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情动之初
同一时间。玛港,码头,下午两点。天气最热的时候。
泊车处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身形健硕,只一眼就知身份特殊。而女的披着件薄玫红风衣。红衣和红唇交相辉映,衬得她面如脂粉,娇羞可人。
码头这边也正围着一帮人等船,其中有几个码头帮工,脸色睥睨的仿佛面部抽筋,赤膊上绣着龙飞凤舞几条长虫。
码头上的人都绕着他们走,只有这一男一女倒好像不太在乎,径直挑了个空地站着,恰好就在混混之一的边上。
和所有地方的码头一样,此地码头也分三六九等好几个帮派。不同的是,即便帮派的头目们啖肉饮血,争得你死活我,他们却全都听命于一个人。
此人现今正在虹海,天高皇帝远,似乎并不在乎玛港码头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于是,所有人以为背光处足以让他们翻云覆海,结果,居然所有人都没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这位幕后大老板,同时也是里斯本赌场的股份持有者,上能勾结到杨总司令,下又能同文人雅客谈笑风生,人称“岳先生”。
听说岳先生遣了手下最有名气的一位门徒来玛港做事,那就堪比朝廷亲命的伴伴走下神坛来颁发谕旨。
因此,诸位好汉都不约而同地凑到了码头来,一睹真容。甚至静候必要时候,雪中送炭一回。
他们对这位盛姓门徒的了解,来源于一张不知道从哪个报纸上撕下来的照片。
照片上,男人顶着个寸头,眉骨横过来有一条贴着头皮的伤疤,神色睥睨四方,看起来很不好招惹。
这照片传着传着,最后,在不知哪个村口祠堂竟然被人供起来了,早晚老有人跪在照片前面神神叨叨。
一保大难不死、二保贵人相助、三保鸡犬升天,能被挑中去虹海干活。
当然,主要还是为能去虹海干活。
千呼万唤,轮船终于到了港口。乘客一个一个从船上下来。
混混们不住地停留侧头,一一看过去,没看到一个有想象中风度的,他们凶恶的神色反倒叫旅客们胆颤。
这时,船上走下来了最后一个客人。
这位贵客似乎睡过了头,在他后面再没有什么可看,因此,帮工们只得意犹未尽地看了他好几眼。
这男人穿着一件十分有型的黑色长风衣,可以说是经历了长途旅行过后少有的保持风度的客人。
他手里提着一件不大不小的皮箱,脑袋上还扣了个帽子,头型什么样、有无伤疤一概看不出,但他皮肤很白,长得还算清秀,是能让人见一眼就骂“小白脸”的程度。
看客失望至极,怀疑情报有误。
小白脸下了船,径直走到那对光鲜的男女前面,停了步。
“阮警官,久等了,劳烦您引荐。”
这男人声音也挺清冽,对于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来说,有些青涩了。
码头前等人的正是阮钦玉和郑啸陵。
“这位是警署的行动一队队长,郑啸陵警官,而这一位,就是是虹海岳先生最亲近的门徒,盛予其先生。”
三人场面话说完就走,而离得最近的几位帮工刚好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等会...说什么?盛予其先生?
如果在这种历史时刻,能有那张判若两人的照片在场,或许有机会能当场比对一下二人。
那他们就会发现,报纸上的盛先生并不是一个准备端正拍照的姿态。其实,他当时正吸着鼻涕,慌忙挪开视线躲避闪光灯。
而额头上的疤痕,也当然不可能那么惊骇。
大概只是报社用多了墨水,又被人无意间蹭了那么一下。
换言之,假如盛予其本人真的那么大难不死,可能早就剃度出家,用余生拜佛烧香了。
这边三人上了车,郑啸陵踩一脚油门,小汽车就平平稳稳地蹿上了大道。
“这边调查进行的还顺利吗?”盛予其有意避讳郑警官,坐在后座朝阮钦玉使眼色。
阮钦玉坦然一笑,道:“盛先生放心,郑警官知道流党的事情,会帮我们保守秘密。不过,调查过程倒不是很顺利,毕竟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说到底,即便当权再针对流党,也不可能在明面上和他们针锋相对。
主要便是维持表面的风度,方便卖惨。
“阮警官,有一件事我想了解一下。”盛予其顶着黑帮食物链顶端的身份,说起话来却进退有度,得到许可后才继续问:“虹海那边缴获的枪械,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多亏岳先生的鼎力相助。听说收购那批药品的是岳先生的人,那个人在货物里偶然发现了子弹,继而发现凑巧散落的弹夹。”
“那应该是运输过程中出的故障。”盛予其应和道。
“对,幸好枪出了故障,我们才知道,原来有人在运送药品的货箱里藏了军火,而如果这批军火是给我军使用的话,想必像岳先生这样的人,心中必然会有一定的准绳。于是我们顺着这一路的贩卖路线,找到了这批货的下家。”
盛予其有点惊讶,“找到了下家?那不就是找到了作祟的流党?”
