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阳光,终是晚到了一步
“参见陛下!”狱卒见女帝亲自驾临,连忙起身迎接。
“陛下,这里是死牢,秋后问斩的犯人都被关在这里,不知陛下想探望谁?”狱卒看了一眼燕容珏的神色,试探地问。
燕容珏并未回答,而是向前慢慢踱步,双眼环顾着每一间牢房里的情形,却没有在任何地方驻足。
很多最近被关押进来的官员,一听到外面有动静,纷纷扒拉到牢房的木门处,戴着铁镣的双手吧啦吧啦地推着牢门,急切又悲凉地求饶:
“陛下,微臣是受了左相的蛊惑,微臣其实没想过要谋反呐!求陛下开恩!”
“陛下,微臣家中还有夫郎和孩子,微臣不能死啊!”
“微臣愿意交代更多左相大人的罪证,只求陛下能减轻我的罪过......”
......
真吵。果然是一群墙头草。
燕容珏微皱眉头,一分眼神都不施舍给那群人,继续往前走去。
一处牢房门口竟然空荡荡的,疑惑间,燕容珏停下了脚步,偏头往里看去。
里面那人一身脏污的囚衣,头发乱糟糟的,似是好几个月都没好好打理了。他斜靠在稻草堆上,似是被吵醒了,用一只脏兮兮的手揉了揉眼睛,又往背上挠了挠,神态惺忪地向门口的人看去,嘟囔道:“今个怎么这么吵?不是才吃了午饭吗?这么快就送晚饭过来了?”
这人虽然邋里邋遢,可面庞确是精致俊逸,燕容珏只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狱卒退下,平静开口,语调带上几分唏嘘:“倾阳,真名不详,阳州人士,自幼成长于群芳楼,是已故阳州刺史凌华霜的死士,因左相罗晔的授意,于盛康三年除夕夜刺杀女帝,未遂,被打入死牢。”
话音未落,牢房中的人猛地颤抖了一阵,他连忙把面上杂乱的头发拨开,不可置信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女帝,喃喃道:“是你......陛下.......你都查清楚了?”
半晌,他又换上一副自嘲的表情,无所谓道:“既然陛下都查清楚了,那我就能安心去赴死了,省得这桩案子还要连累无辜的人。倾阳临死前,还能博得陛下的亲自看望,真是三生有幸。陛下看过了,那就请吧。呵,我这副面相,怕是会污了陛下的眼睛。”
说着他再次倒在稻草堆里,遮了一把稻草盖在身上,竟是要再次睡去。
燕容珏见罢,从袖中摸出一块翡翠玉佩,拿在手中把玩着,轻叹道:“倾阳公子倒是一片善心,临死前还牵挂着那些无辜受牵连之人,那你真就那么甘心去死了吗?你的心念之人,你不打算为他报仇了吗?”
“什么意思?”倾阳突然从稻草堆中坐起,紧张问,“陛下知道什么?”
倾阳目光下移,自然见到燕容珏手中那块玉佩,顿时双瞳骤紧,似是一下子被火点燃了一样,他一下子蹿起来,几步来到门口,伸手就要去抓那块玉佩。
铁镣与木杆碰撞,铮铮作响。
他急道:“你为何会有月儿的玉佩?你对他做了什么?!”
“呵”燕容珏冷笑一声,“朕堂堂一国女帝,还会做出杀人夺玉之事吗?更何况,不过一介花魁而已,他的死活于我何干!”
说着燕容珏把玉佩抛进了牢房,倾阳连忙双手接住,爱惜地捧在手心里,又用身上一块还算干净的衣料擦拭了一番。
“倾阳,朕不欲与你多言,倾月的死系凌华霜所为。朕念在他于阳州帮了朕一些忙,才会受他临终之托来见你。朕希望你如实回答几个问题,朕会免了你的死罪,亦会好好安葬倾月。”
燕容珏打开牢房门,走进去,压着声音道:“凌华霜和左相的关系如何?这背后是否还有第三者?凌华霜会一种几百年的蛊术,可操控机关,也可致人死亡。你可知,这世上还有其他人会操纵这种蛊术?”
倾阳仿佛没有听到燕容珏的问题,仍沉浸在倾月之死的巨大悲痛中。
他去到牢房最隐秘的角落里,颤抖着手扒开散发着霉味的泥土,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呈在掌心中,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那两枚玉佩,又用干裂的嘴唇吻了吻,像是做一个简单而深情的告别。
而后,他缓缓道:“月儿和我从小相识,一起在群芳楼中长大。成年之际,鸨父为我们取了花名,分别为倾阳和倾月。鸨父曾言,我们是相生相伴的日月,要一辈子不离不弃。可天不遂人愿,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屈服于凌大人的淫威,成为了她的死士。”
“我们用平生的积蓄买下了这对玉佩,刻下自己的名字后交给对方保管。见玉如见人,哪怕有时我们不能陪在彼此身边,这块玉佩也是我们对彼此的一个念想。这次刺杀前,月儿对我说,如果我平安回去,那我们就对着日月结婚,天为证,地为凭,办一个只属于彼此的婚礼。然后,余生的目标,就是努力成为自由身,做一对平凡的爱人,直到白首。”
“可没想到......我本想着我失败了,哪怕我死了,凌大人也能遵守诺言让月儿好好活下去,可如今.......”
倾阳泣不成声,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可他不敢哭得太大声,大概是怕其他有心之人听到,暗中对他或者他牵挂的人不利吧。
“倾阳......”燕容珏叹了一口气,“节哀吧。所以朕刚问你的问题......”
“陛下——”倾阳这时才回过神,揪住燕容珏赤红的衣角,仰头道,“倾月死得太冤枉了,我们身为死士,为凌大人奉献了一切,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倾阳真的不甘心!”
他猛地抹了一把眼泪,双目泛红,一字一句道:“我当初并不是真的要在宴会上刺杀您!凌大人和左相只是参与者,但真正的幕后策划人,其实是......”
只听“嗖——”短促一声,还来不及眨眼,倾阳顿时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带着还未说完的话僵硬地侧倒在地上。
他的胸前是一个淬了毒的梅花镖,很快,殷红的血液缓缓浸透了他胸前的囚服,像是一朵凄婉的梅花,盛开在这间阴暗肮脏的牢房中。
燕容珏愣愣地看着倒下的倾阳,再扭头看向梅花镖射来的窗户,一缕阳光竟颤巍巍射了进来,投放在倾阳瘦弱的身体上。
活在深渊中的人,终极一生追求的阳光,终是晚到了一步。
“晚了”燕容珏轻叹一声,把跌在泥中的两块玉佩拾起,放到倾阳已经僵硬的手中,起身,走出了这间牢房。
“来人,去暗中调查今日所有携带梅花镖入宫的人;另外把这个人的尸体送回阳州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