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女问

三天后，乔婉婉总算弄完了手里的活儿，白芷看着她这憔悴样，就想起了自己上辈子没日没夜加班的时候，没忍心再找她对练，安慰了两句你多歇息后转身就打算回去，让她自己闷头大睡。

没想到乔婉婉压根不打算睡，一把薅住白芷，眼冒绿光：“陪我出去逛逛！”

白芷：“？？？”

今天是个艳阳天。入了秋以来，吹的风都有些凉飕飕的，今天却难得老天发善心，日头照得极烈，京城不少百姓都出门闲晃。

乔婉婉不知道哪来的精神头，没坐马车，一路拽着白芷硬是走到了万贾街。她腿脚打鸡血，嘴上也打鸡血，跟白芷倒了一路的苦水，话里话外都是当家主母不好做。

“现在反正也不用给你牵制大嫂了，要不然我跟老太太说说，你来掌家吧。”乔婉婉说起这事来更是停不住，“我现在是真后悔了，这不就是给老太太当驴做马么，说的好听叫个当家主母，实际上就是一个任劳任怨的长工。”

白芷：“你还是赶紧撺掇老太太给侯爷续弦吧，掌家位还是还给侯爷夫人更靠谱点。”

乔婉婉突然停下脚步，把白芷拽进了边上的小巷子里，正经道：“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老太太打算给三弟纳妾，这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白芷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老太太在我有流言那会儿就打算给顾宴纳妾了，这都多长时间了，人选好了吗。”

“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呢，有了妾室之后，你的处境还不得难啊。”乔婉婉絮絮叨叨道，“我都打听了，老太太让她屋里那个叫翠兰的丫鬟去京城好几个媒婆手里挑人了，除了模样好身家清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能生养。我这两天闲着没事就在老太太耳边吹风，让她一定挑个本分听话的，省得进府里来压你一头。老太太这是挑你肚子不争气的理了，待会咱俩去观音庙拜拜，让你早日生出三房的长子，别叫妾室把孩子生在你前头了，三弟现在看着喜欢你，等以后你人老珠黄又膝下无子，你的日子怎么过啊……你直勾勾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啊？”

白芷看了乔婉婉半晌，突然毫无预兆地对着她出了一拳，乔婉婉一下没反应过来，挡慢了一刹，这一拳便实实地凿在了乔婉婉胳膊上，凿得她没站稳后稍几步，整个人拍在了身后的砖墙上。

乔婉婉揉着胳膊怒道：“白芷！你脑子坏了！”

“我看是你脑子坏了。”白芷就站在原地微微皱眉盯着她，话说得狠厉，脸上却莫名有些落寞，“你是不是还要说让我恪守女德相夫教子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乔婉婉这下是真的有些恼了，语气不善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你着想，怎么到你这还落个大不是。”

白芷：“乔婉婉，我认真问你，咱俩是妯娌还是朋友。”

“……什么意思？”

“你若说是妯娌，那算我自作多情了，我这就给二嫂你赔礼认错。”

乔婉婉从未见过白芷这么严肃的样子，她深深呼吸收住火气，问道：“那我若说朋友呢？”

“那我这一拳揍你揍得就没错。”白芷咬牙道，“那些混账话怎么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他娘的被夺舍了。”

乔婉婉怔楞片刻，忽然就明白了白芷的意思，她紧咬着下嘴唇，眼中蓄泪，一脚把旁边的砖石踢出了几丈远，控制不住地放声嘶喊：“我能怎么办！你以为这是哪啊，宣平侯府！全府上下只有一二三四，不算顾守那个废物，只有三个人能平心静气地过日子，剩下的人，包括我！包括你！全得拿命来陪他们玩一辈子过家家！你觉着我这样很没出息是吧。白芷，你有本事！我不像你那样想得开，我光是想让自己在笼子里被关得舒服点就已经耗尽心神了！我就学这一套做派说这一套混账话怎么了！我胆小我怯懦，我的本事就到这了，我不想再想什么从军了，我只想看舒心的听舒心的，你非要点破我做什么！”

说到最后，乔婉婉干脆坐在地上，单手遮眼，嘶哑地嚎哭起来。空廖的巷口把回音拢得有如万鬼啼哭，好似京城乃至全大燕的女子都在此一同惨问。

白芷忽然意识到自己想丢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乔婉婉生在大燕长在大燕。就算乔婉婉平素里表现得再怎么离经叛道，也不代表她真的就有力气推开自出生以来就压在自己背上的那座大山。

有能耐如林若归都能被一句轻飘飘的话撤掉官职，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大燕的千万女子，谁又能真的推翻这座大山呢。

白芷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太傲慢了，她怎么能想当然地以为人人都有撕破桎梏的心力。

“乔婉婉。”白芷弯腰给她递了一块手帕，诚恳道，“是我失言了，我给你认错。”

乔婉婉拿过帕子擦泪，沉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哑着嗓子道：“……你没失言，你从头到尾都没说错。老太太寿宴那天晚上咱俩喝酒，你说我掌家之后会看自己都不顺眼，你从那句话开始就没说错。”

白芷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乔婉婉把白芷拉下来，让她跟自己同排并坐：“我没怪你，白芷，我知道你是为我说话，但是我不当好这个侯门的夫人，还能去做什么呢？我一错在生为女子，二错在匆匆嫁人，可这都不是我能左右的，多想也是徒增烦恼。”

“我却觉得生为女子不能算错处。”白芷平淡道，“山里的猎物若能说话，也不会觉得自己生在山里算是错处吧。”

乔婉婉：“山里的猎物哪个不想修炼成人？这怎么说？”

“修炼成人？”白芷一手搂上乔婉婉的肩膀，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地拍着，“只见猎物都要成精成怪吃人，没见哪个想跟人讲道理的。”

乔婉婉好像从她这话里咂摸出点别样的意思来，问道：“妖怪岂不是要人人喊打？”

“何为妖怪，怎么就活该人人喊打，这不就是猎人一张嘴定下的吗？谁问过妖怪了？”白芷轻声道，“等猎物全修炼成妖怪的那天，猎人不光吃不了她们还有可能被吃的那天，猎人打猎的家伙就没用了，妖怪该人人喊打的说辞也没用了，甚至妖怪这俩字都没用了。”

“那若是修炼不成妖怪呢？”

“没有修炼不成妖怪的猎物，前提是她不能生来就觉得自己该被吃。”白芷握紧了乔婉婉的肩膀，侧头看她，“你说呢？”

乔婉婉扯起一丝难看的笑来：“我说……我现在不太想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