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幽灵粒子 107低效时代

磁悬浮列车经过几分钟的风驰电掣，停靠在了37号发射塔地下的站台上。陈飞宇和三百多名航天员有序走下列车，然后乘坐宽大的升降机来到了两百米高的发射塔顶端。

由于整个发射塔是全封闭的结构，所以给人一种仍然在地下穿行的错觉。陈飞宇沿着栈桥进入火箭顶端的鲲鹏飞船内，这里和当年他乘坐的神舟飞船已然是天差地别。

舱内没有纷繁杂乱的开关、旋钮和显示器，只有一排排沿着圆柱形舱壁布置的航天座椅。同行的航天员们根据自己的座位号，依次进入飞船，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等待发射。

陈飞宇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以后，扣上安全带，看了看头盔上的发射倒计时。又看向周围，同行的航天员中有男有女，有二十出头的年轻鲜肉，也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

他们或是互相开着玩笑，或是吐槽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有分享近段时间有趣见闻的。飞船里吵吵嚷嚷，气氛就像是乘坐早班公交车上班一样随意自然。

陈飞宇心中大为感慨，回想并不遥远的十年前，全球70亿人口里，仅仅有不到500人有机会乘坐飞船进入太空。离开卡门线对于那时候的绝大多数的人类来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空中楼阁。

而现在，仅仅是南山寺一个航天发射基地，每天就能将数千人和数百吨物资送到近地轨道。像南山寺这种规模的发射基地还有，北美的卡拉韦拉尔角肯尼迪航天中心，以及南美的圣马科航天中心。

短短十年时间，曾经是陈飞宇闲暇时幻想的那个，充满朋克味道的航天大时代，就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来到了他的身边。而且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随着清除轨道星际尘埃的大幕拉开，数十万人将在近地轨道工作和生活，数千万人会在地面从事航天相关的工作。

作为整个空间工程的领头人，陈飞宇心中却没有多少傲立潮头的豪迈之情。他不止一次地去考察过超重型火箭的全产业链，他亲眼见过那些满身漆黑，只有眼睛和牙齿透亮的矿工。也在基础车间见过那些每天机械性地打上万颗螺丝的底层工人。还见过那些每天身穿厚重的防护服，穿梭于危化品工厂的技工。

他们中的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产品是航天器上的哪个部位，更不知道自己辛勤工作的成果，只有不到10%的利用率。他们知道的只有自己在为一个名为“移山计划”的超级工程服务，这个工程能拯救他们自己和家人。

每每想到这些，陈飞宇心中总会浮起阵阵内疚。他作为多数现役航天器和运载器的总设计师，他清楚地知道。当下规模空前的航天大时代是建立在一个效率极低、浪费也极大的稀松基础上的。

而这样低效的航天手段，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消耗着人们的精力和地球的资源。在这样的境况下，陈飞宇就更加执着地想要研制出更加高效的新型天地运载系统，有时候甚至会因为自己的才疏学浅和空泛的想象力产生自责的心理。

正在他怔怔出神之时，一旁的小朱碰了碰他，说道：

“飞宇哥，我敢打赌，你坐了这么多次鲲鹏飞船，还不知道这飞船的绰号。”

“什么绰号？”

小朱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人肉罐头。”

陈飞宇环顾四周，被填得满满当当的鲲鹏飞船，还恰如其分地对应上了“人肉罐头”这个绰号。他呵呵地笑道：

“这些老技术虽然没有多少先进可言，胜在可靠性高。这要着个火什么的，可就真成人肉罐头了。”

小朱一脸诧异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飞宇哥！这马上就要起飞了，你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呀！”

陈飞宇白了一眼小朱，说道：

“我看你是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还挺迷信。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应该信马列。与其相信那些花里胡哨的，还不如多到装配车间去走一走来的可靠。”

小朱憨笑道：

“我觉悟没您这么高，但我很好奇。如果咱们的物理世界里，出现了一个在所有领域都碾压我们的...额...姑且说是人吧。这种神明一般的存在，会让您这个马列主义者崇拜和迷信吗？”

对于这个问题，陈飞宇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看到小朱非同寻常的期待表情，他思忖片刻之后，回答道：

“如果我们的物理世界里真有这样的存在，我想我会崇拜他，但不会迷信。”

“为什么？”

“因为他之所以在各个方面的能力都领先我们，无非就是对宇宙奥秘的探索时间更长，对宇宙运作规律的了解和掌握更深入。如果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我们也能达到那样的能力，规律始终都在那里，是不会改变的。我们现在所谓的神明，也不过是当初的凡人。”

听了陈飞宇的回答，小朱没有说话，只是怅然若失地看着封闭的舷窗。

倒计时结束以后，一万两千多吨的庞然大物在照亮海天的火光和响彻云霄的轰鸣声中，从发射塔上拔地而起，直刺天穹。

经过十几分钟的加速，庞大的鲲鹏飞船已经飘在400公里的近地轨道上了。陈飞宇把脸凑到舷窗边上，这9年来他已经有过上百次的航天经历，对太空景色早已不感兴趣。他的目光汇聚到了赤道上空的空间。

在飞船飞行到与赤道面的夹角大于45度时，如果与太阳的角度也合适，可以依稀看到一层薄雾般的物质在赤道面以上的空间里时隐时现，这是星际尘埃在地球引力作用下围绕地球形成的星环。

据高轨道卫星观测数据显示，地球的星环已经宽达数万公里，但由于物质密度还非常稀疏，所以在地面或者近地轨道，想要用肉眼看到星环并不容易。

但在38万公里之外的月球星环就要明显的多，满月的时候，整个月球就像被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月球赤道的上空就像缠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丝带，即使是在地面上也清晰可见。

“这场面在一些诗人眼里可是绝无仅有的浪漫盛况和灵感之源啊！”

小朱不知何时也顺着陈飞宇的目光看向了遥远的月球。

陈飞宇冷哼了一声，说道：

“哼，要是我们轨道尘埃清理工作的达成率低于85%，那地球和月球的星环就会交织到一起，那个场面更可以称得上盛况了。但那也意味着，我们将无可避免地与金星发生引力摄动。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最伟大的数学家也算不出我们将会在第几个地金轨道共振周期走向灭亡了。

我倒是觉得如果那一天真的出现，诗人才能从未知而必然会到来的毁灭中，找到创作出传世名句的真正的灵感。只不过，除了他们自己已经不可能有人去流传这些作品了。”

就在此时，船舱内传来了阵阵嘈杂声，航天员们虽然依旧被固定在座椅上，但目光已经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陈飞宇转目看去，只见远处蓝色的弧形地表与黝黑太空交汇的地方，一个暗灰色的亮点正缓缓向鲲鹏飞船靠近，那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天宫3号太空工业空间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