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祁阳篇
时间总是在我们都注意不到的时候悄然溜走。
当我们都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奋斗，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时候。
回过头来却发现，年华早就已经不在了。
是什么时候真正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的呢？
大概是在我59岁那年，一个高中同学因病离世吧。
那时候看到他遗像旁写的享年58岁的字才对年龄和岁月有了真切的认知。
我们都老了。
而那，也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我叫祁阳，我今年已经86岁了。
我的人生也将要走到尽头。
一起长大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世，活到我这个年纪，其实已经算是长寿。
前两个月我去参加了卫淮策的葬礼，还活着的老同学们都来了，不过也就那么几个人，在这两个月也都已经相继离世了。
我们这个年纪对死亡这件事其实已经看的很开。
至少我是这样，所以我倒是没有因为那个老东西的死难过。
他先走一步，我这把老骨头指不定哪天也要跟在他后边走了呢。
我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宁静的时光，回顾我的前半生，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
我从小家境优渥，出生在洛川的顶级豪门。
我的父母很恩爱，我和妹妹的关系也很融洽。
在我上大学期间，洛川豪门曾经遭受过一次史无前例的严查。
那时候真是动荡啊，好多企业被查封，好多人被抓，整个洛川都搞得人心惶惶的。
祁家的企业也遭受了重创，但好在祁家还算干净，虽然也受到了波及，但还是安稳的过来了。
可其他家族就没这么好运了。
好多人被枪毙，判刑，公司被查封。
以前还挥金如土的那群二世祖们从那以后都低调了起来，反正我再也没见他们挥金如土过了。
也不对，我在上层圈子里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我不太关注他们，不清楚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但好像过的也还可以。
虽然不能继续拿家里的钱过富贵日子，但都有找到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这对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他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们也颓废了很长时间。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不是吗？
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我在上大学期间就开始了创业，卫淮策这个懒东西只想躺平。
上大学后他又去打了两年的电竞，拿到了想拿的奖杯后又利索的宣布了退役。
从那以后才是真正的开始躺平了。
反正他不缺钱花。
不想让他躺的太舒坦，我拉着他跟我一起干。
卫淮策虽然喜欢摆烂，但还算听我的话，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虽然嘴上抱怨个没完，但他还是会去做的。
大三那年我出国交换，让我意外的是我在这个遥远的国度居然又遇到了那个女孩儿。
那个我从初中毕业就一直喜欢的女孩儿。
只是她没有认出我。
也是，这么多年没见了，她认不出我也很正常。
我时常关注她的社交账号，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她。
她虽然没有认出我，但这完全不妨碍她跑过来一脸娇羞的问我要联系方式。
我拿出手机给她加了，当看到我们本来就是好友的时候她的脸刷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的问她什么时候加的我。
真是无情啊，我念了她这么多年，她把我抛到了脑后。
可她那时候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
这么多年过去，想起来她那时候一脸窘迫又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到现在还时常拿这件事来打趣她。
我们的联系从那以后多了起来。
霍黎时不时约我出去吃饭，看电影。
她约我，我就去，我也不主动找她。
我很享受她追我的样子。
