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真相

“……”楚云川偏开头，一把扣住了白芷的右手，看不出是想拉开还是想抓紧，白芷手上拽得更用力，嘴上不停：“你过了十几年安定无忧的生活，却突遭这样的巨变，这时候你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件事是报仇吗？不是吧？楚云川，难道不是想回到原先的生活吗？仇恨是什么，是后来才生长出来的附骨之疽。仇要报，十三州要重建，景王的冤名要洗，你要干的事儿太多了吧？可惜人的精力并不足够你干这又干那，你没法再拿稳仇恨这把刀，就只能让仇恨拖着你往前走了！”

楚云川咬紧后槽牙，他最终还是扯开白芷的手，仿佛力竭了一般坐回自己的位子。他忽地轻笑一声：“就算你说的都对，白芷，这些事我都要做，一件也不能落下，如今已经走到这里了，我哪还能再回头，知恒确实是要一场希望落空了。”

“等着你重建十三州的百姓也要一场希望落空了。”白芷起身撑开破木窗户，风雪一股脑地灌进来，把炉火整个扑灭了，她抬起声音盖过风雪，“十三州的子民有家可归，北境的子民却要无家可归了，世子殿下，在你眼中，子民还要分三六九等吗？”

“三六九等……怎么不分？”楚云川难得的有些愠怒，嗓音变得沙哑粗粝，“狗皇帝一声令下，十三州就成了死地，他不光要给我爹安下通敌这么个莫须有的罪名，不光要杀尽人放尽火，还要把战后千疮百孔的十三州彻底变成一片死地，只有十三州的子民有家不能回，天下子民在他心中岂不就是分了三六九等！他能分，我自然也能分！我就是要看着他的子民也受我十三州同样的苦，待到北狄入境，京城这些冷眼旁观的封疆大吏，哪个也逃不过我十三州同样的尸血连城！”

白芷关上窗子坐回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炉火，像是放下心一样舒出一口气：“说下去吧，说破无毒。”

失态了。楚云川揉着眉心低声道：“你怎么说起这个，你不是不打算心系天下么？”

“我确实没这个打算，就算北境明天成了尸山血海都跟我没有一文钱关系，我这个人，只管得了我自己和身边的人，最后对战乱中的百姓，只能剩一点同情了。”白芷忽然抬头促狭道，“想知道为什么吗？你把心里话全说出来，说出来我就告诉你。”

“……好。”

既然刚才都已经开了闸，后面的话要说出来就容易多了，楚云川坐得离白芷近了一些，闭上眼睛思忖半晌，而后开始对着炉火娓娓道来，“那就，那就从最开始说起吧。五年前，景王府灭门之后，我从一些没来得及烧毁的书信中拼凑出了一件事：三个月前，我爹发现了顾奉将要通敌卖国，顾奉那时算是一代忠良，我爹就打算派人私下调查，以免冤枉了好人，但是最终真的抓到了通敌的证据。

“巧就巧在，这些证据竟然正是顾奉拿出来给世人看的，我爹通敌的铁证，就是因为这些不知道哪来的证据，顾奉才会出兵，我爹娘才会死得不明不白。那时候我坚信这些事都是顾奉做出来的，是他知道自己通敌被发现之后，为了保命，把事情都推到了我爹头上。

“后来长风带着我一路东逃，躲在一处山林里。两年间我跟着长风苦学武功，本来是想亲手绑了顾奉，然后押着他到皇帝面前认罪，再拿出那些书信，秉明实情，求他为景王正名，重建十三州的，谁知道……谁知道我到了京城才听说，顾奉在封侯后不久，就已经染病身亡了。我恨极了，一怒之下冲向顾家的祖坟，想把顾奉刨出来。我爹娘尚且尸首无存，他凭什么就可以安稳入土？”

楚云川越说越恨，短甲都掐进掌心里。炉子上的酒温得正香，白芷给他倒了一杯，他一口灌下去，缓缓呼出一口酒气，继续道：“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顾宴，看到他我才想起自己忘了遮面，为免暴露身份，就干脆把他打晕带走了。他醒来之后，就直接问我是不是景王的后人，来这里报仇的。我本想直接灭口，但是你猜他说什么？”

白芷捧场道：“说你长得真好看？”

楚云川失笑一声摇摇头：“他说，他等我很久了，如果要报仇，他可以帮我。”

“哎哟，天降神兵啊。”白芷问道，“然后呢？”

“仇人的儿子要帮我报仇，我自然是不信，不过借由他，我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既然顾奉死无对证，我何不扮作顾宴潜进顾家，一番运作之下，让顾家再次通敌，造出个最大的证据给皇帝看看呢？这样皇帝就能想到，当年通敌的事是顾奉做下的，景王是蒙受大冤。”说到这里，楚云川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一切都还算顺利，然而就在六月十五那天，我却从一个老宫女嘴里偶然得知——当年的事，根本就是皇帝一手促成的！”楚云川的声音越来越滞涩，最后几个字直接成了气声，白芷替他接下去：“造证据给皇帝看的计划行不通了，所以你要扶七皇子上位，只有七皇子做了皇帝，冤情才有可能大白于天下。”

“……对。皇宫里的人难以猜心，因而我只跟他说，这些事是顾奉做下的。”楚云川缓缓看向窗外，这里在年三十夜里就将成为一片血海，“待到年三十过后，太子与宣平侯府通敌的罪证就坐实了，七皇子出兵拨乱反正，他得皇位，我得十三州，所以白芷——你千万不要拦我。”

白芷长叹一声：“世子殿下啊，你以为十三州遗民都在怀念什么，一块地吗？哪没有一块地啊？他们想要的是景王治下的十三州，穷人也能读书识字，女子克夫不会受人冷眼，他们要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十三州，而不是每年中秋挂挂月灯，隔三差五酿酿守藤酒就能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