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成者王
走出电梯间时, 王森神色傲然，他迈着大步, 摇摆着手臂，气势格外慑人。
与他引路的服务小姐脸上的笑容甜腻到让人心醉, 王森甚至好心情的朝着小姑娘笑了笑。
真是难得的好心情, 相信时司长应该已经收到小刘给他的邮件了。
今天好好跟时司长聊一聊，有些话说透不说透都问题不大, 他相信这事儿决定能办成。
毕竟, 电视剧司长上面还有郭嘉机构在监管着, 如果《牌局》出事了，他也不好受。
他提出的《牌局》触线问题, 都是可能展成大问题的点, 这可不敢轻忽。
说不准，时司长听了他的介绍以后, 会感谢他提醒也不一定。
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 走进最里面的豪华包间。
晚冬已经少有大雪，难得的是今天有薄雪落在庭院里。
京兆尹是市特别有腔调的四合院式的饭点, 很多追求‘雅’的人，多会来这里坐坐。
古式的老宅子里, 国画, 屏风，纯木质的装修风格, 晕光泛黄的暖灯, 和格子窗, 推开窗是古朴的庭院，遒劲苍翠的松柏上铺着一层薄霜，抬眼是青瓦龙头雕成的房檐古顶。
王森自然是先到的那一个，面对着电视剧司的司长，他还不敢摆大老板的谱。
华夏国的商人，在官员面前，也还是要客气谦逊的。
一物降一物嘛。
在房间里喝着热茶，以热手巾擦了手，他便转头专心欣赏窗外的风光。
今日无风，小雪飘飘洒洒很是悠闲。
即便开小窗，也只是微凉，清爽却不觉得寒冷。
脑海里是今天时司长可能会说的话，以及提出的问题，他在脑补如何作答。
更多的是，如何组织语言，将《牌局》上台播放的危害说的足够可怕。
正想着，突然传来开门声。
王森立即回头，便见服务小姐推开门，将时司长请了进来。
王森忙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时司长跟前，伸出手客气道：“哎呦，可总算见到司长大人了。”
时封朝着王森笑了笑，矜持的与他握了握手，随即便慢条斯理的解下围巾放在边上的衣架上，又脱了大衣递到服务小姐手里。
接着，王森热情的将时封引到桌边，让时封坐在了主位上。
时封也并不客气，他伸手捋了下有些斑白的头，面色淡然的坐了下去。
一身正气，又透着股威严不容冒犯的气质。
“司长大人有没有什么忌口？我点了这边比较出名的菜，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司长的胃口。”王森笑着问道，虽然是照顾时封的姿态，但语气表情不卑不亢，既让人觉得亲切，又不会觉得卑微。
时封笑道：“王总不必这么客气，我不挑食。也别叫什么司长，叫我时封就行。”
“哈哈哈哈，那怎么能行。”王森笑着朝着服务小姐招了招手。
服务小姐忙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给时封斟了热茶，准备了热手巾擦手擦脸。
时封很快便暖和回来，他喝了口茶的工夫，小凉菜等已经开始上。
王森要点酒，被时封按下了，只点了些饮料，还都是暖饮。
“时司长很注意养生啊。”王森笑着寒暄。
“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一下身体的。”时封笑了笑。
随着两个人都暖和过来，房间里的气氛也变得融洽了一些。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单独约见，倒还是第一次。
互相之间关心了下对方，聊了些当今的文娱局势等无伤大雅的话题，算是热了下场。
接下来开始上热菜，时封始终都是一个态度，有些不冷不热，但是又绝不让人尴尬，这大概就是官威吧。
王森心里其实有些不以为然，但是脸上始终热情洋溢，这是经商之人必有的场面活。
他虽然当了太久老板，但人上永远有人，这些技能也并没能完全生疏了。
两个人吃了一会儿，闲扯了些内容，聊了聊当今电影行业和电视剧行业，王森抬起头看了眼时封的脸色。
见时封虽然神态间始终有种距离感，但也没有见不耐烦或者不悦的情绪。
他舔了舔嘴唇，帮时封将饮料斟满，便试探的开口道：
“时司长，昨天我这边到您邮箱里的邮件，您看了吧？”
时封筷子顿了下，抬头眼了王森一眼，这一眼淡淡的，似有深意，却又有些意味不明。
王森盯着时封，等着时司长的反应，自己也不急着继续下面的话。
时封慢条斯理的咀嚼咽下口中食物，然后想了想，才轻缓道：“《牌局》这剧可是跟你有什么瓜葛？”
