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都很弱小

顾家庄是个京城西郊的小庄子，住的都是下苦力的庄稼汉，甚至连个中举人的都没有，远处的恩济寺住的都是穷苦的下等太监，谁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在听得动静后，都出来围观。

冯清怕沈南星在这种从没有见过的场面会不知所措，退到她身前，悄声道，“你若是不知该怎么办，就跟着我，定是不会出错的。”

沈南星看着冯清，没由来的觉得安心，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冯清高兴自己能帮到南星，面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的笑意。

等到所有的仪仗做好，已经是过了小半个时辰，那来传旨的太监，拿了一个小小的黄纸笺子，将上面的话给读了一遍。

这位景熙帝，自己学问一般，这口谕下的也就一般，但也算是有个好处，这村里没学问，不认字的也都听懂了，大体意思就是这位沈南星沈姑娘，父母俱不在了，那就要朝廷管起来，现在皇帝陛下发了善心，给这位沈姑娘指派了一个好姻缘，那就是嫁给冯清为妻。

有些人心中就泛起了嘀咕，这冯清可是个太监，又不是个为官作宰的公子，这算是哪门子的好姻缘？可这是黄恩浩荡，可没有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乱议论的份。

沈南星跟在冯清身后，三拜三起，面容严肃，像是在做什么视死如归的事情。

周围的看客虽然都心底惊讶，可到底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的。

只在心底想着这沈南星以后算是飞上枝头了，不是他们这穷庄子上的人了。毕竟太监窝，也算是富贵窝了。

可顾婶子不乐意，沈南星本来就是说好的是她的儿媳妇，现在稀里糊涂地给她说不是了，漫说是皇帝老儿了，就是玉皇大帝，那也得给个说法罢！等到那宣旨的太监说完话，将东西收起来想要再与冯清说两句话呢，那边顾婶子就冲了过来。

“我不乐意！这沈南星是我儿媳妇，怎么能嫁给别人！”

她走了还没两步，就被两个下等小太监给拦住了，只能是隔空嚷嚷。

那太监知道冯清虽不得陛下的心，可也是入了司礼监的，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东宫那位还挺喜欢冯清，自然是要给冯清卖个好，此刻见了这情景，面容一变，立马就吓人起来，“你不乐意？哪里来的刁妇？陛下的旨意也敢说不乐意？”

“沈南星与我儿有婚约在的，怎么可以嫁给旁人！”

婚约？这事他们并不知晓。那太监的眼中有些不解，看向冯清，若是真有婚约，那这事还有再麻烦一番。

冯清笑着应，“不过是几年前的一句戏言罢了。”这事就是真的板上钉钉的立过字据，那现在也得变成一句戏言。

那太监表示了然，“有婚约？那可是去了府衙支应过？还是立过字据？”

顾家庄有一半的汉子是不认字的，就连顾望生还是沈郎中多年前教过一些，剩下的只要没去过学堂的都不认得。

可学堂又很贵。

乡野之地的庄稼人，也不兴立这个，一般只要是应下的事，便不会改了，也不会想着去立个字据什么的。

沈南星的母亲一走，沈南星只顾着伤心，顾婶子也不知道这个，周边人懂这个的也懒得插手，所以没有什么字据，也没去府衙说过。

顾婶子一想，确实是没有什么字据，可不是都说好了吗？沈南星也应下了，说要嫁给他儿子的。“这都说好了，怎么可以改了呢？”这一刻，顾婶子是真的有些慌乱了，她的儿媳妇，她的摇钱树，她那畅想的有吃有喝，有钱花的美好未来，就要这样没了！

这让她有些不能接受，当即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还叫嚷着让周边的人与她作证，说沈南星就是她家的儿媳妇。

“既没有字据，那算什么说好了？皇家天恩最重，沈姑娘的孝期都还没到，不也一样被夺情？你若再闹，便是对陛下不敬，那便送到府衙打板子去！”

说着便真的押着顾婶子要离开。

顾通便是第一个不乐意的，他此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天恩浩荡，什么叫迫不得已，忙上前道，“这位大人，我母亲都是在说胡话，本就是一句戏言。”

府衙里的板子可不好挨，人人都说，府衙是有理无钱莫进来，他娘若是真的去了，怕是要去半条命的。

冯清也并不觉得顾婶子是什么坏人，一个乡野妇人，靠的都是这种耍横的本事给自己弄些好处罢了，还是看着沈南星长大的人，他也不想真的伤人。忙上前几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茄袋递了过去，“不过是个妇人的疯言疯语，又是我未来妻子的旧亲，您不必动怒，这些拿去喝些茶水，消消气才是。”

