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试试就试试
犹疑稍歇,季寰没再急着要走。
将顾银韵还回屋中时,正值婉秋揉着额头从地上爬起。
婉秋见到他的第一眼,大惊,吱哇乱叫地喊了两句“有刺客”“放下小姐”。
待看清了他是谁后,才略带尴尬地住了嘴,找来扫帚洒扫起一地碎瓷,试图用忙碌来掩饰她的窘态。
季寰却没在意婉秋在做些什么,甚至连误伤到人的抱歉之情也不见有。
他只将顾银韵轻轻放回到床上,拾起床边的被褥,掸去灰尘,然后将其盖在顾银韵身上,还顺手掖好了被角。
据姜也所言,顾银韵已睡了一日有余,骤然惊醒,摔倒在地上,也是他们预料之外的事情。
初听起时,季寰心中冒出个奇异的念头。
他想,这就好像是顾银韵感应到了他在廊下经过,所以才闹了点儿动响出来,引他进去察看。
可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再次回到这处人间,人还是那些人,事还是那些事,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一切都面目全非。
探指拂过顾银韵的面颊,帮她理顺适才被风吹乱的头发。
在指腹触及她唇边那一抹惹人误解的红痕时,季寰的动作顿了一顿,微垂了眼眸,轻颤的眼睫遮住了万千种复杂的情绪。
可巧婉秋新端一碗汤药过来,看见季寰抵着自家小姐唇边一处些微的红肿,不禁被吓住了。
“奴婢手笨。”她赶紧谢罪,“小姐不爱喝这些苦涩的汤药,又总是昏睡着,劝说不得。所以前些天给小姐喂药时,不小心杵到腮边,这才红了一块。”
被季寰一药杵砸中脑门后,婉秋的头脑被砸开窍了不少。
且不论今后如何,仅从眼下看,太子殿下对自家小姐的关心与在意,那是作不出假的。
她做错了事,本就心虚,在被季寰那强大的气场一吓,立即便把什么都招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殿下没有怪罪于她。
甚至不见有多少动怒,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抬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接着挥手赶她出去。
婉秋不敢不应,溜溜湫湫地离开。
屋中没了碍事的人在,季寰将顾银韵扶起靠坐在床边,尝试着给她喂药。
这副汤药他先前接触过,是六皇子的手笔。是灵寿镇时,顾银韵仓皇出逃却吐血昏迷时,他令六皇子开下的温养心脉的药方。
而今顾银韵还在用这副药,就说明她的症状未变,不是姜也所言忧思过度那么简单。
若是某种隐秘的旧疾,或许,把顾银韵留给更加了解她身体情况的姜也照顾才是上策。
但他,尚不能完全相信翊府。
“啧。”季寰皱了皱眉,屈指擦去顾银韵唇角溢出的汤药。
哪怕人没醒着,她也还记得自己是怕苦的,不论汤药喂进去多少,她都会任性地吐出来大半。
实在是不听话到了极点。
季寰用勺背轻推顾银韵唇边的红痕——
难怪被怼出一个印记出来,不是那丫鬟手笨,而是她自己活该。
“好好喝药。”他劝。
顾银韵听不见,在他又喂进一勺汤药过后,很不给面子地吐出一大口。
季寰挑眉,抬手按住她的下巴。
因着这个动作,他靠得更近了些。顾银韵纤细的睫毛微微翘起,就翘在他的眼前。
季寰下意识放缓了呼吸,生怕会吵醒她。
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他的视线缓慢下移,越过顾银韵稚气微塌的鼻梁,瞥见她晶莹透亮的唇瓣。
季寰的喉结无声滚动了一下。
其实……
试试?
换做以往,他也许只会想想,可是现下,一直以来牢牢束缚着他内心的锁链悄然绷断了些许,他心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没敢深入,一触即离。
沾在顾银韵唇上,又被他卷入嘴里的点滴药汁在口腔中散出浓浓的草药味道。
季寰尝不出苦味。
但若顾银韵执意不愿意喝的话,多加些蜂蜜进去,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一碗药,喂了好久才总算见底。
无论怎么折腾,顾银韵始终都没有醒过来。对此,季寰既有些失落,又感到安心。
醒来的顾银韵……
他一时还难以决定,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
重新掖好被子,在沉睡中的少女额前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季寰方才起身离去。
萦绕在他周身难能一见的温和气质随着他与顾银韵距离的拉远而逐渐变淡,待越过厢房里那扇绣着艳红牡丹的屏风,他的眼里已只剩下冷漠。
他没死成,终究还要当这帝国的太子。
走到主殿,姜也已恭候多时。
六皇子则迫于他的淫威,被赶去殿外的一片“小菜园”里掘土耕地。
“我只问你一件事,希望你如实答我。”季寰直入主题,言简意赅。
“老朽定不会欺瞒殿下。”姜也语气认真。
“我想知道,顾钰为何要将顾银韵嫁到我身边。”季寰盯住姜也的眼睛,“你们想借她之手加害于我?”
季寰的发问这般尖锐,姜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沉吟许久,才斟酌着开口道:“加害谈不上。以小姐那时的性子,害人这种差事,着实是对她的一种为难。”
“所以?”季寰知他言外有言。
“所以,公子将小姐嫁入太子府,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姜也看向季寰,慈爱的眼睛里蓄着深深的无奈,“风雨欲来,仅凭翊府,护不住小姐周全。”
“那日皇帝传公子进宫,提及小姐已到了适嫁的年龄,旁敲侧击,欲将小姐迎进宫中。公子迫不得已,才请皇帝为殿下与小姐指婚。”
“三位皇子中,唯有殿下您最为不同。我是说,殿下心善。”
季寰表情微妙:“我心善?”
“是。”姜也笑眯眯地点点头,“殿下心善,从不见滥杀无辜。若小姐能得殿下的几分怜悯,万一今后翊府倒了,她也能有条后路。”
“翊府会倒?”季寰不信。
姜也却不愿透露更多,只道:“未来之事,老朽不敢妄加揣测。”
“是么……”
季寰无声注视了姜也很长时间,从这位老人家坦然赤忱的眼中,他暂时看不出欺瞒和谎言。
“既如此,你们便将顾银韵接回翊府住一段时日吧。”
风雨将至,他选择赌一把翊府的良心。
因为他忽然发觉,对顾银韵而言,他的身边、他的太子府,不一定是个好去处。
“等翊府真的倒了,我再接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