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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他什么也没救下

季寰说,他就是那样一个糟糕透顶的人。

季寰默认了,在多年以前的石山镇,就是他动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那桩陈年旧事,似乎已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行云殿内昏黑寂寥,季寰正对房门站立着。

从破碎窗纸中透射进来的冷淡光晕照亮了他的一小部分眉眼,但更多的地方,则被深深的阴翳所掩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木门上落下的一小片阴影,那是顾银韵的后脑勺,圆滚滚的,微微向前倾斜。

通过那一小片阴影,季寰便足以想象出门外之人的模样。

顾银韵。

季寰在唇齿间反复咬弄这个名字,但是却故作姿态地一声不发,寥以维持他那摇摇欲坠的自尊。

顾银韵现在定是讨厌透他了。

若没有一门相隔,若她明晃晃地站在他身前,面对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那他就一定会看见她因为惊讶而微微挑起的长眉,她会恐惧地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睛里的所有同情与怜悯都转为看垃圾般的嫌恶。

可是,他还是想见她。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一撮欲望从何而来。他为什么非要见到顾银韵不可,为什么她不在太子府时,一切都变得冷而无趣。

她不过是占着太子妃的名号,在这方府邸内与他若即若离地相处了几个月而已。

她不过是善良、柔软,会撒娇地拽住他的袖口,也会眼圈红红地哭着让他不要死而已。

她不过是陪他看了场烟花。

不过是连睡着时的样子,都可爱得让人心软……

该死。

季寰痛苦地按住额头,在那里,人体脆弱的神经突突跳动着,骤然爆发出撕裂般的疼。

该死该死该死……

从现在起,顾银韵就要开始讨厌他了。

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他生长在扭曲帝王的宫殿里,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头痛欲裂,恰逢一片雪跨过窗棂,飘进室内。

它悠悠荡荡飞至季寰眼前,轻盈小巧,闪着透明的微光,将季寰的思绪带至很久很久之前。

恍惚间,季寰又回到了石山镇的那所别苑。

它修建在渺渺高山之上,嶙峋巨石之间。

由一条隐秘坎坷的小径通向它的大门,一面是路,两面是山,还有一面,是烟雾笼罩、深不见底的悬崖深涧。

他们母子俩仅是爬到那山巅上,看见别苑藏于山石中若隐若现的大门,就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时,他不觉得恐惧与害怕。

有的,只是母亲陪伴在身边带来的安心。

到了别苑中,太阳已有西斜的势头,他饥肠辘辘,但忍耐着没说,母亲却不知从何处变出了新鲜食材,去灶房里升起了火。

他们用餐时,太阳已被层层阴云所遮掩,天空飘起小雪,落在庭院里,积起薄薄的一层。

后来的一整个下午,母亲都陪他坐在廊下,安安静静地看雪。

纷飞雪花中,母亲眉眼舒展、表情恬淡,温婉而柔润——

他很少看见母亲露出那种神情,在宫中时,母亲永远是慌慌张张且心不在焉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她,让她每日每夜的不得安宁。

但那一天,母亲身上的挣扎与拉扯消失了。

她终于做下决定,那颗饱受折磨和纠缠的心也因此平静下来。

在事故发生之前,在满地苍白的雪雾被鲜血染红之前,在温热的血液顺着剑刃流到他的手上身上之前……

他对母亲的决定都一无所知。

雪花消融在空气中,季寰倒抽一口冷气,从沉闷得近乎令人窒息的记忆中回神。

他艰难地喘息,一拳砸在门框上。

“顾银韵,你可以走了。”

他咬紧牙关,才吐出这几个字来。他很想看一看她,就像多日前,他很想带她一起回太子府。

然而理智制止了他。

此时此刻,他不应该让任何人靠近。

因着他的动作,房门剧烈地一震,倚在门上的那个娇小身影显然受了一惊,在震动传导过去瞬时蓦地跳开了。

但她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轻手轻脚地靠了回来。

“季寰,我不信。”

顾银韵向冻僵了的手心里呵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掌心,淡淡开口道,“你是讨人厌,但还不至于糟糕透顶到那地步。”

她的话不算中听,却奇异地让季寰的头痛减缓了一些。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继续赶人走开的冷酷字句到了唇边,转而成为了另外一句话语。

“为何不信?”他问,心中带着一丝奢望。

紧接着他便自嘲地补充道:“顾银韵,我的手上染血无数,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好人。”

屋外,顾银韵半垂着眼帘:“可是那个时候你才八岁。桐戈说,你连杀只兔子都要哭鼻子好久……“

“桐戈骗你的。”季寰道,“我从来不哭鼻子。”

“那也可能只是误伤。”顾银韵偷来桐戈的话术,并加入了些许自己的想法,“你八岁时……估计才只到我的膝盖吧,剑伤是在胸口的地方,你碰不到的。”

季寰噎住。

他想反驳八岁孩童的身高已远不止到她的膝盖了,但是顿了顿,到底没能说出口。

也罢,让她傻着吧。

“剑伤在胸口,桐戈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他低低冷笑,“那他应该也说了,凶器是我的佩剑。”

“顾银韵,你别天真了。”

季寰的语调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被很好地掩饰在了他干涩沙哑的嗓音之中。

“如果不是我动的手,还能是她自己撞到剑上来的吗?”

“也、也许呢?”顾银韵不太确定。

“反正,我就是不信。”

这一句却很坚定。

季寰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垂眸看向手腕上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得厉害。

这一次,还真被顾银韵说中了。

他从腕上的伤口移开视线,静静地看着自己颤栗不停的双手——

许多年前,母亲就是握住了他的这双手,强迫他将锋利的剑刃刺进她柔软的胸脯。

那柄剑本该直接刺穿心脏的。

他竭尽所能,也只是让它偏转开一个微小的角度,不至于当场夺去母亲的性命。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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