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猪:谢谢你还记得我
经过三天笔试,所有人的答卷都堆在了章台殿,交给别人改卷也不放心,沈姚拉着嬴政、鲁先生一起改卷。
看着改了半天仍堆积如山的试卷,沈姚问先生有何感想?
先生眉头紧锁,他摸了摸口袋,想找支烟,确是空空,“时间就是生命,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无异于谋财害命。”
“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风趣幽默。”
沈姚他们花了五天时间改完所有,再进行加试,中选者分为三等,首等20人入面试,其余待定……
面试前,考生们彻夜巩固,以防不测,怕对面会出阴招,但在见到殿前年纪轻轻的沈姚和有着怪异发型、服饰的鲁先生时,集体破防……
他们强忍着行礼,鲁先生也礼貌鞠躬,看着台下人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又听得几声杂音,便询问道:“仿佛听得有人说我,但倒也毫不介意,只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倘使要我说句真心话,也只得说最是讨厌。”
底下的人羞怒交加,儒家一位学者“挺身而出”道:“我等并无恶意,只骤然想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闻言,鲁先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淡定开口,“对于父母,我倒是极愿意孝顺的,不过年幼无知时,只用了私见来解释“孝”,以为无非是“听话”,“从命”,以及长大之后,给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饭罢了,于是孝子就做稳了,也非常省事,如今终是知道,可我是常不免于弄弄笔墨的,发走得厉害,便铰了,原是孝道有如此之难,对于先前痴心妄想,我想做孝子的计划完全绝望了……”
文化人似乎可以“心意相通”,他们听出了先生的话中有话,另一位年岁较大的道家学者怒道:“落发而已,不值一提,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大事?怕我的能力未必会这样惊动天地。还不过抛脸而已,做不得许多,才失了发,就恐有性命之虞了。”
沈姚在心中感叹:果然是没找错人,先生以一抵十,大杀四方……
可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对面说不通,面红耳赤,已经吵起来了……
先生等下面的人冷静后,淡淡的来了一句,“我那专一以“妈”为限,决不牵涉余人,倒是听得其它种类多,可惜我没有这学问,却也比“而母婢也”有趣些。”
眼看局势愈演愈烈,沈姚只好出面调停,“诸位可是忘了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众人如梦初醒,像是才反应过来,怎么就被人牵着鼻子走,实在是失礼……
“那就由我来给大家出题,对于劳动者,各家说辞不同,与从前可有何变化?”
农家对此辩题最有发言权,“夫子与弟子在田中耕作,衣衫褴褛,君民也应并耕,不可不劳而获。”
“然也,劳动者,国之根本;劳动者,国之至富;劳动者,国之安宁。”
这种想法不止得到农家与墨家的赞许,其它人也大都认可。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是最早发言的儒家学者,“非也,劳动者分劳心、劳力,不可混同,君主劳心,已是不易。”
这种观点在沈姚看来不过是劳动分工的不同,而在墨家弟子眼里,他们最鄙夷的就是阶级压迫,“此言差矣,何为劳心?穷奢极欲、挥霍无度?”
儒家学者不以为然,“贤王治国,今时不同往日,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这段话在墨家看来就是诡辩,我说耕种辛苦,你跟我说治国更辛苦,还反怪底下人不体谅?
“仲尼果然是做过官的,礼治庶民,当真是仁爱……”墨家弟子多来自底层,反对富辱贫、贵傲贱。
儒生听到嘲讽的话,反驳道:“若我记得不错,墨家也有‘兼爱’。”
“兼爱无差别等级,不分厚薄亲疏,与所谓仁爱大不同!”
“我认为这很难做到……”沈姚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兼爱要求对待别人要如同对待自己,爱护别人如同爱护自己,彼此之间相亲相爱,再到爱万物,养万物,包容万物,可并非人人都是圣贤……”
“所以我们才率群徒,辩谈说,教导如何兼爱。”
“那结果呢?现在你们能站在这大殿之上,就该明白光凭一张嘴,是无法成功的,你们说博爱,可战乱不止,大秦以战休战,才定天下……”
这是直接否决了?下面的人面面相觑,脸色有些难看。
“那大人是什么意思?你们如果不认同我们的学说,为何召我等入咸阳?”
“只是不完全认可而已,你们想要的是大同社会,但历史的车轮不会倒转,秦与周也不同,何不舍弃那些不合实际的想法?做些改变、创新?”
