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真心不可辜负
攸岚花洋洋洒洒铺了一地，沈姚的脚边已经没有空地，衣袖带起的风，散尽离转，似有剪不断的弦。
原本还有花苞点缀的树枝，眨眼间变得光秃秃的……
“这是……怎么回事？”沈姚艰难地移开目光，他莫名觉得难过。
伊峨萨缓缓走近，她并没有把真相告诉沈姚，日后自然会知道……
“你有熟识的，能通灵的大巫吗？”
“嗯？”沈姚听得糊涂，不过还是认真答道，“阴阳家算吗？符咒术法好像也懂一些……”邹行是他见过比较厉害的。
“那好，走吧……”伊峨萨利落转身走向崖口。
“去哪？”他记得这个时辰已经没事了。
伊峨萨脚步微顿，“你一直想回的……人间……”
稀松平常的语气让沈姚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伊峨萨扯了扯嘴角，没再开口，径直走了。
待沈姚反应过来时，人都快没影了，他快步赶上，有些不舍，又回头看了看，攸岚绕山峦，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苏木，你有别的办法回人间？怎么从前没听你说过？还突然改主意要回去了？”沈姚沉寂已久的心再次活跃起来，
伊峨萨脚步匆匆，看着周围一地的攸岚花，脸色异常凝重，她这不相干的人都能看到，那些鬼差自然也能，定位追击，哪里都不安全了……
“快到鬼节，在地府守冥台，故去的人可重返阳间，逗留三日，入梦了却心事。”
中元节不是七月十五吗？沈姚在这大概找到一些时间规律，他感觉并不是，但也没多问，“所以呢？”
“偷偷混进队伍，三日内，去找那个阴阳家，他知道该怎么做。”
看苏木走的这个方向，与鬼崖正相反，沈姚试探性问道，“现在就去地府吗？”平日里对鬼差避之不及的两人，就这么手无寸铁的去？不对，毫无长进的是沈姚，他的那把逆玄跟摆设没什么区别。
“你怕了？”
“当然不是……”现在明摆着有一条好走的路助他回去，怎么能放弃？
“那走吧……”
两人就这么结伴而行，经过五天脚程赶到了地府的最外城。
混沌天地，茫茫渺渺……
广袤的大地一片黑暗，城楼无人把守，几十米高的城墙给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上面斑驳腐朽的痕迹，似巨物的利爪所留，暗示千百年前惨烈的战况……
大地在抖动，一声声若有若无的魔啸，在深层地下传出。
生活在这里的鬼千奇百怪，种类之多令人瞠目，一言不合就开干，输了的直接被生吞，像“大鱼吃小鱼”那样，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沈姚看得直皱眉，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为什么它们不会攻击我们？”
“失去思考能力的它们与野兽无异，两匹狼打架不会管旁边的蹶鼠。”
沈姚一时语塞，但细想确实是这样……
“等过了这里，进外城容易，主城要另想办法。”
沈姚点了点头，亲眼看到外城时，不得不说实在太潦草，他都怀疑这“危墙”能不能经得住外面鬼怪的一脚。
看守的似乎不是鬼差，进出的鬼魂在有序排队。
伊峨萨走到队伍最后，沈姚跟上去，压低嗓音问道：“我们就这么进去？不需要什么凭证、文牒吗？”
“不用，有钱就行。”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城门口，一边一个守门人，头顶一片布，正好遮在眼睛的位置，宽大的袖子连接在一起。
伊峨萨顺利通过，等到沈姚迈步时，连接的衣袖突然翻动起来，延长着挡住了路，隔开两人，也挡住身后鬼的视线。
