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旧事

白芷深深呼吸，最终道：“好，我答应你。”

林若归睁大眼睛，泪水滑落而下，又哭又笑：“林若归来生做牛做马，一定报三夫人大恩！”

“那倒是不必做牛做马。”白芷把林若归扶到椅子上，递给她一块帕子，“林娘子，我还有事问你。”

林若归擦擦眼泪，揖道：“三夫人但问无妨，我必定知无不言。”

“初七知道这事吗？”

林若归摇摇头：“我还未曾跟他说，三夫人放心，今明两天，我必定向他陈明。”

“林娘子，你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怎么就说是油尽灯枯了。”

“三夫人有所不知，此病名为离魂症，发病时如魂游天外，肉身则无感封闭、无知无觉。说来惭愧，自得了这怪病，我病上三天五天，只得一天清醒。这些年处处求医问药，大夫都说这是心病，无药能治，义妹进宫打点，甚至请来了御医也无济于事，家中因此清贫如洗。前天，我却一连醒了三天，还道病要好了，义妹请来御医诊脉，御医说这是回光返照，没剩几日可活了。”

御医都治不了，那方知恒更治不了了。白芷叹了一口气，问道：“林娘子的心病，可是故土难回吗？”

林若归一愣：“三夫人如何知道？”

“我曾听初七说过，你们母子二人从汖州来，今日再看林娘子言行……我听闻景王十三州曾有女子做官的先例，敢问林娘子可曾是官家人？”

林若归手上绞紧了衣袖，强忍哽咽道：“三夫人慧眼，我曾是汖州治下蟠迎县的一方父母官，五年前边境大乱，南蛮军长驱直入，宁、恩、临三州先后被破，眼看着下一个就是汖州。顾大将军率兵前来，代管蟠迎及周边五县以作州城屏障，而后以女子为官是景王居心叵测弱我大燕之名，硬生生裁掉了五县所有的女官。我手无寸权，无法插手布防，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大将军将屏障建得千疮百孔。三日后，蟠迎破，蛮子进城烧杀抢掠，满城繁华……转眼之间便成尸山血海。”

乱燕纪上对这一段历史的描述是，顾大将军率兵布防，却被景王逆党卖了布防的弱点，蛮子这才能杀进城来。

若有一日亲历的人都死绝了，妄写的话本就会成为史实。

“我带着初七堪堪逃了出来，欲前去州城面见刺史大人，言明顾大将军恐与蛮子暗中牵连。谁知我刚到刺史府衙，前线塘报就已传来，其书景王率军亲征上阵，却在半路上被顾大将军拦截，他竟带着本该在两军交战之处的景地十万兵马，顾大将军以先诛反贼、再抗外敌之名，率军与景王对战。主力军都被顾大将军带走，那汖州在蛮子面前就是薄板一张，我劝刺史大人将城防兵马调去尽助蛮子所攻之桐县，桐县易守难攻，是汖州最后一处命穴之地，一但攻破，唇亡齿寒，百姓必将生灵涂炭。可刺史大人言他早早就欲调兵马，可城防营的孙将军早已被顾大将军代掌实权，没有大将军令，谁也调不动兵。”

林若归说到此处，突然衣袖捂嘴暴咳了几下，那声音听着像是要连着肺管子一起呕出来。白芷给她拍背顺气，半柱香后，林若归才喘匀了气，嘴唇都有些泛白，哑声道：“三夫人，我一时情之所至，话太多了，实在搅扰。”

“你说吧，林娘子，我正好想听听景王之乱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说破无毒，而且这些事她不听，恐怕林若归也不会再说给别人了。

“多谢三夫人愿听我聒噪，那我便说下去了。当时正值战乱用人之际，我虽已被撤职，刺史大人还是破例允我在州衙帮忙安置流民。景王与顾大将军一仗打了半月有余，蛮子趁我军内乱之际，一路横荡十二州，对汖州已成包围之势。州城尽传此次蛮子入侵乃是景王潜心所为，意在篡位，百姓群情激愤，群起将亲守城门、誓与汖州百姓共生死的景王妃绑起来，一把火烧死了……刺史大人说，十三州可能就此不复存了，叫我带着残存的百姓逃命去。我于是带着一百余人往东奔逃，半路上却被蛮子的一小队人马发现，百姓死的死伤的伤。”林若归长长地颤叹了一口气，眼中渐有迷蒙之色，“刺史大人！卑职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无能为力了！卑职只能带着犬子前去京城投奔义妹，苟活于世。刺史大人，您说对了，十三州从此不复存了，可是十三州富庶宝地，为何战后朝廷不派人前去接管重建，而是任其荒废，以至数十万百姓至今仍是流民。您传往京城的塘报为何杳无音信？难道真像您说的，京中有人搞鬼，在暗等坐收渔翁之利吗？”

林若归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飘得极远，嘶声道：“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尸踣塞行，血渗厚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布奠倾觞，哭望天涯。伤心惨目，天无眼耶！（注）”

在最后拖长的一句嘶喊中，林若归轰然倾倒。

“林娘子！”

白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林若归抱在怀里，探了探她的脖颈，里面已沉寂无息。

“来人！来人！叫大夫来！把府上的大夫立刻叫来！”

徐厨娘第一个撞进门来，看到自家姐姐脸颊煞白嘴唇紧闭躺在地上，而白芷正死命地上下按着她的胸口，当即就双眼一黑冲上前去推搡白芷。

“徐香秋！”白芷硬稳住了身形，手下不停，厉声道，“我在救她！你现在立刻去给我找在府上的大夫过来，越快越好！府上没大夫就找个最近的医馆！晚了她就没命了！”

徐厨娘脑子嗡嗡响，耳朵里只漏进一句“晚了就没命了”，又懵又急地踉踉跄跄跑出门去。

懵是懵，效率着实是高的很，这边白芷刚做完四轮心肺复苏，巧巧和林初七就一边一个地架着一个骂骂咧咧的花白胡子老头冲进了屋。

白芷抬头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他娘的，赵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