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入伙
这时候,林永年已经被贺家兄妹带进了屋子。
贺天龙走到林永年面前,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愤怒的火焰在眼睛里燃烧。
林永年低下了头。那眼神太可怕了。
贺天龙咬着牙,一字一句问:“熊彪没冤枉你吧?你真的要逃跑?”
林永年没有回答。贺天龙大吼一声:“说!”
一人做事一人当,没什么好怕的。林永年猛的抬起了头:“说就说!我是要逃跑!”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就打在他脸上。虽然是女人打的,分量却一点都不轻,打得他脚下趔趄,耳朵嗡嗡直叫。
贺天龙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跑?”
林永年看了看贺天香:“她知道的,让她说吧。”
“不!我要听你说!”
贺天龙黑着脸,脖子上青筋砰砰直蹦:“我待你不薄,把妹子都给你了,你还要跑,到底为什么?”
他牙关紧咬,眼睛发红,样子很吓人。
林永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能不跑,因为我结婚是被你逼的,我有老婆……”
“你说什么?”贺天龙瞪着他:“你有老婆?”
“对!”林永年说:“我家在上海,我有老婆,还有个女儿……”
“你老婆已经死了!”贺天香喊道。
“不!你骗我!”林永年喊得比她还响:“她没有死!我知道!我不会上你的当!”
“我没有骗你,她真的已经死了。”
“不!我不相信!绝不相信!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没骗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你发誓我也不会相信的!”
贺天香又气又伤心,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滚滚而下。
贺天龙一把揪住林永年的衣领,咬牙切齿说:“不识抬举的东西!我他妈毙了你!”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小泥鳅冲进来,替林永年求情:“贺司令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你给我滚开!”
贺天龙把小泥鳅推了个屁股墩,揪着林永年往外拖:“你胆敢欺负我妹子,我饶不了你!”
小泥鳅爬起来阻拦,这次摔得更惨,脑袋咕咚撞在墙上,疼得直咧嘴。
贺天龙把林永年拖到了门外,这时贺天香冲过来拦住他,含泪道:“算了哥,放了他吧。”
贺天龙顿足咆哮:“你说什么?放了他?不行!绝对不行!我要亲手把他宰了!”
贺天香抓住哥哥的手腕,一字一句说:“我要你放了他!听见没有?我要你放了他!”
贺天龙气呼呼地瞪着妹妹:“他这么欺负你,让你丢人现眼,你……你还护着他?”
贺天香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你放了他!”
“要是不放呢?”
“不放我跟你没完!”
“哼!真不知好歹!”
贺天龙狠狠一跺脚,把林永年推到一边,噔噔噔走了,脚步像打夯一样,震得地皮发颤。
林永年愣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来。直到小泥鳅推了他一把,朝贺天香歪了歪嘴,他这才清醒,喃喃说:“谢谢你,天香妹子。”
贺天香泪眼盈盈,哽咽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林大哥你走吧,想去哪儿去哪儿,没人会拦你了。”
林永年本来恨不得长翅膀飞走,可是听她这么说,他的腿反而迈不动了。他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女人。
贺天香拿手帕揉了揉眼睛:“你走归走,不过话得说明白,我没有骗你,你老婆真的已经死了。”
她见林永年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忽然转身回屋,把挎包倒提起来,里面的物件统统掉落在床上。
林永年惊讶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起来一样东西。”
贺天香找了半天,找出一张纸:“这是我派去的人从上海带回来的,我不认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你看看吧。”
那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篇报导。林永年轻声念着:10月2日深夜,本市已故企业主林永年之遗孀沈氏被汽车撞死,地点在她家门口。同时遇难的还有一名李姓三轮车夫。肇事汽车逃逸。警方从现场的汽车散落物判断,肇事车型疑为奥斯汀或雪铁龙。本报近日获悉,当晚10点多钟,两名巡捕曾在卡德路碰上一辆黑色奥斯汀小轿车。司机被盘问时仓皇逃遁,形迹十分可疑。现警方正循此线索追查,这件轰动一时的案子终将告破,肇事者难逃法网。
这张纸从林永年手上飘落,他捂着脸失声痛哭。
贺天香走到他跟前,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
小泥鳅悄悄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贺天香在林永年耳边柔声说:“别哭了,这一切都是那个庞金海造的孽,哭有什么用,找他报仇才是你应该做的。”
林永年泣不成声:“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
“不,你不知道……我曾经怀疑她……她和庞金海有奸情,两个人一块害我……我太混蛋了!”
林永年跪在地上,狠狠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贺天香劝道:“你要想开一点,人死灯灭,再难过也没有用。”
“我恨我自己!说到底都怪我不好!”林永年泪流满面:“我太儍太幼稚了!庞金海才是应该怀疑的人,我却把他当成好朋友,对他毫不设防!是我害了你!阿卉,对不起……”
“够了!别说了!”
贺天香一声怒喝,把林永年吓了一跳。他抬起被泪水湿透的脸,呆呆的看着她。
贺天香接着吼道:“你看你这窝窝囊囊的样子,还像个男人吗?站起来!站起来!”
林永年像听话的孩子一样站了起来。
贺天香把手帕递给他:“把眼泪擦擦!”
林永年照做了。
贺天香说:“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像娘们似的,丢脸不丢脸?还好没人看见,否则要被笑话死了!”
她停了停,接着说:“你真该向庞金海学习学习,他为了报仇,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现在轮到你向他报仇了。”
林永年两眼通红,从牙缝里呲出三个字:“说的对!”
夫妻团圆的希望已成泡影,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报仇雪恨了。
林永年擦干眼泪,捡起那张纸又细细的看了一遍。
沈卉在家门口被汽车撞死,这已经很不寻常了,那辆肇事车还可能是奥斯汀,那就更不寻常了。他相信其中一定有文章。虽然这文章是什么还难以判断,但无论如何庞金海都脱不了干系,他是所有灾难的源头,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之恨!