因为提前知道该怎么做，沈姚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一对山玄玉佩，刚举到身前，玉佩消失，衣袖收缩，一切恢复如常。
等走得足够远，沈姚才长舒一口气，“原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是真的……”幸好登基大典那日衣饰足够华丽，死后珠玉傍身，今日算派上用场了，“不过……为什么他们没向你要钱？”
“我没钱……”
沈姚：“……”
两人继续赶路，站在山丘上眺望，主城鼎立在阴森的雾团中，蜿蜒的护城河上漂浮着无尽骸骨。来来往往的鬼差牵着链绳，后面跟着他们捕回的恶鬼，城楼上下都是阴兵，威风凛凛。
两个人都陷入长久的沉默，这铜墙铁壁，如何进得去？
“那地方能进去吗？”这个位置开阔，可以看清主城的布局，沈姚注意到此地易守难攻，虽正好在山谷，但左侧似乎有一片阴影不在巡守范围内，甚至没有修建城楼。
“我没去过……”
“那走吧……硬闯无异于羊入虎口，走后门我们还有一半胜算。”沈姚已转身，余光却瞥见伊峨萨似乎想说什么，但一直犹豫不决。
“怎么了？”
“没什么……”
进城的鬼差们缓缓转头，望着两人停留的地方，似乎察觉到了异样。
踏进这片区域的一瞬间，沈姚只觉得极致的安静，里面立着无数柱子，没有路，两人只能凭感觉摸索向前，留下记号。
当第一块布条再次出现时，沈姚意识到他们迷路了……
没有什么辨别方向的技巧，沈姚围着柱子绕了几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轰地一声，地面在猛烈晃动，仿佛要翻过来一般，两人都摔倒在地，沈姚扶靠在柱子边，勉强站起来，上面的灰尘都被震落，还有石块……
尘土飞扬中，沈姚看到了这些柱子真实的样子，里面是一张张人脸，紧闭双眸，带甲挟戈，兵刃上的血腥味扑鼻。
下一秒，所有兵士睁开眼睛，抖掉碎石，开始攻击……
“跑！”
两人迅速躲避，这些刚刚苏醒的兵士行动迟缓，挥砍抽刺的动作并不连贯，但仗着人多，不落下风。
一个侧身闪过，沈姚看见苏木那边已经被围堵得严实，浮灼在近战中不占优势，出神的间隙手臂被划伤，差一点就要被斩断。
这装束怎么这么眼熟？
好像……兵马俑？
近在咫尺的长戈颤抖着，兵士的双手拉伸到极限，不甘地嘶吼着，沈姚才注意到他们脚下长长的锁链，一头在脚上，一头连接着地下。
灵感一下就来了，沈姚立刻往苏木的方向跑，身后吸引来更多的士兵，两人一个对视，交换主意，飞快穿梭其中，没过多久，链条缠绕变短，原本整整齐齐的士兵已经三五成群堆挤在一起，奋力挣扎、扑动。
没得片刻喘息，地面仍晃动不止，沉重的脚步声自四周传来，二人再次戒备，背靠而立，迷雾中一丈余高的身影渐渐显现……
一共四名将领，糟糕的是他们脚上没有锁链，漆黑的瞳孔似深渊，低吼声震得两人头昏目眩。
“我们并无恶意！”忍着强烈耳鸣带来的疼痛，沈姚尝试与其沟通，但无果，巨斧带着寒气劈砍过来，将二人分开。
伊峨萨唤出浮灼，搭弓瞄准，三箭齐发，一气呵成，箭镞射在盔甲上，显出隐裂却并未穿透。
怒吼声萦绕耳畔，斧头再次高高举起，沈姚见势不妙，上前阻拦，拽开苏木，几个翻滚，灵活避开了他的攻击。
“沈姚！”伊峨萨的惊呼传来。
眨眼间，寒光闪过，另一把斧头已在头顶，沈姚不敌，召唤逆玄的同时，紧要关头，对方却生生顿住，收回进攻的架势，齐刷刷俯首。
不远处的伊峨萨跑来，扶起一头雾水的沈姚，询问道：“你没事吧？”
沈姚探究的视线在将领与自己身上来回转，他摇摇头，陡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手解开黑色斗篷，随着朱红外衫露出，在场除伊峨萨外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为首四人挺直脊背，灰黑僵硬的脸上没有神情，一举一动却尽是恭敬。