“这倒是有些瓜葛，但是也不能算深吧。我跟《牌局》的投资人，是有些过节。”王森也不遮掩，到了这样的私人饭桌上，如果你还骗人家，就未免太没有诚意了。
混到他们这个地位，到了这样的场合里，还是直接说比较好。
“嗯，《牌局》的样片我看了，你公司副总过来的邮件我也认真读过了。”时封点了点头，可话到这里，却不继续说下去了。
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如何看待，一个字也没提。
王森舔了舔嘴唇，看了时封一眼，自然明白过来，因为某种原因，时封选择了对《牌局》谨慎表意见。
这可不行。
他专门从鹏城过来请时封吃饭，可不能没得到个结果就回去。
他想了想，才笑着继续道：“我倒也不是完全为了自己出这口气，才来找您。主要也是这部电视剧实在太危险，我相信司长您肯定也早就看出问题所在了。回头就算不是我提出这部电视剧的问题，也会有众多人物要举报的。尤其……要是有人感觉这部电视剧有映射嫌疑，那问题可就更大了。您觉得呢，司长？”
时封又挑了下眼皮，盯着王森的脸看了一会儿，直看的王森有些心焦，才点了点头道：“这部电视剧，大概是十几年来，国内唯一一部敢选用这种题材的电视剧。要说危险嘛，肯定是有一点的。不过，如果非要深度解读，哪部电视剧没问题呢？古装剧问题大不大？现代剧也跑不了。这种扯皮，就没有意义了。要撤片，肯定要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不然说是要展国内的文化，培养民族文化自豪感，但是执行上却反其道而行，这又怎么行。”
时封语气并不严厉，和缓的像是在打官腔。
王森有些拿不准时封这些话代表的具体态度，但他还是决定锲而不舍。
“这部剧里反派的设置，可不是很客气，到时候万一已经上电视台播了，才被人举报，那不是要闹大嘛。”
时封点了点头，“是，我已经做好准备会被上面大会批评了。”
虽然肯定会被批评，甚至可能要直接收到电话被批评质问，还可能要写很多很多检讨信和汇报信。
但他也都准备好了，文字措辞等都想好了。
毕竟，他已经把《牌局》整部电视剧都认真看完了。
“那这可不就连累了您嘛。为什么不直接撤片呢？”王森一脸认真关切的看着时封。
时封点了点头，却没有接话。
“这整部剧，不光我在邮件里给您反映的十条问题，我觉得整体内容都是有问题的。定位，定向，主线，主题思想，都很需要重新推敲啊。”王森叹气道。
时封抿了抿唇，似乎在沉思王森的话，认真思考王森的建议一般。
“再者，这部剧还用了很多年轻演员。据我所知，袁朗用了自己女朋友经纪公司的完全没有表演经验的新人来演很重要的角色，还用了毫无演技可言的赵寒当男主角。实际上，我觉得抛开内容核心问题，这部剧也是不合格的。”王森说着，还摇了摇头。
时封抬眼看了王森一眼，眼神有些闪烁。
仿佛王森的上面一句话，触动了他心里的什么东西。
“而且，咱们现在社会主张男女平等，连妇女节都改名叫女人节了。这部剧却还是各种物化女性，你看，连扬州瘦马都有了。还有……这个男主的女下属，因为留短，而被其他前辈提点希望她能留长，这个剧情我就觉得很不好。她还各种被反派和一些反面角色往物化的层面去引，这对整个社会的气氛来说，也不好哇。还要……大反派那个名存实亡的妻子角色，也是很让女性不舒服的角色吧。”王森一条一条的点名道。
时封想了想，却来了一句：“嗯，我也觉得长头更好看一些。”
？
王森眉心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也觉得长头更好看一些？
时封见王森露出疑惑的表情，终于淡淡的扯了扯嘴角，竟然是今天晚上第一抹微笑。
透着几分嘲意。
王森皱了皱眉，是自己看错了吗？
这个表情，有些微妙啊。
时封也明白过来，王森是不太可能自己知趣停止，那只好他来开口阻止他了。
“你说的那个年轻演员，是时晓枫吧。签到袁朗的女朋友周倜的公司，第一次拍戏，就接了《牌局》里比较重要的角色。而且是短头，对吧？”时封微微笑着问道。
王森皱了皱眉，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那是我女儿。”时封的声音很轻，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有点冷这种话一样。
可这句话，听在王森的耳朵里，却如炸雷一般炸开，轰的他脑袋嗡嗡的。
他整个人僵住，一时头晕脑胀，一时又格外清醒。
脸上一阵红的滚烫，一阵白的冰凉。
