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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灭口

就在庞金海几乎支撑不住、快要崩溃的时候,女佣周嫂救了他。

周嫂走过来问:“太太,菜都齐了,是不是开饭?”

沈卉终于收回了目光,跟着周嫂朝餐厅走去。

庞金海倒在沙发上,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但心脏的压迫感并没有因此而舒缓一点。

我刚才的惊惶暴露了没有?她是否看出了破绽?她还会相信我吗?他找不到答案。

信任好比一堵泥土垒砌的墙,看着挺好挺光滑,但只要出现一条小小的裂缝,很快就会坍塌。

深深的恐惧像利齿一般啃咬着庞金海的心。假如沈卉发现了他的阴谋,或者虽未发现但已不再信任他,对他都无异于末日降临,他精心构筑的一切将要崩溃,那种结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尽人事、听天命的地步,除了祈祷还能怎么办?

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菩萨也好,天主也罢,一概不信,只相信事在人为。此刻他平生第一次在心里默念起了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一遍又一遍,那种虔诚与狂热,连真正的信徒都比不了。

庞金海的祈祷似乎发生了作用,餐厅里传来沈卉的声音:“浣芝,请庞叔叔来吃饭。”

她表现得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看来她相信了我的话。感谢菩萨!感谢上帝!

庞金海感觉攥住他心脏的那只手终于松开,可以顺畅地呼吸了。他浑身一阵轻松。

但轻松的感觉很短暂,转瞬即逝。

她当真被瞒过了吗?她会不会在使计,想欲擒故纵,等我犯错露马脚再把我拿下?

想到这儿,他的心又开始收紧。

晚餐的气氛很怪异,与平时完全不同。林浣芝埋头吃饭,沈卉也一声不吭。庞金海多次想引她开口,结果都失败了,反而显得他像是在唱独角戏,那种尴尬难以言表。

这顿晚餐连周嫂都觉得奇怪。庞金海走后,她忍不住问:“太太,出了什么事?好像大家都不开心?”

沈卉不想把外人搅进来,推说自己有点不舒服,上楼去了。

她这么说既是托词,也是真话。她确实感觉很不舒服,心里毛拉拉的,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林浣芝走进来问:“妈,你病了?”

沈卉摇了摇头。她在母亲身旁坐下,小声问:“见到张伯良的事,你问过他了吗?”

“问了,”沈卉回答:“他说一定是姓张的叛变了,日本人放他出来是要让他当诱饵,抓更多的抗日分子。”

林浣芝沉思不语。

现在女儿是沈卉唯一能商量的人,尽管她只有14岁。沈卉望着她问:“你觉得呢?”

林浣芝想了好久才说:“我不知道。”

其实沈卉也没指望女儿会给她别的答案。事情太复杂了,别说一个14岁的孩子,就是沈卉自己脑子里也一片混沌。

从逻辑上讲,庞金海的说法是成立的,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不是真的!他在骗你!别相信他!

沈卉无所适从,她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又一圈,直至深夜。

与此同时,三轮车把庞金海送回了家。他跳下车,拿钥匙准备开门,不料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啪的拍在他肩膀上。

他的神经本来就紧绷着,这一下差点就崩断了,身上的血仿佛全都被抽走,整个人变成了僵尸,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庞先生”,他才慢慢缓过来。

背后那人是张伯良。

庞金海瞪着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目光像是一头野兽在琢磨,先咬他脖子还是先咬他脑袋。幸好路灯的光线被树遮住了,这儿很黑,看不清楚,否则他一定会吓坏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庞金海梦呓般问。

“不……不好了庞先生!出事了!”张伯良慌慌张张地说:“我可能被林太太发现了!”

庞金海没吭声,抽出一根烟叼到嘴上,用颤抖的手划着火柴。

“今天赌场看门的跟我说,我老婆来赌场找我。这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我出门一看,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张伯良停下喘了口气,接着说:“我老婆不可能到赌场来,那女人是冒充的。看门的告诉我,她三十多岁,长得很漂亮,衣着打扮像是有钱人家的太太。我怀疑,她也许是林太太……”

“不用也许了,她就是林太太!”庞金海说:“她在街上见到你,跟踪你到了赌场!”

“真的是她?”张伯良嗫嚅道:“哪能这么巧?”

庞金海哼了一声:“我也想不通,你怎么这么走运!”

张伯良尴尬着脸,支支吾吾道:“庞先生,实在对不起,我……我给你惹麻烦了……”

庞金海的满腔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麻烦?岂止是麻烦!你简直把我毁了!你这混蛋!”

