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钢
“我好强。”
伊泊尔发动化形厚皮，将自己塑造成那梆硬梆硬的样子：“我现在超硬！”
虽然这个形态下移动不方便，基本只能挨打，但如此厚实的体表让伊泊尔产生了一种安全感。这会儿它总算是学会了在梆硬状态下的移动方式，将自己的整个身体外形都凝结为球体，在地面上滚来滚去，颇为自得地道：“我就是钢铁史莱姆！”
“钢铁史莱姆这种说法太俗了。”
希瑞道：“我有个想法，稍微改一下，就能让你显得与众不同。”
伊泊尔惊喜道：“真的吗？是什么？”
希瑞正色道：“钢门史莱姆！”
“……”
伊泊尔整个身体都软趴了下来，瘫在地上，从此再也不提什么钢铁史莱姆的事。
它又反复尝试了几遍化形势，玩儿腻了之后，在附近随便吃了几只老鼠，然后又安安分分地开始冥想，顺便凝聚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枚秘源。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伊泊尔忽然感觉到有熟悉的脚步声在靠近。
伊泊尔惊醒过来，身体先是小心地退入了阴影中，旋即凝聚出眼点一瞅，果然是卡洛。
她穿上了那身厚厚的棉甲，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也不知里头装着什么。
哦豁？！
伊泊尔兴奋起来。
它的进阶材料总算要来了？！
来得真是正正好好啊！它的秘源刚刚凝聚完毕，卡洛就把材料送过来了！伊泊尔一时间激动万分，恨不得扑上去对着卡洛亲一口。
等卡洛走过，伊泊尔也当即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心中欢快，几乎唱出小曲儿来。
卡洛的心情在紧张和勇气间摇摆不定。她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看见自己吐出来的气流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霜。
离开了城市的下水道，就进入了地下。
准确来说，城市本身也是位于地下的，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两个区域物理意义上地隔离了开来，位于两个不同的地下空间中，只有宏伟的蒸汽塔直接地贯通了这两个区域。地上则是从来没听说过，也从来没人见过的地方，在卡洛的认知当中，整个世界，只有地下，和更深、更深层的地下。城市就是沉没在无边黑暗中一座小小的岛屿。
卡洛行走在空旷而沉寂的岩穴之中，每一步都似乎在无尽的寂静中回荡。她腰间的小提灯晃动，光线透过犬牙交错的石笋，将人的影子投射在石壁上，寒冷的石墙在触摸时传递着阴冷而古老的感觉。
身边没有可靠的潘叔，也没有彻丽，孤身一个人来到这里，恐惧便像是丛丛野菌那样在心头潮湿处悄悄地生长。
冷静点儿，这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卡洛在心里想。
想要做出蜕变，就要战胜自己的恐惧。
——话虽如此，但一路上还是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会让卡洛狠狠地紧张一下。
在路上，卡洛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
几瓶药剂好好地塞在怀里。
棉甲本身就有一定的绝缘用途，为了保险，她还准备了橡胶的手套和木盾。
至于说能突破雷霆蜥蜴鳞甲防御的好刀……确实没有，所以她去搞了一根破甲锥。这是从市场街上陶来的，市场街确实什么都有。这东西装在短柄上就是刺剑，长柄上则是枪头，劈砍能力都很弱，主要就是靠一手捅和刺，对准了一剑扎过去，破甲能力相当强。
此外，陷阱和诱饵之类的，还有路上的干粮，她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总之，就像是之前和彻丽说的一样，能提前做好的准备，她基本都做好了。接下来……就是将命豁出去，痛痛快快地进行一场搏杀了。
……
伊泊尔看着卡洛在中途停下来，然后一样一样地检查自己背包里的东西，有些茫然。
不是，我的车轮呢？
我的车轮呢？！
我只是让你帮我带点儿进阶时要用的材料，你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该你带的你一个都没带！别的倒是都带齐了，但看上去好像是来猎杀什么东西的，反正和运送材料的样子是完全不搭边……
你到底干嘛来的啊？！
伊泊尔既是迷惑，又有些恼怒。如果可以，它真是恨不得跳出去锤开卡洛的脑袋瓜，好好看看里面装着些什么。
……
卡洛走了两个小时，彻丽在心中思来想去，愈发不安。
在卡洛孤身离开城市，踏入那片黑暗中后，每一分每一秒，对彻丽来说，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她无法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
