙雨薇快步往外面走。
“老金,这人是谁啊。” 孙雨薇问。
“他就是美国那家制药公司的老板,名字还挺文邹邹的,叫什么……程知行,有一说一,小伙子倒是挺厉害,斯坦福的博士。”
“哟,这么年轻。” 察觉到异样的孙雨薇拍了拍谢倏,问到,“你怎么了?从刚才就不说话?脸色还那么难看,身体不舒服?”
“没……没事……” 谢倏艰难地答道。
孙雨薇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地说:“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脸色这么差。一会儿叫你家骆队来接你……”
“别!……” 谢倏连忙打断孙雨薇的话,同时用力拽了一下她的胳膊,“不用叫他来,我可能是有点中暑……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三个人在食堂匆匆吃了一顿饭,谢倏便和孙雨薇一起离开了震旦大学。回到家,她飞快奔上二楼,开始收拾东西。她把东西胡乱塞进行李箱,忙活了一阵之后,她坐到地板上,随着理智的回归,她逐渐意识到,她并没有地方可逃。
程知行已经找到她了,他的无数双眼睛,也许已经在她的身边观察了很久。但是现在,他既然是以程知行这个完全干净的身份回来,那就代表,他并不能轻易将她怎么样。而她也不再是七年前那个生活在阴影里的囚徒,她有了朋友、有了伙伴、有了爱人,只要她不愿意,他将再也无法悄悄把她藏起来,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接下去的半个多月,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刑侦支队很久没有这么清闲的时候。这段时间的玄塔区,除了一些小偷小摸、打架斗殴可以说是一派祥和。
谢倏已经在骆君稀家住了好几天,原因是老方的房子闹了白蚁,正在除虫。于是,工作上难得清闲的骆支队努力当起了二十四孝好男友,每天下班给谢倏做饭。
这天吃完晚饭,谢倏正四仰八叉地在沙发上看美剧,见骆君稀洗完碗从厨房出来,懒懒地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
他坐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脸颊,问道:“生日想怎么过?”
“生日?” 谢倏抬起头,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不对啊,我身份证上那个不是现在啊……”
“没偷看你身份证,老方告诉我的,前两天他去找魏局,正好碰上就聊了两句,他说你生日快到了。”
“哼,他这纯纯是报复,肯定是因为我问他要生日奖金,他就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生日算什么秘密,你想要奖金,可以问我要啊。”
“你又不是我老板,你给的哪还能叫奖金呢。”
骆君稀笑着与她十指相扣,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去海边看日出。” 谢倏抬起头,眼睛里有星星。
“好,那就去海边看日出。” 骆君稀捧起她的脸,嘴唇覆上她的。
感受到她热情的回应,他一欺身,将她摁进沙发的软垫里,她修长的腿自然地攀了上来,骆君稀捧着她的脸,两人静静对视,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火光。
……
三天后,骆君稀正写着“渣男娃娃案”的结案报告,技侦的王天洋来敲门,他捧着电脑坐到他面前,表情有些严肃。
“怎么了?” 骆君稀问。
“骆队,我昨天又过了一遍那个投票网站的后台数据,发现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他把屏幕转到他也能看见的角度,说:“你看,这是第一名受害者张棋的投票数据,从这些Ip地址和时间来看,都是真实用户投票,很正常;这是第二名受害者刘易琛的,也差不多,对吧?”
他又切换了一下页面。
“你看,这是耿教授的投票数据,你看最后这里……重复的海外的Ip地址,你再看时间,都是将近放榜的时间突然访问的。”
“有人找了水军来投票?”
“对,你看之前几天,耿教授的票数都还排在后面,就是放榜前两天开始,频繁地开始有水军投票给他。”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利用了这个投票网站,目的就是杀死耿教授?”
再次排查了耿向明生前的人际网络,除了戴若伊,确实没有发现其他与他存在个人恩怨的嫌疑人。但对戴若伊反复问询,也没能找到她操纵后台投票的蛛丝马迹。那么剩下的调查方向就只有从耿教授的工作入手了。
骆君稀和李超来到震旦大学化学系,系主任梁冰亲自接待了他们。这位梁主任是位典型的知识女性,理性、沉稳、行事利落。
“耿教授目前手头有几个科研项目,进展都很不错,而且耿教授这个人出了名的脾气好、情商高,想不到谁和他在工作上存在冲突呢。”
“您再想想呢?哪怕是小矛盾也没有过吗?”
梁冰思索片刻,忽然“啧”了一声,说:“要说有什么小摩擦呢,应该就是我们院跟美国一家制药公司最近在洽谈合作的事了,这个项目本来是耿教授负责的,但他当时给出的评估是不建议开展和那家公司的合作。”
“为什么不建议?”
“耿教授觉得对方要求的自由权限太大,可能会对我们的学术安全造成风险。”
“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
梁冰起身,从办公桌上翻出一张宣传页来。
“就是这家。”
骆君稀看了一眼宣传页,上面写着:
Emerald biotech|翡柔生物科技
骆君稀回到家,脑子里还在想着耿向明和那家制药公司的事。
谢倏光着脚哒哒哒跑到他面前,一把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探头进去看。
“今天做什么好菜啊。”
骆君稀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咖喱牛肉,鱼香茄子,可以吗?”
“太可以啦!”
谢倏伸手拿过他胳膊肘夹着的那张宣传页去看,过了好一会儿,骆君稀才又听到她微微发颤的声音说:“这……哪里来的?”
“我去了趟震旦大学。”
他把王天洋的发现和梁冰提供的信息给谢倏同步了一遍,她沉默着听完,说:“耿教授的死,也未必和这家公司有什么关系吧,一个合作项目而已,有必要费这么大功夫来杀一个人么?”
骆君稀一边切着土豆一边说:“不管怎么样,先查查这家公司准没错。”
“我觉得你想太多了吧,再说了,水军本来就是谁都能雇,搞不好是什么人恶作剧呢。”
骆君稀抬起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道:“说这话,很不像你,你不是向来有一点线索都会查下去么?”
谢倏一时说不上话来,良久,她叹了口气,有些撒娇地说:“可是你说要带我去海岛度假的。”
骆君稀笑了:“原来你怕我忙着查案子顾不上给你过生日啊,这又不是什么紧急的案子,不会耽误我们去海岛的。”
谢倏没说话,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骆君稀把切好的土豆放进水里泡着,擦干手摸了摸她的脸,哄孩子一般地说:“乖,我保证让你看到海边的日出。”
“骆君稀。” 谢倏抬起头,眼中带着期盼,却又似有一丝哀伤,“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吗?”
骆君稀转过身,紧紧抱住她,他将她的脸放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声在她耳边,搏动着沉稳的频率。
“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那如果,我不在光明的这一边呢?”
“那我就,把你拉过来。如果你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我就带着阳光去找你,如果我带不走阳光,那么,我就燃烧我自己。”
谢倏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说:“青天白日的说这肉麻话……你又不是纸钱,我才不要你燃烧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