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可恨！袁大脑袋！（一更）
窗明几净的总裁办公室, 两面外墙都是大落地窗, 明媚敞亮, 让人内心也开阔豁达。
但此刻周倜坐在软沙里, 微微低着头, 面对着面前小茶几上的水果盘和咖啡杯，默默无言。
袁财神就坐在她左手边，翘着二郎腿，靠着真皮沙，仿佛很悠闲自在的模样。
与她坐的笔直，双腿并拢的拘谨姿势, 形成鲜明对比。
这感觉，有点儿像嚣张的土财主, 和可怜巴巴的小白菜的搭配。
路百明虽然不能算特别敏感, 但几十年商场打拼，眼神里的几分锐利还是有的。
他看看周倜，又看看袁朗，总觉得这俩人有问题。
“路总有湿巾吗？”袁朗突然开口问道, 声音沉沉的，慢条斯理, 却让人产生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感。
“有的。”路百明应了一声, 便喊坐在他办公室门外最近工位的女助理去拿。
待湿巾被放在小茶桌上，袁朗抽了一张, 扭头便递给了周倜。
“擦擦手。”他淡淡的道。
“？”为什么擦手？
周倜接过湿纸巾, 虽然很是疑惑为什么要擦手, 但还是听话的认真的擦了擦。
乖巧的完全不像方才那个在会议室里，大杀四方的女编剧。
路百明默默的看着袁朗抽纸巾，又默默的看着周倜乖乖擦手——这俩人，都怪怪的。
袁朗见周倜擦好了手，又盯着她左手看了一会儿——方才在路百明拉扶她时，被路百明握过的那只。
直到见周倜将那张湿纸巾丢在一边的垃圾桶里，袁朗才抬起头。
他再次悠闲的靠进沙里，在路百明的注视下，开口道：“路总给我的ppt我已经看过了，这个项目整体卡司都不错，导演和演员都是比较被认可的，演技和人气都挺好。”
“啊，是的，我这边的制片人签导演和演员的时候，我都有亲自把关，光是流量而没有演技，我们公司肯定不会签的，还是要故事最终呈现出来时，能经得住推敲才行。流量明星，也就是在剧播之前，以及刚上的时候，有一波热度。但留不住用户，也是白扯。”路百明立即摆出了自信的模样，说起话来语气笃定，非常有说服力。
这就是一个公司的老板了，谈生意时，总是能一秒进入状态。
“嗯，这个我是认可的。”袁朗点了点头。
他面上虽然似很被路百明说服，也表达了对路百明的想法的认可，但实际上他对这些商人很是清楚。
无论你是卖包的，还是卖书的，只要是商人，就都必然更看重利益。
所有表面的漂亮话，都只是漂亮话而已。
能这样说这样做，无非还是即便没有流量明星，他的剧仍能卖高价，才敢这样干——更何况，他签到了赵寒。
最顶级流量的明星都在这个项目里了，还说什么绝不签没演技的流量明星，呵呵。
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嘛。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心里路程，但袁朗面上却丝毫不显。
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表情矜贵。
会议室里的人才说了两句话，门口突然有人探头探脑。
路百明和袁朗都朝着门外望去，站在门外的杨琳便笑道：“路总有客人啊。我这边就一句话，先跟你说一下呗。”
路百明见杨琳一副跃跃欲试、探头探脑的模样，就知道杨琳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就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面见重要人士的机会，想凑过来跟着一起参与呢。
周倜抬起头看了杨琳一眼，心道：杨琳真是很怕什么好事儿落下她啊。
他们又不是偷偷背着杨琳密谋什么事儿，杨琳这么紧盯着有意思吗？
路百明便朝着周倜和袁朗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办公室门口，与杨琳谈话去了。
办公室里，一下就只剩下周倜和袁朗两个人了。
尴尬的气氛一瞬间笼罩在两个人头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周倜很担心袁朗突然说出什么来，比如‘那天晚上你喝醉了使劲儿往我身上爬，推都推不开’，或者‘你那天晚上自己把衣服都脱光了，非要我好好宠爱你，真是恬不知耻’……
想到这里，她的脸一瞬间涨的紫红，耳朵几乎要着起火来。
好想原地消失怎么办。
不过，袁朗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说，连看都没看她一样。
这让周倜更加无地自容了：她觉得，他肯定是在心里狠狠的羞辱了她，只是不表现出来。
结果，等路百明带着杨琳一起走回来时，就看到袁朗依然是一派淡然的坐在那里，但周倜仿佛才被人轻薄过一样，满脸通红，双眼含羞。
