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幽灵粒子 160撤回计划

陈飞宇在航天城的会客室里，总算见到了林雨疏。在见到她之前，他以为自己会紧张到难以自控，甚至担心自己因此露出破绽。

但当他真的站在这个全世界最有权势，并且有可能会要他命的那人面前时，却一样冷静得就像昨天和邵峰的碰面没有发生过一样。连陈飞宇自己都感到奇怪，他似乎总能在所有人都会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忽然冷静下来，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小陈，实在不好意思，又让你跑路了。”林雨疏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话温和，平易近人。

陈飞宇谦恭地说道：

“林教授，是我不好意思，又要在您忙的时候打扰您。”

按照往常和林雨疏交流的习惯，他们会聊几句与工作不相关的事情，然后再由林雨疏切入话题。但这次，陈飞宇准备直入主题。

虽然他能让心态保持如水一般地平静，但这并不代表他忘记了自己依旧是那个猎物。就算林雨疏不是那个暗影中的猎人，京华附近也是高风险地区。在威胁解除之前，每在这里多呆一秒钟，就多一分危险。更令他担心的是，这份危险还可能危及家人。

“林教授，是这样的。我这几天在做凌云塔系统设计细化的时候发现，投送器深层滑轨的材质上，有明显的缺陷。”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顿了一下。她见林雨疏并没有要制止他汇报的意思，而是习惯性地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心里也安定了不少，接着说道：

“因为新方案中深层滑轨的工况和前一版设计已经完全不同，继续采用HSS超强合金钢材，虽然在强度上能满足要。但没有考虑新工况下的中子照射问题，原有设计可能会让滑轨在2年内因为元素不稳定，出现轨道屈服度降低的问题。严重的话，可能会危及发射。

如果以两年为周期更换的话。HSS型材超高的造价，以及深层滑轨更换的难度，将会让凌云塔系统引以为傲的发射性价比荡然无存。”

根据陈飞宇对林雨疏的了解，对于这种细节性的技术问题，林雨疏通常只会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这并不是因为她处理事情不过细，而是她掌管着整个ESDC，是不太可能有时间去钻研技术细节的。

林雨疏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说道：

“小陈，你很细心，你说的这个问题也确实存在。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致命的缺陷，我们只需要在导轨背面，用喷砂工艺镀上一层碳化硼作为隔离层，就能将导轨的使用寿命延长十年。”

陈飞宇虽然只是浅笑着点头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我还真没想到。”

但实际上内心里已经翻起了波涛。在他递交的初步设计里，对于深层滑轨只做了非常简单的描述。如果不是仔细研究过他之前那一版的设计，同时在航天工程上有极高的造诣，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出了解决方法。

好在陈飞宇昨晚连夜审阅了设计图纸，并且炮制了好几个设计缺陷作为备用。不管林雨疏出于何种目的想要他继续凌云塔计划，他都必须将这个自己花费了十年心血的计划先撤回。

接下来，陈飞宇又详细阐述了几个技术细节上的缺陷。其中有些技术细节，甚至压根没有出现在初步设计草案上。可以说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些缺陷的存在。或者说，这些缺陷还根本不存在。

林雨疏的记录越来越多，表态越来越少。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的态度开始逐渐缓和下来，她耐心听完陈飞宇的汇报之后，说道：

“看来凌云塔系统确实还存在一些问题，我同意你的提议，先暂缓召开关于凌云塔系统的技术论证会，等你把技术细节处理好了再开也不迟。”

陈飞宇心中暗自庆幸，他基本已经达到了目的。但还是做出的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

“哎！都怪我太急功近利，一心想做出超越时代的创造，这才险些酿成大错。一想到这些缺陷，如果是等凌云塔系统开工建设，甚至投入使用之后才被发现，那将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林雨疏浅笑着安慰道：

“在这件事情上，你完全没有必要自责。我知道你并不是出于自己的私利，而是为了造福全人类。你花费了十年心血的凌云塔系统，能够自己找出并面对可能出现的问题，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人的觉悟了。”

陈飞宇面露遗憾的神情，叹息道：

“感谢你，林教授。在这种时候依然支持我。这么多年来，您一直都对我非常照顾和提携。我对不起您这样的期望和栽培，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配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林雨疏微微变色，目光变得严厉，说道：

“你的才华和能力是你申老师肯定的，也是在这十年的工作中得到了充分验证的。空间工程负责人这个位置，你当之无愧。你不要觉得是因为我或者你申老师的原因，才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你要知道，我们从事的事业关乎人类的存亡。在这样宏大的命题下，不会有人因为感性来选择空间工程负责人，这样关键性的岗位。如果有一天，更适合的人选出现在了我面前，那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取代你的位置。”

陈飞宇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微微低头：

“谢谢您的开导，我会更加努力的，直到您觉得我不适合在继续干下去。”

林雨疏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慈蔼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至于凌云塔系统，我认为这依然是目前我们最有可能实现的高效航天手段。我还是那个建议，不要完全放弃完善和研发。虽然短时间之内可能无法投入实用，但是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它依然有可能是我们提前完成移山计划的法宝。”

林雨疏的话看似在安慰和鼓励，但有了昨晚和邵峰的谈话之后，陈飞宇敏锐地觉察出了其中有考验他的意味，实际上他也在等着这最后的一关。

陈飞宇一脸正色地说道：

“林教授，我在发现凌云塔系统存在的问题之时，也在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现在空间工程的现状。移山计划是在文明最危急的时候启动的，所使用到的技术虽然很保守，但却是在最黑暗时候人类唯一的烛火。

星云纪元这十年是我们最困难的时段，每一千克燃料，每一颗螺钉，每一片隔热瓦，都是亿万劳动者，在极强的求生欲驱使下创造的。蜂鸟飞船、超重型运载火箭，已经生产了那么多的备件。如果不将这些备件投入到实用中，造成的不单单是资源上的浪费。

更是人心上的动摇，劳动者看着他们以牺牲幸福生活为代价创造的成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沦为废品。他们势必会质疑ESDC作出的决策，更会质疑移山计划的可行性。在这个人们还没有看到希望的阶段，锦上添花并不是必须，稳定才是。

所以我认为，即使凌云塔系统的技术问题可以解决，也不宜在这个时机投入使用。”

林雨疏站起了身来，看着陈飞宇的感觉，就像一位辛劳的班主任，收到了学生递上的录取通知书。她非常少见地用有些激动地口吻说道:

“你能这样看待问题，我非常欣慰。我早就说过，相比你在航天工程上的才华，能将视角上升到文明高度的天赋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我和你申老师果然没有看错人。”

陈飞宇摇头叹息道：

“我没有您说的那种天赋，我只不过是在做了错事之后的反思罢了。”

林雨疏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时间，说道：

“我接下来还有安排，咱们的讨论就先到此为止。凌云塔系统就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结果来执行。但我也希望你听从我的建议，继续将这个超越时代的计划完善，等到时机合适，再走下这锦上添花的一步。”

陈飞宇点头道：

“好的，林教授。我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