可是,庞金海已今非昔比,现在他是上海商会总会长,跻身于大亨之列,背后还有日本鬼子撑腰,力量对比太悬殊了。若跟他硬干,恐怕非但报不了仇,还会把命搭上。
贺天香说:“现在你不能回去,还是先留在这儿,等有了机会,我帮你一块去找他报仇。”
“那……不知要等到几时?”林永年喃喃自语。
“想想那个庞金海吧,”贺天香说:“他为了报仇,十四年都等下来了,你就算等个三五年又怎样?”
对!说的对!林永年心想,现在美国已经参战了,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日本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早晚要失败,而庞金海也就成了丧家之犬,那时再出手整他也不迟。
贺天龙是个性情中人,听说林永年决定留下,他立马转怒为喜,任命林永年当参谋。
当天晚上,部队转移了驻地,防止被敌人袭击。
不久陆伟韬从上海返回,接着武器军服也送来了。他按照正规军的要求进行操练,部队面貌焕然一新。
以前当土匪的时候,整个队伍都没几支枪,子弹也不多,打靶训练根本无从谈起。如今枪有了,子弹也有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战士们的射击水平大幅提高。
转眼过了两个多月。
这天贺天龙召开军事会议,参会的有陆伟韬、熊彪和林永年。
贺天龙说:“我看弟兄们操练得差不多了,咱们游击队不能游而不击,要打一仗扬扬名才好。”
陆伟韬摇头道:“不,我认为操练得还不够。鬼子战斗力很强,现在就跟他们打,肯定要吃亏。”
贺天龙不以为然:“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鬼子没长着三头六臂,和咱们一样也是两条胳膊一个头,没啥大不了!”
“确实如此,你说的没错。但鬼子是经过长期训练的,而且火力凶猛,不容易对付。”
陆伟韬加重语气,接着说:“三七年淞沪抗战的时候,我正在上海读书,参加了志愿服务队,给前线送给养。在宝山蕰藻浜一带,战况非常惨烈。我军虽然人多,但架不住鬼子狂轰滥炸,遭受了重大伤亡,一个连打得只剩下了十几个人。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那又怎样?”贺天龙拍胸脯说:“别人怕日本鬼子,我贺天龙不怕!上次咱们用大刀长矛,照样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他弦外有音,暗讽陆伟韬是胆小鬼。陆伟韬这么聪明的人,当然听出来了。但他尽量保持风度,不动声色。
熊彪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偏偏火上浇油:“打仗还能不死人吗?谁怕死就别来打仗,回家抱孩子去!”
这下陆伟韬再也绷不住了,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气氛很尴尬,甚至有些紧张。
这是整编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眼看就要不欢而散,林永年站起来,先给每人发了一根烟,缓和一下气氛,然后说道:“我认为司令说的对,咱们是应该打一仗,显显忠义救国军的威风。”
贺天龙微笑点头。
林永年接着说:“但参谋长的话也没错,日本鬼子战斗力确实很强,咱们决不能轻敌。”
陆伟韬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熊彪在一边冷冷道:“不愧是喝过墨水的人,你可真聪明!老和尚吃汤圆,又光又圆!”
贺天龙瞪着林永年:“我们是粗人,最讨厌花花肠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林永年弹了弹烟灰:“我的意见是,仗一定要打,但不能乱打,毕竟敌强我弱。我建议多派些人出去搜集情报,同时加紧操练,做好战斗准备,一有机会就坚决出击。”
陆伟韬抢着说:“林参谋的意见很好,我同意!情报对于游击战太重要了,掌握了确切的情报才能打胜仗!”
贺天龙想了想,点头道:“说的有道理,没有情报就等于瞎子打架。就这么定了,先搜集情报。”
熊彪阴沉着脸坐在那儿,一根接一根抽烟。
会议结束,林永年和陆伟韬一块离开。陆伟韬朝他亲切地笑了笑,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意思却很明白。
贺天龙做事雷厉风行,探子立刻就派出去了,十几个人化装成小贩,分散到四乡八镇,打探敌人的动向。
贺天龙给他们三天时间。三天后,这些人陆续返回,带来的情报五花八门,但都没有多大价值。贺天龙很恼火,朝他们吹胡子瞪眼:“一群废物!能吃不能干!给我滚!”
等这些人走后,林永年说:“司令,我觉得那些情报并非毫无用处,其中有一条值得考虑。”
“哦?哪一条?”
“马桥镇的刁世幡要嫁女儿了,此人又是大财主又是大汉奸。”
“我知道!那又怎样?让我打刁世幡?我要打的是日本鬼子,打一个汉奸不过瘾!”
“我的意思是,可以让刁世幡邀请日本人吃喜酒。最近日本人正在搞什么日中亲善,估计接受邀请的可能性很大。”
陆伟韬听到这儿,眼睛一下亮起来:“我懂你的意思了!咱们可以来个顺手牵羊!”
熊彪朝林永年撇了撇嘴:“尽打如意算盘!刁世幡那个老滑头会听你的?你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林永年笑笑说:“不怕他滑,只要捏住他的脉门,叫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熊彪还要开口,贺天龙摆手道:“这主意听起来倒是不错,但怎么才能捏住他的脉门呢?”
“这正是我想问的!”熊彪大声说:“刁世幡家里养着一支卫队,有三四十个人,武器不比咱们差,还有捷克式机枪呢!别说捏他脉门了,恐怕连近他的身都很难!”
他话讲得很冲,但林永年没有计较,脸上还是带着笑:“来硬的不行,那就智取。我们好好商量商量,总会有办法的。”
熊彪重重的哼了一声:“真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