这……
“袁总您好，听说您要投资《君心》这个项目了，您可真有眼光。”杨琳适时的打断了路百明的思绪，朝着袁朗伸出了右手。
路百明这才回神，忙帮着杨琳介绍道：“咱们既然是开《君心》的会议嘛，也少不了制片人。这位是杨琳，就是咱们这个项目的制片，导演、演员的签订，都是她去牵的线。”
袁朗低头看了杨琳的手一眼，他是不太喜欢跟别人接触的，女人尤甚。
他是身体敏感，又有点洁癖。
之前周倜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意外，难得的碰触之后不觉得恶心，反而让他有舒服感觉的人——这也是他格外珍惜这个女人的原因之一。
可惜，上天像是在跟他恶作剧。
难得的碰到让他可以放肆碰触，不觉得恶心的人，偏偏格外的厌恶他。
想到这里，袁朗皱了皱眉，表情变得有点凶恶。
他就这样盯着杨琳的右手，不仅让杨琳尴尬，甚至让她有点紧张害怕。
“啊，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路百明适时的开口。
杨琳的右手僵在半空中，她忙顺势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假装伸手就是去抽纸的，以此缓解了自己的尴尬，然后坐在了袁朗另一边的单独小沙上。
“……”周倜抿着唇，心里有点莫名的情绪。
他看着袁朗随意放在身边的手，忍不住心道：她这个作家特别的狗血，会设计一些奇怪的点。比如男主角对其他女人都有点过敏，碰触之后会产生诸如恶心、自厌之类的情绪，只除了女主以外……
这个……袁朗不会中招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太可怜了。
周倜眼睛眨了眨，心里一阵阵的翻腾——如果真的是这样的，那可怜的可能就不止是袁朗了。
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只对她的碰触不厌恶。
偏偏她又反反复复的表达了对他的厌恶，他不仅之前遭受前身的言语攻击和嘲讽，还遭受了她的巴掌……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心里得有多恨多愤怒多痛苦……
那他会轻易放过她吗？
想到这里，周倜手心直冒汗。
关于自己穿进来的这本书《是您的妖精，请签收》，她之前的大纲设计的太粗糙了，好多细节都是随心所欲，凭着想象力瞎搞——实际上，在真的开始写正文前，她是会做一些修整的。
可是，还没等修整前，她就穿进书里来了。
好尴尬，难道关于几个重要角色的设定，就这样默默沿袭了她过往的狗血风格？
那……那也太不人道了吧。
“周老师？”杨琳在那边突然唤了一声。
周倜忙抬起，“什么？”
“袁总说，希望改一下剧本，您怎么看啊？”杨琳那双用眉笔描出来的柳叶眉微微挑起，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幸灾乐祸？
这个表情她见过，就在几十分钟前。
周倜盯了杨琳一眼，才扭头问袁朗，“不好意思，刚才走了个神儿，您说改什么？”
“我觉得剧本里男主和男2号互动的戏份应该删一删，现在看来有强行卖腐嫌疑。我不希望我投资的剧，最后因为这个原因卖不掉，上不了星。”袁朗扭头狠狠盯了周倜一眼，在周倜以为他绝不会搭理她的时候，宽宏大量的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所谓上星，就是上卫星电视台的意思，也就是这部剧能否在比如芒果卫视、东方卫视这些电视台上播放。
相比于网络平台来说，电视台的审核的确更严格。
可是……
周倜皱眉道：“可是，他们并没有那方面的感情。只是惺惺相惜的友谊而已啊。”
袁朗皱着眉，仍旧淡然的看着她，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我说删就是要删，你跟我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抿着唇，周倜委屈的瞪着袁朗。
袁朗面无表情的回看她，似乎对她的一切情感都无动于衷。
路百明看着他们两个，感觉有点紧张。
很担心袁朗把周倜气哭了，或者周倜突然像在会议室里一样，暴起将袁朗一通力怼，加锤臂。
“那我研究看看。”周倜当然不会力怼袁财神，更不敢拍打他的胳膊——这种蠢事她是绝对不会再做了！她已经暗暗誓，要顺毛摸袁朗，好好狗腿一下，跟他和平相处。
她用力咽下一口气，决定使用阳奉阴违大法，先将这一波顺滑过去。
袁朗轻轻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便在周倜眼前呼扇了一下。