阮钦玉继续道:“是,估计他看到枪支损坏就知道可能有变故,在我们去的时候饮弹自尽了,但多余枪支已经分发下去。可能,对方已经知道出了状况,早就无处可寻了。唯一走运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写信告知提供给他们枪械的人。”
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盛予其分析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找到走货的人,未必就是流党。”
阮钦玉接着说:“我们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找到他们之后,没有透露流党的事情,只是谎称药品有问题。如果那两位老板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就肯定会猜测虹海出现了问题,就必然要行动。”
盛予其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这可真是个难题了,到底要怎么做才是万全?”
阮钦玉到没想到,盛予其也算个人物,态度竟然如此恭谦,于是顺着继续说下去:“他们运送的药品出了事故,自然跑不了他们的。而负责这批运输的老板之一,是大银行家白展清的儿子。他要知道真相,并不困难。更何况,据了解,这是这俩倒霉蛋唯一一次有收益的买卖。”阮钦玉从后视镜里朝他一挑眉,两眼微弯仿若挑衅。
盛予其也笑眯眯地迎合着她,和她隔镜相视,接着道:“如果是我的话...非得再走一次货不可。如果我自己是清白的,哪肯放弃这个挣钱的机会?”
“只要他们敢再走货,从头到尾每个流程,都会在我们的监视下进行。我不信半点马脚都寻不到。”阮钦玉说着,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盛予其笑着挪了目光到窗外去,诚心实意地说:“原来如此,真是令人佩服。”
“过奖。”阮钦玉也接招接的厮熟,“不过,盛先生才是关键人物。毕竟我们在玛港行事,没有盛先生照应着给行个方便,实在伸展不开手脚。”
“可不是我。”盛予其敛下眼帘,亡命之徒的脸上现出虔诚的神色,说:“是岳先生给行的方便。”
“那是自然。”郑警官这才张了嘴:“我远在玛港,都久闻岳先生大名。”
“那我们现在这是去哪儿?”盛予其问。
“直接就送您去里斯本吧,这样您替岳先生办事也方便。”阮钦玉体谅地道。
客梅黎曳包厢里,何楚卿和白昭洋、方砚于三人,才落好坐。彼此都按捺着脾气,准备长谈一番对策。
很快便上前来两个女人为他们斟酒。方砚于自是应对自如,任由美人落座身侧,何楚卿接过一小杯还不够塞牙缝的洋酒,皱着眉毛往方砚于一侧挪了挪。
白昭洋一口闷了酒壮胆,道:“师弟啊,依我说,昨夜刚审过,我们心里都不爽快。不妨借着这个由头,先痛痛快快发泄一番,再谈对策。”
他搂着个女人,发泄是何意,倒是不用细想。
其实男女之事,何楚卿在玛港已有些时日,饱受身边人的熏陶,耳听过眼看过,并非不懂,只是没什么兴趣,所以尚未嘴尝。
何楚卿把冷道:“我坐下来跟你好好说话,你当我陪你玩呢?”
方砚于腿一翘,最晓得何楚卿的脾气,浑水摸鱼道:“既然都坐在这里了,说说也不耽搁消遣。不然就先说说,到底是为什么非要逮你们?”
何楚卿给方砚于面子。此刻他随意瞥见方砚于信手拈来地搂过身旁的姑娘,心中忽而一动,心说,我怎么就不能也学学?
这本能驱使的行径,到了他这竟然成了虚心学习。
听此,白昭洋见好就收。酒刚送入口中去,抚着胸口直问何楚卿:“我这边么,意思是说我们运送的药物啊,不达标,死了人。”
方砚于一挥手,满不在乎地道:“只要有钱,解决就不难。你找白家就——”
何楚卿身旁的女郎正试探着将胳膊攀上他手臂。何楚卿强忍着推开她的冲动,只继续道:“这话我提过,可不那么简单。我这边的消息么,说是那家人不好糊弄,地位不低。”
白昭洋的眼睛咕噜地转了一圈,重又松松垮垮地躺了回去,满不在乎地说:“不可能。要真这么不好处理,白家早找我兴师问罪了。而且,我们也不会被这么轻易就放走。”
此时,方砚于早已和身旁的女人调笑过几轮,置身事外地见缝插针道:“那要是这么说来,这些话都是一时恐吓你们的托词咯?”
