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寿终正寝
右手冰凉的触感提醒着沈姚,他低头一看,竟是那支被当作利器的玉笄。
通体乌黑如玉,有着如星辰般的光芒……
这也算灵器吗?
沈姚看不出来,只能将它带出去问问苏木。
听见细微的声响,不远处的苏木回过头,看向洞口,“你回来的很快……”
沈姚没注意到苏木眼里的惊诧,因为在他踏出洞穴的那一瞬间,手里的玉笄直接变换形态,等比例放大成了一把利剑,剑身细长,精致纹路的剑柄中寒光流转,然后渐渐消失。
“你的灵器不错。”苏木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沈姚能顺利通过,还遇到上乘灵器。
“你……确定?”利剑死死插在地上,沈姚双手握着剑柄,额间青筋绷起,他很不想在女孩子面前丢脸,但真是见鬼了,后槽牙都快咬碎,这剑他根本拔不出来。
这怎么可能?
苏木缓缓走近,看沈姚的样子,不像假的。
可灵器既然在他面前现了原形,就说明已经认主,怎么会拿不动?
沈姚费了半天劲,它居然纹丝不动,“苏木,你的浮灼是怎么被驯服的?”
苏木陷入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好半晌才冷淡回了一句,“你太弱了……”,然后丢下沈姚一人独自面对。
好……玩杀人诛心那一套是吧……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沈姚拼劲全力再次尝试,然后……不出意外……失败了……
在他盯着双手怀疑鬼生时,已经走远的苏木抛来一句话,“给它起个名字……”
名字?
起个名字就能带走了?
沈姚思索一番,看着杵在地上笔直的灵器,试探性叫道:“逆玄?这名字你喜欢吗?”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你还挑上了?走不走?不走我撤了……”一把剑而已,沈姚还真不在乎。
等他真头也不回的离开,灵器终于有了反应,“歘”地一声从土里挣脱出来,飞到沈姚面前,然后没进身体,灵气运转,一个鲜活的标记出现在右手腕。
沈姚愣神片刻,瞧了一眼给出评价:这纹身挺帅……
随后赶上已经走远的苏木,“我现在可以使用它了吗?”
对方目不斜视,“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总感觉有诈,但沈姚还是开口道:“逆玄,出!”
刹那间尘土飞扬,重物坠地的声音打碎沈姚的幻想,他一脸无奈,轻挥衣袖,收回了逆玄。
这玩意要是哪天眼瞎,定位不准,高低被它砸个半身不遂……
沈姚继续和苏木取经,“为什么你的浮灼那么听话?”既然都是同一个地方出的灵器,档次应该都差不多吧?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差劲了?
余光瞥见沈姚胡思乱想的样子,苏木却不想解释太多,大概和那时一样,他不会受鬼界的邪气影响,生于幽暗地府的灵器怎么会轻易为他所用?
“幻境里的不够真?”
“啊?”沈姚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快消失在视线里的山洞,“装扮什么的都还行,但他以身犯险,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出现在这里绝无可能,对了,你那时遇到的考验是什么?”
苏木脚步微顿,轻飘飘说道:“鬼怪本相,全杀了,东西自然就到手了。”
通关模式还能自动调整吗?如若苏木说的是真的,那还是幻境容易些。
“幻境与现实没有任何关系,对吗?”
“不知道。”
一定没有关系,沈姚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回去的路上,两人不约而同明显沉默下来。
……
转眼已是寒冬,咸阳城落雪了……
冬风依旧肃杀,在风中疾行的人,不禁打了个冷颤,都想尽早回到温暖的家。
“孩儿他娘,快给我来碗汤,外面可真冷啊!”一男子跺了跺脚,掸掉身上的雪,推门而入,直奔火炉,一边搓手一边往内屋瞧。
“你那皮糙肉厚的还能冻着?”从里屋走出一妇人,絮叨着往厨灶边走,倒了热水递给男子。
男子乐呵呵双手接过,低着头喝。
“让你去拿的工钱呢?”
