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遗忘

数月前……

“扶苏哥哥，你最近怎么都不找我玩了？”公孙姀甜甜的声音传来，她从门后冒出头来，提着裙摆踩上门槛，然后轻轻跳下去，小跑到扶苏面前。

见扶苏还是不理会，她便上手抽走书本，终于换得对方迷茫的抬眸，“你来了？怎么了？”

居然走神了？好奇怪……

公孙姀把责备的话咽回肚子，然后盯着扶苏仔细观察，“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又是这句话，公孙姀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她噘着嘴，一脸不高兴，最近大家都好奇怪啊，怎么都是一样的表情，还都喜欢发呆，爹爹也总是这样。

扶苏没心思与公孙姀玩闹，勉强带着笑意，劝说道：“哥哥还要温习功课，夫子要检查，你先回去好吗？我让人准备些你爱吃的糕点带回去。”

一听这话，公孙姀小脸更臭了，“吃吃吃，我就知道吃吗？”她拽着扶苏的胳膊，伸出一只手比划，抱怨道：“我们都十天……不对，反正很久很久都没出去玩了……”

扶苏被晃得很是无奈，刚想说些什么，又被公孙姀打断。

“叔父去哪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闻言，扶苏心里咯噔一下，这件事公孙姀并不知道，所有人的说法都是沈姚去了很远的地方。

“你不陪我玩，叔父也不知道去哪了，好无聊呀……”公孙姀一屁股坐在榻上，然后四仰八叉瘫在那儿，又开始打滚，哀嚎：“一定是被你爹爹派出去打架了，好讨厌，明明可以让别人去的。”

扶苏转头看着撒泼打滚的公孙姀，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直到感觉上方光线被挡，抬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高大身影。

“参见父皇！”扶苏一惊，赶紧起身给嬴政行礼，顺带拉了拉公孙姀的衣袖。

公孙姀一直都对嬴政有些畏惧，尤其是沈姚不在的时候，更何况此时嬴政阴沉着脸，她只能马上乖乖跪坐好，像大人们一样称呼问安。

“你刚才说什么？”头顶的质问声让公孙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父皇，姀姀不是故意的，她什么都不懂。”扶苏壮着胆子插话，替公孙姀求情。

但很显然是扶苏误会了，嬴政的关注点并不在那里，他半蹲下来，压迫感没有半分减退，沉声道：“寡人在问你，刚才是怎么称呼沈姚的？”

公孙姀被吓得眼泪打转，结结巴巴说道：“叔……叔父……”

嬴政像是极不满意，追问道，“为什么叫他叔父？”

公孙姀的小脑袋已经停止运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随着嬴政又一声重复的呵斥，眼泪“啪嗒、啪嗒”砸了下来。

“父皇，姀姀还小，她不懂礼数，您息怒！”扶苏鲜少见到嬴政动怒，尤其是在这等小事上，而且姀姀确实认了夫子为叔父。

“从前怎样，现在还是一样，不许叫他叔父……”嬴政的半张脸隐匿在光影后，压着嗓音说道。

“就……是叔父……”公孙姀哭得小脸涨红，她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以前不是一直这么称呼吗？

“寡人再说一次，不许叫他叔父！”嬴政勃然大怒，攥紧拳头，猛得站起身来，后退半步，又稳住身体，紧盯着公孙姀。

一旁的扶苏陡然明白了，他上前扶住已经浑身颤抖的公孙姀，小声提醒道：“是姚姚，快改过来！”

公孙姀犹豫中又带着疑惑，怎么能直呼叔父的名字？但她太害怕了，只能战战兢兢道，“姚姚？”

得到满意的回答，嬴政的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只自言自语道：“对，是姚姚，不许叫他叔父……”

等嬴政悄无声息离开，殿内只留下惊魂未定的两个孩子。

扶苏冷静下来，一边安慰着公孙姀，然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姀姀，你还记得叔父吗？”

公孙姀哭得脑袋发昏，但还没傻，直勾勾看着扶苏，“当然记得，叔父……姚姚对我可好了……”

“有多好？”扶苏追问道。

“给我买吃的，还带我去玩……”公孙姀老老实实回答。

“什么吃的，去哪玩？”扶苏步步紧逼，语气隐隐有些不安。

“吃……”公孙姀刚想伸手细数，又忽然皱眉，揉了揉脑袋，“太多了……我不记得了……”

“一个都不记得吗？”

“都说太多了，我记不清了……”公孙姀感觉越想头越痛。

扶苏的心渐渐沉下去，怎么他没有发现呢？

从回忆走到现实，嬴政已经不止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公孙赫那样的神情。

他问了很多人，几乎是与沈姚有过接触的每一个，他们还记得沈姚，但却忘了初次见面，那挂在嘴边的时间、地点……有些甚至已经无法形容出沈姚的样貌……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孙赫震惊不已，若不是今日嬴政提起，他根本不知道关于沈姚的记忆已经开始淡化了。

嬴政也回答不了，独坐皇位上的他渐渐明白这人间帝王的无奈，莫说生死，如今连记忆都要被消除得一干二净。

他还记得与沈姚的初见，可以后呢？

若忘了就真得什么都没了……

一点点的遗忘是走不出回忆的惩罚，是刀割血肉，是漫长岁月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