“先不要妄动。”全场只有何楚卿一个人在心无旁骛地思考对策,“师兄,你先致电家中,把这些细节都问清了,看看他们这么大动干戈,到底所为何事。”
“你说的...”白昭洋两眼一眯像是若有所思,随后猛地合上折扇,安抚道:“你说的对,师弟。这个想法很好...很好...”
何楚卿看他嘴上说着很好,目光却贪婪地盯着怀里美人娇媚的脸。
好、好个屁!
何楚卿颇为无语,倒是也绕过了他,说:“既然说的也差不多了,你便玩个痛快吧。只是,可千万别忘了正事。过两日,师父那里再见再聊。”
白昭洋早就迫不及待了。何楚卿能放过他,他感激万分。当即把手里的扇子递过去,激动道:“师弟,你我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了!今夜,我就把这把大梁时期朝廷命臣遗留的聚骨扇送与你,这是为我们兄弟的情义!今夜,你同方兄的场,我算包了!”
言毕,他不由分说便投身进了一片温柔乡中。
这扇柄的手感像玉,捏着一片清凉。
何楚卿正困惑,心说,这包的哪门子场。谁知一回头,却见方砚于衣衫已经大敞,画面非常辣眼。
再看自己身边,发现方才谈话时候,他的胳膊已经揽上了身侧这女人的肩膀,也算是温香软玉在怀。
何楚卿想起看过的所有书中,将这一感觉形容的销魂的很。但在此时,即便是脑袋被酒灌的发昏,他也心如止水。除了一点被身边人香水呛出来的烦乱,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是书里写的过于夸张?
但看白昭洋和方砚于这两个货色的神情,多少也该是高兴的。
身旁的女人年纪跟他一般上下,樱桃口鹅蛋脸,是个美人坯子,何楚卿单看这张脸没有任何抵触,因此强忍着没动,任凭女人的手在他身上游移。
在这紧要的节骨眼,何楚卿忽而走神,颇为煞风景地念起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游离,但他却心下更泛起一片燥意。
何楚卿像在跟自己抗衡,索性又凑过去一点,和那小美人额头对着额头,彼此之间呼吸交织。女人的脸忽而红了,本正该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
但很可惜,何楚卿脸不红,心也不跳。
那双玉手似有似无地拂过何楚卿的下颌,解开了他衬衫的扣子。
第一颗过后,又是第二颗。
露出了他挂在颈间的一颗平平无奇的墨色玉珠。珠子虽然没什么特别,但颈间那线却是他托人精心编成的。
何楚卿猝不及防地看见,一时竟然僵住了,搂住人的手臂不由紧了紧。
“嗯?”女人在他耳边轻声笑道:“这是何物?”说着,她伸手就要碰。
何楚卿猛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女人吓得一个激灵。
现在这样子,要是让顾还亭看见了,指不定怎么说。
何楚卿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顾师长夙兴夜寐,又怎么会拨冗去指责一个大话精?一个临阵脱逃、籍籍无名的懦夫?
这点思绪在他终日混沌的脑中划过,给他带来了少许的清明。从来到玛港那天起,他一直活的宛如梦中,这还是难得清醒。
何楚卿当即甩开女人的手,忽地站起身来,神色匆遽。
方砚于闻声匆匆抬头,只看见何楚卿步履匆忙的背影。他看了两眼被他丢在原地怔住的女人,放下手中事跟着也出去了。
白昭洋在美酒和美人之间,早已醉的人事不省,哪里还管谁留谁走。
何楚卿一路走得飞快,几乎是逃也一般冲了出去。方砚于在身后追了半晌,本想着何楚卿是乘他的车来的,起码会在楼下多逗留一会叫车。
哪成想,这人根本没有半点停留。等方砚于出门去,何楚卿已经迈着步子走出老远去,叫他也仿若未闻。
何楚卿成年之后,个子蹿起不少,举手投足之间有种目空一切的傲。相处这段时间,方砚于已经知道,这是因为他真的瞧不起任何人。哪怕此时步履匆忙,何楚卿在人群中也还是惹眼。
方砚于目送着他消失在转角,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这天晚上,何楚卿做了个梦。
他一向少梦。三年里,还是第一次他这么清晰的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因为醒过来后,他床单被洇湿了一小块去。
何楚卿闻着这气味,先大呕特呕了一回,而后愤恨地捶了一拳床。
亵渎。这简直是...亵渎。
他把这梦里的一场意乱情迷,归咎于了客梅黎曳,倒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