他攥了攥手里的饮料杯子，看着时封的笑容，仿佛在看地狱恶鬼一样。
时封说什么？时晓枫的他的女儿？
《牌局》里重要演员的父亲，是电视剧司的司长？？？
《牌局》为什么不让时晓枫当女主角？
他脑海里无数念头窜过，心里冰凉，手脚瞬间就凉的僵。
“这个……演员倒是没问题，就是剧……\≈quot;王森企图说点什么把话找补找补，可才支支吾吾开口，就觉得有些说不下去。
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闭上了，脑海里有点空白。
恨不能立即离开这间屋子，他真是……怎么这么倒霉。
眉心紧锁，他心里一阵阵的烦。
小刘他们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没有查出来。
时晓枫也太低调了！时封居然有这样一个女儿。
而且……时封居然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进娱乐圈……这样的大染缸。
脑袋里乱哄哄的，越来越烦躁。
他反复的深呼吸，几分钟后，才算回过神来。
尽管已经算恢复状态很快的了，可也已经让场面变得尴尬了起来。
“你倒不必太介意，我也不会介意。这事儿原本就是你和袁朗的过节，晓枫在这个剧里，不过是顺便被波及一下，我很看的开，她自己要闯这一行，这些都是过程。继续吃，别凉了。”时封见王森面色恢复了些，这才开口道。
像个老领导，在开导一个刚毕业进入职场的傻小子。
说罢，他真的自己夹了一块儿排骨，淡然笑着吃了起来。
吃个j……
真的，王森也挂起个笑容，“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我真是完全不知道。要知道这样，今天这趟我肯定不来，那邮件您可快删了吧，真是，在您面前可丢了人了。”
王森笑着自嘲，心里却凉的跟外面的晚冬一样。
真是……袁朗！袁朗！
你t是不是故意坑我？！
王森心里越是寒，脸上的笑容就越是谦卑。
时封也似乎真的并不在意，一边吃的开心，一边微笑着道：“没什么的，商场也如战场，有这样的事儿算什么大事儿呢。你专门来市请我吃这一顿，也是缘分。咱们怎么也要吃的开心点才行啊。”
时封倒像是心情的确变好了。
可王森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之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现在只觉得，这顿饭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在火上烤！
在刀山上走！
在北极上光着膀子奔跑！
……
……
电视剧司在《牌局》开播前撤片——这种事自然不可能生了。
王森在离开市的时候，内心是萧索的。
作为行业尖端的富豪，他一辈子走上来，冒过巨大的风险，也走过稳路。
在此之前，一切都还值得冒险。
袁朗被打压之后，他可以立即从t视频获利，或者与视频联合——这是他打的算盘。
除电影行业外，也朝着平台产业伸出触手。
尤其，又可以震慑一番市场，接下来可在投资方面大展身手一番。
但是，见过时封，王森的想法瞬间改变。
回鹏城后，王森开全司高层大会，改变了些战略方向。
对于针对袁朗的所有一切禁、停、卡策略，都取消。
与此同时，他第一时间将儿子王新宇送出了国，去念一个什么经济学学位。
接着，一个原本没准备参加的聚会，听说袁朗会出现，王森咬了咬牙，应了邀请，决定去会一会袁朗。
鹏城的天气总是很不错的样子，空气也好。
儿子送出国后，王森又不放心，出了点钱将自己手底下的一个信得过的助理也送了出去，监视着王新宇，每天给他汇报王新宇的行程和状态。
有时候，虎父生犬子，到老，也不得安生啊。
终于等到聚会当日，是个资方论坛，比较高端私人的聚会。
原本想带着安然参加的，后来想到安然和周倜的过节，王森选择了独自前往。
王森一生浮沉，很多次能避开风险，看似平稳的走到今天很大程度都取决于，他懂得审时度势，又能屈能伸。
于是，当在聚会里见到袁朗后，他只心理建设了很短的时间，便再次朝着袁朗走了过去。
上一次在某慈善晚会上与袁朗对话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时的放言，现在想来，句句都像是在打他的脸。
用力眨了下眼，长长舒出一口气，他走到了袁朗跟前。
袁朗一眼就看见了王森，他也立即转过身，正面朝着王森，脸上微微扯起一抹笑，难得的淡然而又和善。