这里面的银两并不少，那太监掂了掂发现竟有五十两左右，心中诧异这冯清对未过门妻子的看重，面上却带出几分的笑来，“好说，你成亲那日，我等还要去讨杯喜酒喝呢。”

而后转向顾婶子，“我且问你，你家到底和沈家有没有婚约？”

顾婶子只顾着抹泪不说话。

顾通在一旁梗着脖子，抿着嘴角，“没有！”这一声没有，代表着沈南星真的没有了再嫁给他的可能，不知道为什么，顾通此刻难受极了，他觉得自己弱小，南星弱小，甚至刚刚冯清掏出银子的样子，也很弱小。

“没有便好。”

冯清在一旁站着，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那顾婶子哭的更加的大声了，沈南星上前想要将人扶起来，顾婶子却还是觉得沈南星是在忘恩负义，直接将沈南星一把推开，然后开始指责沈南星忘恩负义。

“娘，你让南星怎么办？陛下亲口，你让她不遵旨意吗？你想让她死吗？”顾通说到最后甚至是吼出来的，谁想死啊！谁也不想死啊！

顾婶子愣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哭喊自己这是受了欺负，没有人来帮自己，怎么这般命苦云云。只不过这次没有推开沈南星，而是让任由南星将自己扶了起来。

冯清看顾婶子的闹腾给解决了，便笑着道，“陈内侍，这婚期怎么定的这般着急？”刚刚旨意上说，三天后便要成婚，还说礼部会来协助。

哪怕内阁大臣，家中有喜事，也用不着礼部啊！

况且，他昨日半夜睡不着起来拟定的聘礼，也来不及才买，本来他是想将日子定在一个月后的。

“这便是陛下的恩赐了，咱们做内侍的，这样的事儿，去谢恩便成了。”

冯清见打听不出什么，只好应下，“陈内侍说的极是。”

“天也不早了，有什么话儿，咱们以后再说。”陈内侍说着便要离开。

“冯某送送陈内侍。”冯清笑着道。

“哪里敢当。”陈内侍嘴上说着不敢当，但心里还是挺美的，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又回去了。

冯清等到那前来传旨的人群走远，这才回身安排身边的下人，将摆案，供奉等物都收起来。

周边看热闹的，看顾婶子已经回家了，这冯清，一来和冯清不熟悉，二来看起来也算是个有权有势的大珰，也不是他们这些庄稼人能招惹的，便都赶紧回家去了。

沈南星还在顾通家中，冯清则是进了沈南星家的院子，一边抱着粽子，一边看他带来的下人收拾东西，最后站在庭院中发呆。

“收拾好了，你们就都回去罢，留一辆马车就成。”冯清道。

沈南星在顾通家中听顾婶子哀嚎了半个时辰，在明确了沈南星不会违抗皇恩后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

“婶子，小通现在还小，将来他考取了功名，到时候怎么样好人家的女子娶不得？”沈南星只能在一旁劝慰。

“可你呢！你就这样真的嫁过去了？”顾婶子要说完全地不疼惜沈南星那也不可能，毕竟她嫁过来的时候，南星才五六岁，算是看着南星一点一点的出落成大姑娘的。

好人家的女子，又有谁是嫁给太监的！

沈南星笑笑，“冯大人品性不错，且我也算是救过他的，我想他会待我好的。”其实对她如何，沈南星没有想过，她只希望能快些报仇。

剩下的，冯清是想将自己休了，还是想别的法子，让自己得以离开，她都还没想过。

顾婶子看沈南星的面容，看不出喜悲，最后只说了一句，“倒是苦了你了。”

沈南星不觉得苦，她却是高兴的，不是将要嫁人的高兴，而是将要大仇得报的兴奋。“婶子，你歇着罢，我回去看看。”

沈南星出了顾通家的门，然后迎面就看到了三婶子。

顾三婶子面容有些发急，看到沈南星，像是看到什么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了沈南星的胳膊，“南星，听说你要嫁人了？”

沈南星点头，“三婶子，你慢些，肚子里的孩子重要。”此刻三婶子已经显怀了，之前沈南星给三婶子把脉的时候就嘱咐过，这一胎不稳，让她平时多注意些。

“我晓得，只我听说你要嫁到城里去，过好日子去了？”三婶子这话说的又快又急。

好像沈南星去过好日子去了，并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