闻言,男子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女人捧着,数了个大概,顿时喜上眉梢,“这么多?你不是没去几天吗?”她父亲做工时发粮,能保证一家老小的口粮,如今当真是日子越过越好,有了结余。
“多还不好?听说他们那些修长城的工钱更高,还有什么费来着?”男子使劲揉了揉头,还是想不起来。
“好,等下炖肉,你晚些去把学堂的孩子接回来。”女子脸上挂着笑,撸起袖子去拿挂在房梁的腊肉。
“行。”
……
皇宫内,天寒夜深,负责巡夜的禁军一丝不苟,穿梭在各个宫殿长廊,安静得只能听见甲胄摩擦的声音。
咸阳宫烛光点点,路过的宫人不自觉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陛下,夜深了……”侍从小心翼翼凑上前,提醒着批阅奏章的嬴政。
嬴政写下最后几个字,抬头望向窗外,一览无余,是堆满积雪的宫墙,抵御着刺骨的寒风,殿内温暖舒适,让人沉浸安逸。
早朝时,各地官员的年终汇总,上报的都是好消息,无洪涝、旱灾,今年的粮食赋税收入是往年的两倍,这都还是因嬴政登基为帝,已经减免了大部分,外加盐酒专卖税收等,国库充盈,足以支撑大型工程的修建。负责司政督察的人员呈递的卷宗显示,今年犯罪率创历年新低。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嬴政收回目光,仍旧静坐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半晌后,影从外回来,看向主位,无需开口,嬴政已经知道了结果。
失败成了常态,也就习惯了,嬴政起身走向内室,淡然道,“没用的……都送去修长城……”
“是。”
没有听见影离开的声音,嬴政停下脚步,“还有何事?”
“蒙将军府上传来消息,老将军怕是不好。”
烛火将人影拉得很长,连声音都变得悠长,“医师们怎么说?”
“就是孙医师让属下前来禀报。”
“寡人知道了,尽快把蒙恬召回来……”嬴政挥手屏退所有,走进了内室。
第二日一早,晨光曦微,皇帝的御驾出现在蒙上卿府外,府上的管家听见叩门声,又瞧见御驾,急忙迎上去,恭敬行礼,另外再唤人去通知蒙武。
府上人不多,男人们常年在外征战,就算回咸阳多半也是在训练,若不是特殊情况,这个时间主家定然不在,蒙武匆匆赶来迎驾,与嬴政同往内院。
到了地方,蒙武便主动带着所有人退下,床榻上的蒙骜转头看见嬴政,灰白的瞳仁缩了缩,手肘撑着硬想起身。
嬴政大步向前,阻止了蒙骜的动作,“老将军多躺着休息。”
原本想行礼的蒙骜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呼吸有些费力,“陛下恕罪,臣老了,不中用了……”
蒙骜满鬓沧桑,脊背微微佝偻,曾经持枪杀敌的手已经到了连身躯都无法支撑的地步。
看着蒙骜衰颓的身体,以及眼底淡淡的忧伤,嬴政也不由得感叹岁月,人似乎是一瞬间就变老的,“老将军为我大秦出生入死,功勋卓着,寡人敬重将军。”
“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应该做的……”蒙骜是齐人,能得秦王赏识,建功立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与荣耀,算是人臣至极了。
嬴政来时在孙思邈那得知,蒙骜近七十高龄,征战沙场多年,病痛创伤只有在身体每况愈下时,才暴露出来,这段时间他能做得只有减轻病痛,保其寿终正寝。
“老将军可有什么叮嘱?”
蒙骜有些意外,“叮嘱实不敢当,陛下……已经做得够好了……”他辅佐大秦四代国君,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陛下是秦建国以来,最贤明伟大的君主,兴国安邦,往后恐也无人能超越。
不过余私,抛开为人臣子的身份,蒙骜有话要说,“老臣杀敌无数,都不惧死后因罪孽深重无安生,侯爷仁善……所以……陛下,可能安心些?”