“……”周倜咽了下口水，这个男人的睫毛都快独立成精了。
“而且女主的个性最好做一些调整，又蠢又贱，很讨厌。”袁朗盯着周倜，眼神里终于开始有些东西释放出来。
一些莫名而起怒意。
这个女人的敷衍，实在太明显。
“……”周倜紧张的舔了下嘴唇。
她怎么总感觉，他不像在说她的女主角，而是在说她呢……
“或者，让女主在结局的时候死掉。”袁朗眼睛冷冷的看着周倜。
“袁——”连路百明都急了起来。
袁朗便扭头朝着路百明望了一眼，眼神里的怒意和一丝恨怨未来得及收起。
路百明心里一梗，不自觉的又闭了嘴。
他怎么觉得，这个《君心》项目的招投，可能要黄了呢。
袁朗便又将视线转回周倜身上，继续用这样含着情绪的，充满威压的眼神，盯她。
周倜对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我……我再看看，结局这样设计的话……我看看合适不合适。”
要忍住！！！
要好好跟袁财神相处！不能雪上加霜，不能让他更生她的气！
忍！
袁朗冷笑一声，“赵寒的戏份不如再删一点吧，太抢男主的戏了。”
“……”周倜不得不深呼吸，她的背慢慢挺直了。
脸上的表情也从皱着眉头的为难，逐渐变得愤怒了起来。
路百明手心开始出汗，他觉得周倜恐怕就要忍不住这口气了。
他忙笑着对周倜道：“袁总这个，我们不如再商量商量？”
周倜的蓄气被路百明打断，抿着嘴唇，长长舒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袁朗看都没看说话的路百明，反而慢条斯理的用凉凉的、低沉好听的声音，又道：“男主和女主第一次亲吻后，不如让男主扇女主一巴掌吧。这样可以增加一下戏剧冲突。”
周倜猛一口气憋住，她算看出来了，他就是故意的！
她盯着他，眼睛里开始冒火。
袁朗又给她扇了股风，“配角的张大人也可以删了，长一张野狗脸。”
“删了你，都不能删他！”这句话几乎是在脑海里浮现的一瞬间，就被周倜给说了出来。
她实在来不及忍住，也没能忍住。
她真的忍不住了。
欺人太甚了！
“……”袁朗一挑眉，眼睛微微眯起。
“周老师……”路百明眉头也立即皱了起来，他却不是生气，而是紧张。
“……”杨琳微微张开嘴，也有些吃惊。
她本该因为《君心》项目的招投可能要黄，而觉得难过。
但看着周老师被袁朗一顿打压欺负，又没忍住脾气，把投资人给得罪了，她反而竟有些高兴呢。
最好是最终袁朗仍投资了这个项目，然后把周倜这个得罪了他的人踢掉。
合上嘴巴，杨琳开始偷偷仔细观察袁朗的表情。
果然，她看到袁朗的脸色有点青。
“第一个，男主和男2的对手戏，一点也不能删。男人之间的友谊和惺惺相惜，是我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好情感，不许删。”周倜既然已经开口了，方才的那种顾虑反而一下子全部消散掉。
干脆一鼓作气。
袁朗放在身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看着周倜的眼神又幽深了许多。
路百明则叹了口气，靠进身后的沙里。
不拦了，拦不住了。
“第二个，女主的个性我觉得挺好，既不会无缘无故生气，也不会不讲道理胡乱行事，更不会那么小心眼睚眦必报。”她瞪着袁朗，满腹的怨气。
这么长时间的恐惧，担心，委屈，还有辛苦写剧本的疲惫和困倦，突然都在这一刻爆了出来——都怪袁朗！
都怪袁朗！
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他封杀她，害她无本可写，甚至随时可能在自己的虐文里死掉，她何苦这么可怜。
“……”袁朗望着周倜的表情，眼睛里突然露出了一丝疑惑。
他一向是个观察力极强的人，眼睛里又容不得一粒沙子。
偏偏又格外敏感，情感丰富。
这也让他在面对别人哪怕一点点隐藏的恶意时，也能非常敏锐的现和深刻的体会到。
并且在经受别人的恶意时，格外痛苦。
儿时因为这种情感脆弱和敏感的天生个性，他经受了许多许多的内心煎熬——那时候不懂得掩饰自己，也不明白该如何处理那些丰富的情感和情绪，完全无法与周围人处好关系，甚至与父母相处也总是磕磕绊绊。
成长的过程，实在经历了太多，才能学会内敛和隐藏，学会与别人保持距离，甚至是封闭隐藏起自己的情绪、情感。
这也是这么多年，他虽然有些成功，却依然独身一人的原因——他没办法忍受身边亲近的人的恶意，哪怕只是本能的潜意识的也受不了。
男女朋友间，甚至是父母间的那种，‘你多付出一点，我就可以少付出一点’‘你多给我一些，我少给你一些’‘你要毫无保留的对我，而我因为没有安全感需要有所保留’……这些都会让他烦躁。
他也几乎没有朋友。
而这些孤独时刻，又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和读书，也就变得更加敏锐，拥有超于常人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