他咬牙切齿,低声咆哮,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张伯良吓得连连倒退,后背咕咚撞到了墙上。

庞金海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摔,揪住他的衣领吼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当心一点、当心一点!你已经死了!妈的你倒好,大摇大摆的在街上逛!莫非你存心要坏我的事?”

“哪里哪里!你别冤枉人!”张伯良竭力分辩:“我一直很当心的,尽量少出门。今天实在是芝麻落在针眼里,碰巧了。”

“碰巧?说得好轻飘,你这混蛋!”

庞金海愈加愤怒,揪住他连连摇晃:“林太太要我讲讲清楚,我差点被她逼死,你知不知道!一个本该死掉的人竟然活得好好的,你让我怎么回答?怎么向她解释?”

张伯良无言以答,只能连声说对不起。

“说一百个对不起有屁用!”庞金海喊道:“事情已经糟了!她已经怀疑我了!我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没想到毁于一旦!这都怪你!你坏了我的事!混蛋!我恨不得掐死你!”

张伯良被揪得气都透不过来,他也上火了,双臂猛地一抡,把庞金海甩了个趔趄。

“你混蛋混蛋的骂够了没有?”他气呼呼道:“这事能怪我吗?上海滩这么大,我和林太太竟然会碰上,这是天数!懂吗?天数!躲也躲不过的!要怪只能怪老天爷!”

庞金海愣在那儿,眼睛一眨也不眨,口中喃喃念着“天数”这个词,一遍又一遍,似乎被它镇住了。

张伯良接着说:“我恐怕那个女人是林太太,所以急忙赶来告诉你,想不到好心没好报,你反而冲我来了!”

庞金海身子动了动,脸上露出一丝惭愧的表情。

“其实我可以不来的,咱们已经两清了不是吗?你的事好也罢坏也罢,都与我无关。我来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交易完了交情还在,我张伯良是个讲交情的人。”

张伯良这番话说得很漂亮,而且很在理。庞金海彻底冷静下来,递了一根烟给他,并替他把烟点燃。

“老张,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庞金海陪笑道:“我一时冲动,说了些过分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张伯良打起了哈哈:“当然当然,放心好了。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不会怪你的。”

他喷了一口烟,问道:“你从林家来?你是怎么跟林太太说的?事情坏到什么程度?”

庞金海叹了口气道:“我被她冷不丁将了一军,手忙脚乱的,想不出别的说辞,只好说你受不了酷刑,叛变了,日本人放你出来当诱饵,想抓捕更多的抗日分子。”

“她相不相信?”张伯良问。

庞金海摇了摇头:“往好里说也就是将信将疑。”

张伯良安慰道:“你也别太灰心,事情只要还没凉透,就有翻盘的希望。这就像赌牌九……”

说到这儿,他忽然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别提牌九了,一提我就上火!今天真是黄梅天吃臭豆腐,霉到家了!”

“怎么?又输了?”

“输得那叫一个惨,和尚洗澡精光光,连车钱都输掉了,我是从老西门走到你家来的,晚饭都没吃呢。”

庞金海瞟了他一眼,掏出皮夹子,抽出几张钞票给他:“时间不早了,吃晚饭去吧。”

“多谢多谢!有什么事要我做尽管吩咐!”

张伯良喜笑颜开,拿着钞票刚要走,被庞金海叫住了。

“对了老张,后天你有没有空?我要到大八寺去看一批货,你能不能陪我跑一趟?”

“行!没问题!”张伯良一口答应。

“那么后天下午2点你来我家,”庞金海说:“我们开车过去,看完货再找个地方小酌几杯。”

“好!不见不散!”

张伯良乐呵呵的走了。庞金海站在那儿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黑暗中,才把钥匙插进大门的锁孔。

第二天中午,他请田中一郎到四马路大鸿运酒楼吃饭。

“大鸿运”是一家苏州风味饭馆,名菜有松鼠桂鱼、凤翼海参等等,各种动物造型的糕点更是精美味佳。

田中吃得很痛快,赞不绝口:“这些糕点真好吃,而且做得这么逼真,简直像活的一样!”

庞金海靠在椅子上,望着他微笑道:“先生号称中国通,可是不少中国美食你却没有品尝过,实在有些遗憾。”

田中一边把糕点往嘴里塞,一边咕咕哝哝的说:“以前我在军队里,想品尝哪有机会啊。”

“现在你可以补偿一下了。”庞金海说:“中国菜有鲁、徽、粤、扬等各种派系,名菜数不胜数。”

田中感叹道:“中国不愧是文明古国,美食的花样实在太多了,一辈子都吃不过来。”

“不要紧,慢慢吃嘛。”庞金海说:“xZ路上新开了一家饭馆,叫甬江状元楼,那儿的大汤黄鱼很有名,改天我请你尝尝。”

田中一郎连连点头:“庞先生太客气了,谢谢、谢谢。”

这时跑堂过来给他们添酒。等他走开,庞金海把椅子挪了挪,凑近田中说:“你真想谢我的话,就借样东西给我。”

“你想借什么?”

