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至柔至坚

女孩子能想到的，也就是爱情了。男人就不一样了，男人第一个想到的，是家国，是天下，是社稷安危。

李嗣业一门心思尽忠报国，就觉得别人的动机，也都是尽忠报国。

他起初恨碎叶公主，是因为相信她策反了大唐的盟国葛罗禄，如今听说这女子以身犯险，进虎狼之敌国，断了双臂也不认罪，还为别人辩冤……

李嗣业的烈士性格爆发，击节赞叹：“此奇女子也！可敬！可敬！虽是女子，却是我辈中人！”

段秀实不以为然：“可敬个鬼啊。她是敌国公主，与咱们正邪不两立。她一手造成了大唐的惨败，让咱们这几个老家伙从辉煌的顶端跌落。此妖女也。”

李嗣业的学问没有段秀实的高，又不善辞令。他憋了半天，抛出一句：“说一千，道一万，我就是宾服她。这姑娘，是条汉子！”

这姑娘，是条汉子。李嗣业认为这是最高的赞赏了。

不料，职业砍人的星眸却不乐意听。星眸讨厌女汉子这种说法。她认为自己虽然忙着砍人，但仍是萌妹子里的软妹子。

星眸给李嗣业大叔送上一道送命题：“您觉得我，算不算一条汉子？”

李嗣业很真诚地赞美：“丫头，你要不是汉子，谁还能算是汉子？”

星眸的小女孩儿脾气犯了，不愿搭理这位善良的老叔叔了。

高仙芝满脑子忠君思想。这位朝鲜来的名将，梦想为中国皇帝呕心沥血。就算皇帝虐我千百遍，我待皇帝如初恋。

高仙芝语气很肯定：“碎叶公主在怛罗斯之战中，设计谋搞垮我们。在我们看来，那是险恶。在她本国看来，却正是忠贞爱国。这行为与中国的西施异曲同工 我们和她，各为其主，各为君主，都是忠臣。”

高老大断定：“碎叶公主为什么来大唐？依我之见，怛罗斯之战前夕，突骑施的老可汗被我抓住，被押到长安。这个碎叶公主肯定是顾全大局，舍弃父亲于不顾，鼎力扶持兄长登上可汗的宝座，保住了突骑施的大局稳定。”

一心都是大局的高元帅，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论断，又合理，又感人。

他说：“后来，新可汗在怛罗斯之战中，被素知心单骑突围斩于马下。突骑施没了王子乱了蜂。为了大局，碎叶公主想把老可汗赎回突骑施，才不远万里，冒着生命危险，来大唐。这是忠君爱国的行为啊！”

星眸身为女性，满脑子都是父慈女孝、情侣深情。

她当即摆手：“不然，我觉得，这个碎叶姐姐，是出于女儿对父亲的爱。只有爱，才是最伟大的。”

高老帅一口咬定是为了大局。星小妹一口咬定是为了大爱。爷俩争得谁也不肯服输。

李嗣业缓缓地来了一句：“不管是大局，还是大爱，不都是为了她可汗老爹吗？有什么可争的？”

高老头和星小妹异口同声地反驳：“不一样！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宫娥叹息：“可怜那突骑施的碎叶，好好的一个公主，现在只能用脚趾夹着筷子吃饭……在怛逻斯之战中坑害了大唐这事，她惨成这样了，还不肯承认！她自己不认罪，还一口咬定素知心也是冤枉的。”

高仙芝与碎叶公主有过几面之缘。在他记忆里，那是个柔弱的小妹妹一样的女孩子。真没想到，这么柔弱的孩子，受到这么惨烈的苦，还这么的骄傲，这么的倔强。

段秀实叹了口气：“我见惯了男子汉的纵横捭阖征战厮杀，见惯了男儿当自强的流血不流泪。今天才知道，女人如果遇到大事，也会……可敬，可敬。”

那一天，这名将们尽量不谈血色厮杀，不谈升沉荣辱，只谈爱情。

他们寥寥数语提到的几段爱情，比他们经历的所有的旷日持久的战争，都要令他们唏嘘，让他们难忘。

这几段爱情里的姑娘，活着的，死了的，都被深埋在记忆里，深埋在时光里，深埋在历史里被人遗忘。

星眸又想起一个疑问。可怜的李嗣业，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小姑娘的不欢迎名单。李嗣业热切地说：“有什么疑难，你问我。”

星眸没理他。谁让他夸她是条汉子来着。

星眸问段秀实：“素知心跳崖的几年后，又出现了，接连杀人。”

段秀实想了想：“他杀的，都是对他卖国行径口诛笔伐的正义人士。”

星眸认真地问：“素叔叔杀这个，杀那个，可为什么一直和他不睦的段叔叔和李叔叔，素叔叔却按兵不动，不杀呢？”

这一点，老高和大李还真没想到过。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这难不倒段秀实。他是推理怪，虽然推得不见得对，但总能逻辑很过硬，就算错，也错得很靠谱。

段秀实说：“这很简单，好饭不怕晚。对素知心来说，我和李嗣业是好饭，是最豪华的年夜饭。年夜饭是最后的狂欢，得放在最后压轴。”

星眸气得够呛，这位段叔叔还真是铁齿铜牙钢牙床，宁被打死也不输嘴皮子啊。段叔叔打架不行，本事都用在出谋划策，和外交怼人上了。

星眸最终摊牌：“有没有一种可能……素知心素叔叔是被冤枉的。我有个想法。我觉得，大肆虐杀正义人士的，是另外一个人。不是素知心素叔叔。”

这想法被铁齿铜牙段秀实鄙视了。

段秀实淡淡一笑：“毛丫头，年轻啊，年轻啊。”

李嗣业愣头愣脑地补了一刀：“年轻啥啊。这丫头这年纪，早该结婚生子了。她妈妈千帆舞，比她小五岁的时候，就结婚了。比她小三岁的时候，就生了她哥哥了。她到去年，才刚来了天癸。”

这句话说得星眸羞得无地自容。她这些女儿家的秘密，咋大家都知道了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帮倚老卖老的老名将，根本没把她当成身份对等的名将，只是把她当成了宠溺的小侄女。

不过，星眸很享受老一辈名将们的宠溺。做个被人宠溺的小女孩，挺美好的。

有人一辈子也享受不到这种宠溺，比如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