可能在外人眼里我们已经是情侣，但是我知道，我们现在还只处于暧昧期。
她一直不表白，我有点急了。
想了想，这种事还是男人来更合适。
我约了她到海边，可还没来得及表白，她又先开口了，问我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幸福来得很突然，我提前想好的那么多话全都噎在了嗓子里，有点难受，但更多的还是幸福。
就这样，我们终于成了男女朋友。
我这么多年的暗恋总算是有了点小小的结果。
霍黎喜欢傍晚天空的火烧云，喜欢我牵着她的手在火烧云下的沙滩上漫步，接吻。
我们的感情升温的很快，在我22岁生日那天，她来给我过生日。
晚上喝了点小酒后，她缠着我不肯去睡觉。
我哄了好久她还是不肯，还吻我，摸我，要脱我衣服。
我瞬间警铃大作，想起了网上那些渣女，霍黎跟我在一起，不会是馋我身子吧？
她要是得到了我，是不是就会像网上说的那样第二天就提裤子走人？
从此以后跟我说拜拜？
我承受不来这么大的打击，我严厉的拒绝了她。
那天霍黎哭了，打了我一巴掌后跑了。
大晚上的外边也不安全，我跟在她后边送她回家。
她骂了我一路，还问我是不是不行？
我很恼怒，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别人说自己不行。
但是我不舍得碰她。
我们恋爱才几个月，连双方的家长都还没有见过，对未来也还没有规划，就这么草率的碰了她，太不尊重她了。
就算再想，至少也要把我们的事情定下来才可以。
我跟霍黎说了我的想法，可她还是觉得我有问题。
如果不是不行，就一定是喜欢男人，不然我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还问我是不是想找她做同妻，等结婚了她怀孕了我就会走人，从此把一家子破事全扔给她，自己出去逍遥快活。
还问我外面是不是养了别的野男人。
我感觉我脑子都快听短路了。
一直以为这种事只发生在网上，原来我的女朋友也有这种担心？
我有些哭笑不得。
可如果不是没有安全感，霍黎也不会说这些话。
第二天我就带着她回国去了我家。
到了洛川她又不敢跟我去了，说她什么都没准备，第一次上门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没买，太失礼了，会给我爸妈留下不好的印象。
没办法，我又陪着她去买东西。
车子开进别墅区进了祁家，下车的时候她手有些抖，眼泪汪汪的跟我说：“你也没说你家这么有钱啊，你要早说我就不追你了，呜呜呜见了面你爸妈会不会甩五百万的支票到我脸上让我滚？”
“祁阳我警告你啊，他们要是甩了，我真的会收的。”
“以后我滚了，咱俩就好聚好散啊，你可别报警啊，他们要是报警了你也拦着点。”
“要不还是写份协议吧，保险一点，我怕以后赔的裤衩子都不剩还要进去坐牢。”
我：……
嘴上说个不停，但她蹲在路边就是不肯进去。
最后还是管家出来看到我们给我爸妈打了电话。
我爸妈都在外地出差，听说我要带女朋友回来，赶紧处理了手头的事情赶回来。
一下飞机就接到了管家伯伯的电话，又马不停蹄的往家赶。
还好回来的时候霍黎已经跟我进去了。
我爸妈是自由恋爱，对儿女的婚姻也不插手。
只要人品没问题，品行过关，五官端正就好。
所以一顿饭吃的很融洽。
霍黎也稍微安心了些。
我爸妈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我觉得越快越好，但霍黎觉得有点早了，想再等等。
我怕她哪天腻了把我踹了，过年的时候死皮赖脸跟着去了她家。
去之前她才告诉我她家里一家子都是军人和警察。
不仅她家里人都是，她嫂子也是，连弟弟的女朋友现在也从警校毕业了，他女朋友的哥哥还是个大律师。
搞得我有点慌。
我好像理解霍黎不敢进我家的感觉了。
我也有点不敢进她家。
我不是警校毕业，也没有从事相关的行业，她爸妈能答应霍黎跟我在一起吗？
我现在唯一的优势大概只有我爷爷是退伍老兵，我是退伍老兵的孙子这一条能拿得出手了。
进了她家，她爸妈问了我很多问题，不仅是她爸妈，霍黎的弟弟、表姐、表哥、叔叔伯伯全都问了我好多问题。
我努力保持着镇定不要失态，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手心都是汗。
我不知道我哪天喝了多少酒，看他们还要灌我，我只能装醉躲过一劫。
他们一家都太能喝了，一个人一杯我就要喝十几杯，真的扛不住。
好在第二天他们都没有再问我那些问题。
而且叔叔阿姨对我的态度都好了很多，我知道，我算是过关了。
我们是在第二年订的婚，打算过了年就结婚。
卫淮策很早就给我打电话说要给我主持婚礼，还骂我都订婚了他才知道我和霍黎的事。
我直觉他没憋什么好屁，拒绝了。
但是他又去找了霍黎，不知道跟霍黎说了什么，霍黎居然答应了。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整幺蛾子，很正常的主持完了婚礼。
当然，如果他不拿那慈父一样的眼神看我就更好了。
我和霍黎结婚后没有那么快要孩子，我们都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实在不想这么早就把自己和孩子绑在一起。