宫中的事蒙骜略有耳闻,他大概能猜出一些,只不过偏离了方向。
嬴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慈爱的神情让眼角的皱纹更深,蒙骜看着比自己孙儿大不了几岁的嬴政,隐隐有些心疼,蒙恬恣意洒脱,多亏得这几年在边关历练才好些,而自家这位陛下,从来都没让人操心过……
也不管嬴政有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蒙骜只当自己老糊涂了,说得尽是无关朝政的话,就像是寻常长辈对晚辈那般。
蒙骜慢慢挪动身体,拒绝嬴政的帮扶,尽量挺直脊背,承诺道,“我蒙家为大秦之臣,保土开疆,世代不变,死生不毁……若后世有违者,陛下不必客气,送到下面,臣亲自教训!必打他个魂飞魄散!”
蒙骜话刚说完,竟被自己的言语气到咳嗽不停。
嬴政看着蒙骜坚定不移的眼神,一丝暖意在胸膛翻涌,结果被后半句给听笑了,想来蒙恬的性子有部分来源于这里。
屋内的气氛明显欢快了许多,临近晌午,嬴政还有政务要处理,便先行回宫。
早上说了这么久的话,蒙武有心让父亲休息,便吩咐管家回绝访客。
蒙骜浅眠了一会儿,听到对话,挥手阻止,呼吸沉重,“再等等,还有位故人……”
蒙武一脸疑惑,正巧仆人进来禀报,有同僚拜访。
午后阳光暖人,蒙骜被人搀扶着坐在房檐下晒太阳,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白起一入内院,就看到了这一幕。
“你来了?”
苍老疲惫的声音传来,白起回过神,“听闻您身体不适,过来看看……”
“大秦之外风光如何?也……同我讲讲。”
白起简单做着介绍,蒙骜盯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眼神中早已没有当初的探究,记忆如走马灯般转动,他早该认出的……
“真好,往后仍是你大展宏图的日子……”
白起听出了蒙骜话中有话,但他依旧镇定,“蒙家后生可畏,定不会辱没您的威名。”
“哈哈哈,但愿如此……”蒙骜虽然嘴上总是嫌弃自己儿孙,但打心眼里还是认可的,谁不喜欢听好话?尤其是能得到白起的夸赞。
“不过比起您还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想不到您竟还愿意为大秦效命……”蒙骜异常严肃,问得直白。
白起笑了笑,也不再遮掩,“陛下和王上总是不同的……”简单的回答解开了蒙骜的疑惑,当年的事,他已经渐渐想明白了。
“那便好……”蒙骜想着虽然大秦现在不缺能臣良将,但有白起这位老人在,自己走后,帮衬着点,陛下也会轻松很多。
白起用兵之道,蒙骜学不来,蒙家人都学不来,想到自家人,他对蒙恬放心不下,战场变化莫测,若因己之过,一败涂地,那可就是大秦的罪人了。
想到这些,蒙骜一脸凝重,语气弱了下来,“我从来也没求过人,恬儿毛羽未丰,经验不足,日后还望您……能指导一二。”
“好,我会记得。”白起痛快应下,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多谢……”蒙骜再无遗憾。
老友相识多年,又谈起了过去,说说笑笑,直到日落西山,白起才告辞离开。
天空镶嵌着余晖的印记,银霜在树梢短暂停留,散发出一缕光芒,最后无声落幕……
晚间,上卿府挂起了丧幡……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街道空空荡荡的,风尘仆仆赶来的蒙恬还是晚了,他一手握着缰绳,呆呆看着风中飘摇的白幡,兀自立在冷风里,像泥塑木雕一样,身下的马儿喘着粗气,铁蹄踩得“哒哒”响。
下一秒,马上的人泣不成声,嘴里重复着:阿爷……怎么不等等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