边上不少人了解袁朗和王森的过结，都装作与身边人聊天的样子，却在悄悄关注着两个人。
有钱人圈子里的八卦，常常显得无趣，正是因为他们的理性，和绝对趋利的行为模式——他们难得冲动，更难得搞些什么特别让人吃惊的新闻。
是以，袁朗和王森打擂台的事，其实还挺令人期待的。
大家早就听腻了谁谁p妹这种香艳的故事，也有些厌烦了阴谋阳谋的斗智斗勇。
要是能有两位平日里都很理性的富豪，突然下场亲自动手打架——这种耸动又难在这个圈子里出现的八卦，才是他们期待的啊。
然而，让众人失望的是，王森走到袁朗身边，并没有拿手里的酒杯砸袁朗的头。
袁朗也并没有揪王森的头，膝顶王森的胸膛。
失望透顶！
不仅如此，王森还朝着袁朗举了举杯，笑意盈盈。
而袁朗也非常给面子的与王森碰了下杯，谦逊的饮了一口杯中饮料。
之后，两个人甚至看起来是相谈甚欢的！
站的比较近的人，听到了全程，忍不住感叹：真的！
有钱人的世界，太无趣了！
隐忍，真是世上最无趣的特质了。
王森说：“你最近投资的那部电影，真的很不错啊。”
袁朗说：“是的，感谢王总啊，合同上给了那么多便利。”
王森说：“好说好说，好片子就是要给最好的排片时间和排片量嘛。”
袁朗说：“王总的眼光真的是很不错。”
偷听的人忍不住暗暗摇头，有钱人不仅无趣，还很虚伪。
王森又说：“《牌局》真是部好剧啊，才播了两集，我真是看的欲罢不能。”
袁朗又道：“王总谬赞了。”
王森又说：“周老师可真是有才华，袁朗你才是真有眼光啊。”
袁朗又道：“周老师倒的确是很有才华，是我的幸运。”
王森：“……”
酸了一会儿，王森继续道：“什么时候办喜事啊？到时候叔叔给你包个大礼。”
袁朗抬头看了王森一眼，手指在酒杯上搓了搓，才笑道：“到时候一定给王总请帖。”
边上听的人简直觉得乏味，这就成叔侄了？
这么亲近的吗？
前两天你来我往阴谋阳谋撕的水火不容的人，还是你们俩吗？
“回头有好项目，可以一起合作啊。”王森笑的格外灿烂，简直比跟自己儿子说话还亲。
袁朗知道，王森无非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安心。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在王森准备寒暄结束告辞时，他开口道：“最近的确有一个项目，非常棒。是个校园剧，90年代的时代背景，讲友情亲情爱情师生情的网剧，侯明演男主角。项目不大，但是内容非常好，有笑有怒，剧本也棒，情感也棒。王总有没有兴趣也投一点？”
王森舔了下嘴唇，第一反应立即想到的是儿子被袁朗和周倜等人下套坑了几个亿。
可随即，他立即丢开了这种忌惮，反而大展笑颜，“没问题啊，叫什么名字？你立即合同给我，我也好跟着你赚钱。”
袁朗抿着唇，微微一笑。
这笑容里，透漏出的是年轻气盛，是强大而胸有成竹，是意气风，是孑然倨傲的胜利姿态。
只听他轻轻吐出这部剧的名字：“叫做《彪悍》。”
王森带着笑容，和满意的结果离开袁朗身边时，四周悄悄围观的众人都觉得有些悻悻然。
这件事一落，他们也终于确定下来，袁朗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是个极其理性稳重的年轻人。
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真正的强者，并不一定要将所有潜在威胁全部消灭。
他应该敢于与野兽同行。
强者该是相信自己的能力。
也因为，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站在顶层的人们，没有一个是弱小的。
与其期待他们变弱小或者消失，不如成为最强的那一个。
对群兽善加利用，以助力达成自己登顶的目标——是的，成为兽王。
待晚宴接近尾声时，袁朗与王森握手言和的事，已传遍整个上层圈子。
而这一对决中，袁朗的胜利，显而易见。
很多尚在觊觎袁朗手中利益的老家伙们，也都暂歇了抢夺之心。
王森与之一斗，尚且几个月便败下阵来，不得不与一个晚辈谦逊退让，握手言和。
其他人要想与袁朗夺利，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状况。
多年后，袁朗会登顶文娱圈儿，而今日，正是他正式脱缰披荆所迈出的最有力的一步。
自此之后，再无人敢轻视这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