原来……是大秦的兵……
看服饰装扮至少是百年前的秦人……
他们尘封塑困于此，一朝醒来，坚守职责，仍记得为何人效命……
沈姚身上不合礼制的衣袍解决了危机，他神情凝重，抚摸着繁复的纹饰，那代表着王室的尊崇，冥冥之中护他周全。
“你们为什么没有去投胎？”
无人回应，沈姚的目光触及锁链，真相摆在眼前，是什么罪大恶极，让他们失去转世投胎的机会？
在王室长大的伊峨萨提出了不一样的观点，“能被压制却没有被杀死，里面的人在忌惮，这里的不愿屈服……”
一语中的，沈姚恍然大悟，心情慢慢转好，他们……我大秦将士绝非等闲之辈，不会任人摆布。
“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伊峨萨突然催促道。
沈姚看他们受困，却也无能为力，只先将此事记下，等回去了再做打算。
询问了出口，顺着四名将领指引的方向，两人继续前行，一条大路，畅通无阻，两边的秦兵目送着。
走了许久，路的尽头是一片密林，而密林外的光景令人瞠目，望不到头的人流，清一色的着装，半空团团鬼火来回巡查。
幸运的是这里就是守冥台，麻烦的是以现在的速度，真得要排到猴年马月。
一个个鬼魂通过泛着红光的拱门，等待白光跳闪。
像是刷卡验证，沈姚匐在地上观望着，全然没有察觉到伊峨萨的焦虑，而她的不安在鬼群骚动后，达到顶峰，远处几十名鬼差正匆匆赶来，马上就要到了。
伊峨萨突然起身，阔步向前，手持浮灼，连续射出的灵羽，使排队的鬼魂四散而逃，“跟我来！”
沈姚疾步上前，两人到达拱门，看着越来越近的鬼差。
手腕被人握住，单掌心相对，沈姚愣神之际，只见伊峨萨正闭目，嘴里念着鬼咒，周身白光闪现，然后转移到了沈姚的身上，一道符纹赫然出现在左手腕。
“你……”，沈姚惊滞抬头，思绪凌乱到哑口无言，直觉告诉他……但怎么可能？
苏木竟然有生灵纹？她没有舍弃……
“好傻的表情……”伊峨萨轻笑，不以为意道，“总归没有浪费，三日内，一定记得，去找你说的那个人，不然灰飞烟灭，就可惜了……”
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像当初在鬼崖上一样，伊峨萨又一次推向沈姚，不过这次他反扣住胳膊，不肯放手。
没有生灵纹的约束，伊峨萨颈部黑色古老的斑纹浮现，邪虐气息爆出，挣裂外袍，露出全貌，鲜红的婚服……
沈姚想起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种种迹象表明……这是……阴婚……
他眼底泛红，愤懑不已，紧握的手掌在颤抖，怪不得……她……不寄俗生……
“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不解。
在理智与疯魔拉锯战中的伊峨萨，忍着不适，牵着嘴角抽空回应，“是……你说的……我们是……朋友……”
“赶紧走，不然都折在这了……”
鬼差们已到眼前，渐渐逼近，身后拱门光环若隐若现，马上就要关了，几度纠结，沈姚想让伊峨萨一起回去，但不能……
最终，沈姚松开了手，异常严肃地嘱咐道，“你曾说过的，最惜命，答应我，不惜一切手段，定要安全离开！”
杀了这么多年的恶鬼，灵力积攒，沈姚赌伊峨萨还有一线生机，他飞快脱掉外衣，披在对方身上。
没得到回复，沈姚心急到不自觉提高音量，吼道，“听见没！”
伊峨萨眉目沉静，生硬地点头，用手推搡着，催促沈姚离开。
在她的注视下，沈姚的身影慢慢变淡……
漫道求索，泥泞凄怆中，光照巍峨，击退十万风雪……
终是南风过北境，寒枝向暖，末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