霍黎也不想。
卫淮策是在我们结婚后第三年结的婚。
听说是一个从他开始打电竞就一直追在他身边的女孩儿。
这小子藏的可真深啊，连我都瞒得这么好，他订婚了我才知道。
突然想打他一顿。
不过他们能修成正果，也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
就这样，我们都找到了各自的灵魂伴侣。
这一生都过的还算顺遂。
随着我们的年龄逐渐升高，我们的父母亲人都在老去，死去。
前两年卫淮策他老伴儿就去世了，上上个月他也走了。
霍黎的身子骨也是大不如前，我也一样。
我安静的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感觉我的灵魂好像在抽离。
我听到了一道声音大声的叫我。
“爸！你醒醒！医生？医生呢？”
我扭头看去，原来是我的大儿子。
我看到霍黎慌张的杵着拐杖来到了我旁边，她的眼眶很湿润。
我笑着朝霍黎摇了摇头：“别哭，别哭啊，我在前头等你，不急啊，你慢慢来。”
霍黎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朝我看了过来，然后又笑了。
我的灵魂离开了祁家，飘向远方。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人死了得走黄泉路吧。
路呢？
怎么没人领路？
这我也找不着啊。
我徘徊了好久，我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祁阳！”
我转身朝身后看去，我看到了卫淮策。
原来他也还没走，在这里等我啊。
我连忙应了声，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我们两个老头朝前走着，嘴上说着年轻时候的趣事。
走着走着，我们走到了一座拱桥前。
抬头一看，我看到桥上站了好多人。
每一张面孔都熟悉又陌生。
我突然想起来，这些都是我上高中的时候高三12班的人。
只是他们好像保留了高中时候的样子，很年轻，很有活力。
不像我和卫淮策，还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一个男生站在桥上朝我们招手：“你们来站那干嘛？过来啊。”
他是谁？我好像不认识他。
我和卫淮策相互搀扶着走到桥上。
在脚踩上去的瞬间，我感觉我身上轻松了很多。
我扭头朝卫淮策看去，却见他一瞬间从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变成了年轻的高中生模样。
头发黑了，皮肤紧了，眼神也不再浑浊。
我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摸了摸脸，原来我也变年轻了，我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高中。
我又看向刚才叫我的男生，一个名字自动从我嘴里吐了出来：“虞游……”
虞游站在桥中间朝我笑：“看来天道对我还不错，没让你们真的忘了我。”
“怎么样啊大学霸，一辈子走完了，有什么感受吗？”
感受？
我的视线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停在了站在虞游旁边的虞珂身上。
“感受挺多的，就是很好奇，我那该死的亲爹他爹好像没来找我。”
不只是虞珂，其他人也没忍住纷纷笑了起来。
虞珂脸上的笑容很灿烂，那是我上辈子从没在她脸上看到的灿烂。
笑了会她揉了揉眼睛，说：“这件事，等走完了黄泉路，你得问一下你老丈人和你那些大舅子小舅子们了。”
可能是人刚死，脑子还不清醒。
我一时之间居然没听懂虞珂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雅从她旁边凑了过来，脑袋搭在她肩膀上懒洋洋的说：“你岳父的家族稍微往上追那么一点，那可都是开国功臣，一家子没一个好惹的。”
“你亲爹他爹就是再想对你动手，但那都是境外势力。”
“放在国内还不敢把那些肮脏的手段用在你身上来。”
“傻啊你，当然是他们给你挡了回去。所以感谢自己娶了个好老婆吧。”
虞雅说完啧啧两声：“完了，跟卫淮策待一起久了，脑子都发霉了。”
卫淮策顿时炸毛：“他脑子不好关我什么事？”
虞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别吵了，你俩都不好。”
其他人也纷纷打趣。
我站在桥头看着他们，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每一张都让我感觉亲切又陌生。
那些愤怒的、绝望的、无助的表情在此刻都变成了笑脸。