此刻，在他面前的周倜，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眼前的周倜很清醒，没有喝醉，那么她所表现出来的，该是她最平常的样子。
她愤怒，却没有对他人的恶意。
她表达出来的情绪，里面的埋怨委屈，甚至远超愤怒。
就好像，过去岁月里，不是她狠狠甩开他，又肆无忌惮恶意的侮辱他，践踏他，戏耍他……
而是……他欺负了她，抛弃了她一样？
“第三，女主也绝对不能死！现在谁还要看这种脑子有病的大悲剧？”周倜说着，声调忍不住的增加了不少。
她喘了口气，丝毫不畏惧的对上袁朗的眼睛。
咽了口口水，她强压下胸腔里的恐惧，假装那情绪不存在。
“第四，赵寒的戏份也不能删，我都是安排的恰到好处的，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
“第五，男主也不会在初吻女主后打女主——我的剧情里，男主在跟女主亲吻的时候，知道那是女主角，不是别人不是流氓！女主又不是偷偷藏起来突袭男主，男主干嘛要打人？”周倜声音一次比一次高，语气一次比一次气。
“？”袁朗眉头微挑，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里隐藏的话外音，可是在解释什么？
这边袁朗瞪着周倜，周倜怒视着袁朗，两个人之间仿佛升起了一个结界，仅属于他们两个。
结界内腥风血雨，又有点让人看不分明。
路百明看着眼前的周倜，却觉得，她在反驳袁朗时的样子，跟反驳杨琳赵妍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她与杨琳赵妍争执时，像一只维护自己领地的母虎，威风凛凛，意气风。
可她与袁朗争执时，虽然也张牙舞爪，却反而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奶猫——明明知道自己很弱小，却偏要用哭唧唧的奶腔，张开自己软绵绵的爪子，声嘶力竭的装吼叫。
“还有第六！配角张大人也不能删！张大人是《君心》项目里的搞笑担当，是灵魂人物。”周倜说话时，不自觉的坐的笔直，微微仰着下巴。
她声音清润而亮，语气虽坚决，可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焦虑和紧张。
有一种说完遗言，这就要去赴死的悲壮。
“……”袁朗看着周倜，在她说话的时候，他一动也没有动的看着她，眼神如锐刀，解剖了她整个灵魂一般。
看的周倜心里越加的虚。
袁朗见周倜说完了，终于张开嘴巴。
路百明很担心袁朗这就要开口说自己不投资了，忙打断道：“这也到了吃晚饭的点儿了，要不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一副什么都没生般的语气，装作自然而然的态度，笑呵呵的打着圆场。
袁朗便朝着路百明看了一眼，路百明忙回以微笑，只是这微笑有点苦涩。
杨琳也反应了过来，她忙站起身，“对啊，咱们去吃饭吧，我刚让人订了家很好的饭店，非常正宗的本帮菜，咱们可以一边吃，一边看江边夜景。”
她这话说完，看了眼说完话后有点傻的愣在那里的周倜，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周老师你看看，袁总就是聊着天随口说了几句，你这么激动干嘛？咱们剧本又不是历史课本，还不能改了？来来，咱们先去吃饭了啊。”
周倜抬起头，朝着杨琳望过去，这一回，她眼神里的委屈等其他情绪尽消，只剩下愠怒——这个贱女人，偏偏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结果，不等周倜开口，袁朗率先扭头朝着杨琳道：“谁说我是随口说说的？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喜欢随口胡说的人吗？”
袁朗的声音很冷，在四面通透的大办公室里回荡，透着种不容冒犯的威严，趾高气昂，傲然口气里，还有满满藐视。
仿佛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冷冷的嘲讽：你算哪根葱？说的什么狗屁？
“……”杨琳一瞬间尴尬的满脸通红，站在那里仿佛赤身裸体一般，难堪！
无地自容！
她握紧双拳，手指仍无法控制的颤抖。
涨红着脸，她张了张嘴，又闭上。
她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不了解袁朗为人的情况下，自己嘴贱多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