“借你的手枪。”

田中一郎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手枪?你要手枪干什么?”

“我要做一笔非同寻常的买卖,”庞金海说:“对方很危险,带上手枪可以壮壮胆。”

田中一郎歪头瞟着他:“你做的是什么买卖?鸦片?”

庞金海摆摆手:“这你没必要知道。”

田中笑眯眯道:“对我也保密?我们可是好朋友哦。”

庞金海也微笑以对:“你这个中国通一定听说过这句话,亲兄弟明算账。朋友嘛,就更不用说了。”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田中一郎放下筷子,眼珠一转:“对了,你用过手枪吗?”

庞金海摇摇头。

“从没用过枪?那可就不妙了,弄不好非但防不了身,反而走火伤了自己。”田中一郎拍拍他的肩膀:“这样吧,我陪你去,有我这个老兵保驾,你就高枕无忧了。”

话讲得很漂亮,实则是想要插一杠子,分一杯羹。庞金海心里明白得很,必须打消他这个念头。

庞金海慢慢点起一根烟,说道:“田中先生,你误会了,我这笔买卖其实一分钱都赚不到。”

“是吗?这就奇怪了。”田中撇了撇嘴:“中国人常说,无利不起早。不赚钱的买卖你做它干什么?”

庞金海叹了口气:“没办法,非做不可,即使赔钱也得做。”

田中望着他:“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抱歉田中先生,我不能讲得太明白。”

庞金海把刚吸了两口的香烟用力摁在烟灰缸里,说道:“总之这不是普通的买卖,需要借你的手枪一用,你不会不肯吧?”

田中一郎盯了他几秒钟,慢慢解下腰带上的手枪,放到庞金海面前。这是一把装在皮套里的军用制式手枪。

庞金海解开皮套,想把手枪取出来。田中一郎抓住了他的手:“当心!枪里有子弹!”

“有子弹就对了,一把空枪要来何用?”

庞金海拔出手枪看了看。田中一郎告诉他:“用之前先要打开保险,否则枪是打不响的。”

“明白了,”庞金海把枪放回皮套,塞进自己的皮包:“谢谢。明天晚上就还给你。”

次日。阴,有时有小雨。

下午2点多钟,庞金海驾驶那辆奥斯汀,带着张伯良直奔大八寺而去。

大八寺听起来像个寺庙,其实并非,这是个地名。1937年淞沪抗战失利,该地区被日军占领,给它取了这么个日文名。它位于上海东北郊,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

汽车经过大八寺,继续向北行驶,离市区越来越远了。蒙蒙细雨下个不停,从车里望出去,大片的农田笼罩在茫茫雨雾中。

一直在打瞌睡的张伯良醒了,揉揉眼睛问:“你这是往哪儿开啊?看货怎么跑到荒郊野外来了?”

“往吴淞口方向开,”庞金海回答:“那边有个仓库,货存放在仓库里。”

“你不是说在大八寺吗?”

“货主通知我,改地方了。”

“过去还有多远?”

“不远了,顶多半小时的路。”

张伯良垂下了头,继续打瞌睡。

庞金海瞟了他一眼:“昨晚又去赌场了?”

张伯良打了个哈欠:“整整玩了一宿,连家都没回,就在赌场角落里睡了几个钟头。”

“这么说你跟我出来,你老婆不知道?”

“不知道,我没告诉她。”

庞金海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丝微笑。那表情如此狰狞,张伯良要是看到的话,准会吓一大跳。

十几分钟后,汽车拐进一条小路,停了下来。这地方挨着一条挺宽的河,河边杂树蒿草长得密密层层。

张伯良睁开惺忪的睡眼:“停在这儿干什么?到了?”

“还没到,下去解个手。”庞金海跳下车:“走吧,一块去。”

张伯良咕哝了一声,也下了车。

雨还在下,脚下泥泞不堪,空气中充斥着潮湿腐烂的气味。这是个偏僻的角落,别说人了,连鸟都没有,只听见雨水从树叶上掉落的滴答声,还有河水拍打堤岸的声音。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庞金海故意落在后面,右手伸进口袋,那儿藏着他向田中借来的手枪。

这把枪是为张伯良准备的。此人活着是个巨大的隐患,必须让他死掉,坟墓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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