人群又开始躁动,有人提出质疑,“周八百载,相安无事,秦王这是逆天而为!”秦王不行分封,连对功臣的赏赐,他们都未有耳闻。
真是好大的胆子,这要是在后世可是杀头的大罪,“逆天?看来各位的思考还不够深刻,妄你们还自诩学识渊博,但若我没记错……在场的应该有不信天命、鬼神之说者……”
这个时候他们倒是一致对外,不再窝里哄了……
“总之……一直都是这样,缘何不是秦国恢复旧制?”
“从来如此,便对么?”角落里传来先生低沉沙哑的声音,等了许久,睡了一觉,醒了,原还以为是旧社会……
这句反问仿佛有一种洗涤灵魂的力量……大殿内突然安静到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沈姚轻笑一声,“你也说是旧制,已然不合时宜,大秦不为复刻,反之亦然,它将会是古往今来不曾有过的帝国!尔等可为大秦添砖加瓦,不可乱我大秦根基!”
沈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合则留,不合即去,我大秦不会强人所难,来去所需银两可自行领取……”
底下的人能从万人中脱颖而出,也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机会以后也不会有了。
沈姚见他们在犹豫,便抛出橄榄枝,“其实你们不用考虑这么多,大秦与你们各取所需,百家学说都有纰漏,极易被人攻击,不如将优点发扬光大,儒家教育、墨家工术、道法自然、法家严吏、农家饱食……皆为民,各司其职,可好?”
“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大秦博士学府有利于百家之藏书,《墨经》中提到小孔成像,那墨家弟子就不想知道后续发展吗?《鲁班书》中提到的发明创造,又有几人掌握?你们可听说过‘千里船’、‘木牛流马’?还有农书《齐民要术》,医书《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
这些好东西引起了众人极大的兴趣,他们两眼放光,试探性地询问:“这些我们都可以看吗?”
“光看怎么够?我们倾囊相授,入了大秦,便是大秦的臣子,有了这些,诸位可扬名立万……各家前途光明、流芳百世……”
无论是为名利还是为百姓,沈姚的这套说辞都适用,看着他们在底下交头接耳,沈姚又添了一把火,“机会难得,时间有限,你们要是不愿,那就从中等里再选了……”
说完沈姚就要走,底下的人立刻将其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开始说起来。
农家弟子既不是大字不识的普通农民,也不是深谙地方治理之道的官员,他们最容易心动。
“我当然愿意,弟子农家刘黑夫……”
“还有我!我……兵家王惊……”
……
现场弄得像是搞跟超市促销的……
面试结束后,众人陆续走出大殿,纷争却没有停止。
“你们墨家确实要好好改改,毛病不少……”
对方淡淡说道:“是要像你们学习,吾日三省吾身……”
“这句话哪里错了?”
对方拉长音懒懒答道:“没错……但我们墨家讲的是‘口言之,身必行之,务言而缓行,虽辩不听’,这么多年,总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没见你们改啊?”
“你……你……”儒家学者顿时火冒三丈。
走在后面的先生悄悄凑了过来,“这愤恨,几乎全无用处……”
这股气堵得不上不下,先生与沈姚径直走开,不再多说一句。
回去的路上
先生道:“我独不解中国人何以于旧状况那么心平气和,于较新的机运就这么疾首蹙额?于初兴之事就这么求全责备?”
沈姚想了半天,“可能是祖传的吧?”
先生没有回话,只慢慢走着……
“那先生后面可愿给他们上课?不然只教如何识字也行。”
“识字?”
“对,有注音识字法,跟外国那些字母有关,能解决大秦子民文盲的问题。”
先生回忆起了过去,“我至今分明记得那时汉字要西化……后来……”
“汉字没有拉丁化,拼音只作为辅助工具……”
他喃喃自语:“哦……好……”
“我知道先生那时赞同汉字拉丁化是激将法。”
先生扭过头,好奇问道:“为什么?”
“因为您曾说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那时白话文得以通行,就用的是这个方法……”
“都留下来了?我平素是不善多言辞的,故而写下这三两句闲词,依稀记不大清楚了……”
“没事,我们都记得,先生的怼人话术真是一流。”沈姚边说边点头,“但是,先生,您和猪是怎么打架的?”
沈姚在后面看到先生忽的顿住,慢慢抬起头,45°仰望天空,一声叹息来自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