城市之外的荒野是危机四伏的，其中的危险远远不止雷霆蜥蜴这一个。各种奇诡的生物，还有那险恶的地形地势全都是拾荒者的生死大敌。卡洛对雷霆蜥蜴当然是做足了准备，但其他危险呢？
万一她遇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呢？
万一她一不小心掉入了深不见底的地裂之中……卡洛从小就粗心，她会不会走着走着，忘记了留意脚下？
而且，就算是雷霆蜥蜴，卡洛真的就做好面对那怪物的准备了吗？
雷霆蜥蜴原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应对的怪物——这是需要职业者去对抗的魔法兽。而且根据潘叔的说法，其实刚刚入阶的职业者，还没有和普通人拉开那样大的差距，雷霆蜥蜴的吐息，对大部分低阶职业者来说都具有巨大的威胁……更何况是卡洛？
虽然准备了一些防护闪电吐息的装备和药剂，但那些东西真的就能挡住雷霆蜥蜴吗？
嗡——
远远的，蒸汽塔上的时钟转过一个角度，带有报时意味的汽笛声响彻全城。在那声响之中，彻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就像是被什么力量驱动着似的，脑海中的迷惘一下散尽。
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她要行动起来！
彻丽马上急匆匆地飞奔下楼，去找潘叔。
矮人潘居住在灰鼠巷的另一栋楼里。
日陨距今不过百年，百年时间对人类而言已经是几代人，但对矮人这类长寿的种族却只是半生。
潘是这百年流变的亲历者。经历得多了之后，就感觉什么事情都看淡了。
矮人这类异族，在城内的处境其实并不算太好。日陨最初的那段时间，人们逃入地下，人心惶惶，资源短缺，内部的矛盾尖锐而又需要一个出口。于是，混居在人群中的少数异族立刻就成了被针对的倒霉对象，仅仅只是因为“并非人类”，就遭遇了大量的迫害，潘那个时候尚未成年，稀里糊涂就从父母身边被抓走，坐了牢，在监狱里像是奴隶一般工作，采矿，敲石头，什么辛苦活儿都干。
等他从牢里被释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十年过去了，父母早就不知去向。潘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可能也是被抓走了，关押在别的牢里。他们一家原本是城内的铁匠，而且是顶好的铁匠，但命运弄人，几十年的牢狱之灾，本该他传承的手艺他一点儿没学到。在监狱里当了几十年苦力，什么都不会，就被一脚踹到社会上去……于是就只能去当拾荒者了。
好在几十年过去，外面的社会似乎也和监狱里一样，没太大变化，无非是从一个屎坑到另一个屎坑。
经历得波折实在太多，潘的心中其实也没了多少愤懑，那些棱角早就被磨平了。但磨砺他的实际上并不是监狱里的那段苦难，而是出狱后的生活——离开监狱之后，他突然发现在外头甚至还不如监狱呢。如今他其实早就没了什么雄心壮志，入目所及，四面都是泥淖，就算是在这片烂污泥里奋力拼搏又能怎样呢？无非是把自己弄得更脏一点儿罢了。
还不如喝酒。
潘的思绪如此想着，静默地望着窗外的蒸汽高塔。忽然，敲门声响了起来。潘怔了一下，去开了门，彻丽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潘……潘叔！”
潘诧异地看着女孩儿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就知道她一定是一路奔跑过来，停都没停。再一看，卡洛没有跟在后面，潘的心头一悬：“你怎么了？卡洛出事了？”
“潘叔，你听我说！”
彻丽没有迟疑，喘着气道：“我们这几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尽可能地长话短说，将整件事情都讲了一遍。
“……”
潘从旁边的柜子里摸出烟斗，将一袋子烟丝倒了进去，点燃，然后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起来。云雾背后，他的表情变幻不定。
彻丽小心翼翼地道：“潘叔……”
潘的眼睛抬起来：“你还叫我叔？这么多天了，这种事情你现在才说？”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头老狼。彻丽的心里打了个突，有些胆怯地垂下头，但很快又着急了起来。她带着哭腔地道：“可是……我真的担心我姐……”
“……”
潘沉默着，抽了一包烟，然后又抽了一包，终于道：“卡洛那丫头，该不会是信了什么邪教吧？她怎么会想着一个去找雷霆蜥蜴？他妈的，真是疯了！！”
他将那烟斗敲了敲，抖出火星子，有些烦躁地跳了起来：“你们……哎呀，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骂你们两个！”
彻丽缩着脑袋道：“那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去找她！”潘的眼珠子一瞪：“你早就该和我说了！现在还愣着干什么，去拿装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