那些颓废的丧气都从他们身上抽离。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我们都还在上高中，每天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以前对立的仇敌现在正站在一起说说笑笑，连孙卫也挤在人群中，不停的跟旁边的程丰说着什么。
宁挽芳站在一旁朝他翻白眼，余舒抱着手时不时笑。
我和卫淮策对视一眼，眼底漫开笑意，也抬脚走入了人群中。
高三12班的人全部聚集在这里。
原来我们都已经离世。
我们在桥上聊了好久，聊前世，聊今生，以前那些让人介怀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现在居然也能用开玩笑的口吻轻松的说出来。
那些执念和不堪全都消散在了这热闹的桥头，消融在了彼此熟稔的口吻之间。
我们好像又可以肆意的打闹，开玩笑，甚至脱了衣服打一架也行。
不会有人记仇。
哪怕是受了伤，相视一笑，也就都过去了。
几十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原来能治愈一切的良药，从来都是时间。
我看着他们嬉闹，也置身在这样热闹的氛围里，身心放松到了极致。
只是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后，他们都站了起来。
说说笑笑的下了桥，朝着桥那头走去。
过了奈何桥，我们到了望乡石。
他们都没有看一眼家乡就走了，看来他们真的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卫淮策也朝前走去，我在这里停了下来。
我看到虞珂和虞游走在了人群的最后边。
虞游问虞珂:“这些年还好吗？”
虞珂嗯了声，朝他笑了笑:“我过得挺好的，你怎么样？”
虞游也点头:“有裴延陪着我，倒也不孤单。”
虞珂放松下来:“那就好。”
沉默了会，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虞游。
看她停下，虞游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虞珂摇了摇头，突然上前抱住了他:“哥，谢谢你。”
那一瞬间，我看到虞游的眼圈红了。
他也紧紧的抱住虞珂，眼泪落了下来:“说什么谢谢，你忘了，我们是双胞胎，本来就应该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哥哥保护妹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真好啊。
他们都选择了释怀。
他们说了会话后才朝前走去，跟在了其他人后边。
卫淮策站在我旁边戳了我一下:“怎么不走了？”
我摇了摇头:“你先走，我待会过去。”
他啧了一声后，双手揣在兜里也走了。
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从望乡台望向人间，我看到霍黎倒在了我旁边。
这个傻姑娘，不是说了让她慢点来吗？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等她。
我正想再看看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转身朝后看去，霍黎气喘吁吁的朝我跑来扑进了我怀里，气都没喘匀就委屈的说。
“你，你走的太快了，不是说好等我的吗？”
我笑了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跟老朋友叙了叙旧，刚打算在这等你来着。”
她从我怀里出来:“叙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大家都很好。”
我很好，霍黎很好，卫淮策很好，虞珂，虞游裴延都很好。
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人也很好。
我们曾经胆战心惊，不甘心别人写好的结局想要改变命运。
最后却都竹篮打水。
重来一次，没了那么多束缚后，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出了自己的样子。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对虞游来说，这也是最好的结局。
对虞珂和虞雅来说，更是。
我朝霍黎伸出手:“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走吧。”
她笑着把手放到我手里，我牵着她一步步下了桥，朝前面走去。
世界很美好，所幸又遇到了最好的她，我这一生完全没有遗憾。
以前的遗憾也都已经被填平。
生活很美，天很蓝，云很白，水很清。
下辈子我还想来人间看看，跟她一起。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高三12班的人都能一起。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