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前尘
“等等等会！”白芷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把准备推门的楚云川拉开，“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在外面等我。”她敲了敲门，轻声道，“初七，我进去了啊？”
屋内寂静。
白芷慢吞吞地推出一个缝，哧溜钻进去后，把房门又慢吞吞地合上了。
床榻上一大团鼓起的棉被山，一动不动。白芷蹬开鞋子盘腿坐过去，把棉被山掀开一角：“林初七贤契，能喘得过来气吗？”
里面伸出一只手，把掀开的角又按了回去。
“哎哎哎，别呀。”白芷又掀起来，“把自己憋死了还怎么接着考？”
这回里面没动。
白芷得寸进尺道：“这么一个小口子不够喘气，你得把被子掀开才行。我可提前告诉你啊，憋的时间长了会变傻，以后可再也考不上举人了。”
棉被山沉寂了一会，终于掀开山顶，把里面的头露了出来。通红肿胀的两只眼睛看向白芷，一言不发。
也就在这时候，林初七才终于有点孩子样。
“巧巧要是知道你蒙在被子里，非得气个半死，喊那么半天都白喊了。”白芷把手心搓热，浅浅运了一些内功覆在林初七眼睛上按揉，“好不容易让她给你当一回下人，你可悠着点使。”
林初七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听到巧巧的声音了。”
“这都能听着？赶明儿让娘给你换个厚被子吧。”
这话没能逗笑林初七，他反而抿紧嘴唇，不做声了。
白芷认真起来，低声道：“怎么个烦心法，说来听听，说破无毒。”
林初七的眼睫在白芷手中颤动，他道：“姐姐。”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做一件事做不成的时候？”
“当然是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嘛。”
“那你会怎么办？”
白芷顿了一下。
在原主的记忆中，不如意的事可太多了，但她和林初七一样，每次都只是哭。
这不行，不能说，说这个她就白进来劝了。
最终，白芷轻缓道：“跟你说点旧事吧，你就当故事听。”
“嗯。”
“以前给你们讲过的志怪故事还记得吧，人死了之后会喝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我上辈子死后喝少了，所以往事还记得一些。上辈子我没有爹娘，是独自一人长大的。”白芷道，“我和一群同样没有爹娘的孩子住在一起，有一个老大娘照顾我们，但是这么多人她顾不过来，所以我们经常是自己顾自己，为了抢东西打架都是常事，最头疼的是吃不饱饭，常常要去外面捡人家吃剩的，所以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顿饱饭。
“后来日子好些了，隔三差五的会来几个想领孩子回家养的有钱人，我被一户人家挑中带走了，到了他们家虽然有吃有喝有衣服穿，但是要陪他们的孩子玩，那个孩子不讲理极了，我在那里挨的揍比之前还多，骨头都断了好几根，然后我就逃了回去。没有钱坐车，四百五十公里的路，我是硬走回去的，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是自己能做个有钱人。
“再后来，老大娘挑了几个聪慧的孩子去读书，其中有我一个。她说如果读书读得好，就能出人头地，就能做有钱人，于是我就一心读书。好景不长啊，有一天我在学塾做完功课回家，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一地的尸体，我一个一个地过去认，老大娘和没出来读书的孩子，都已经死了。
“我报了官，官家后来抓到了人，是一伙恶霸强盗来抢钱，老大娘说没钱，他们不信，这伙人就凶性大发。到这样的穷酸地方去抢钱？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虽然我总和那些孩子打架，但一起长大总还是有感情的，那时候我可真伤心啊，我的愿望变成了出人头地，大富大贵，让所有人都不敢惹我，于是我去给有钱人当牛做马。
说到这里，白芷的故事戛然而止了。林初七忍不住追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白芷双手一摊，“然后我就死了，所以你看，太盛的执念到最后只成一场空，有期求是好事，但心要宽眼要亮，一在求而不得要及时放下，二在认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初七，我知道你想中举是为了做夫子，但是你究竟想做个夫子呢，还是想考个举人呢？”
“……有什么不一样，当举人才能做夫子。”
“当然不一样。好比你骑马去京城，马累得走不动了是小事，大不了换一匹，只有京城炸上天了才是大事，你看到京城炸了再哭也来得及。现在问题来了，你究竟是想骑马呢，还是想去京城呢？”
棉被山往下拉拽，露出脖子来。林初七被白芷撬动了一点，但还是犹疑不定：“可是……可是如果是我的骑术出毛病了呢？如果再怎么换马我都骑不动了怎么办？”
“骑不动马？不缺胳膊不少腿，你怎么说自己骑不动马？”
“县试我中在第三名，可乡试，好几个排在我后面的人都中举了，我……”
白芷张开双臂，把整座棉被山紧紧抱在怀里，笑声问道：“你听到巧巧的声音了是吧，听没听到她说，那么多人四五十岁才能中举，你还年轻呢。”
“……嗯。”
“人家读了多少年的书，你才读了多少年的书，读这么几年书就中举的能有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神童。因为自己不是神童而伤心，林初七贤契啊，你讲不讲理？”
“那如果我到了四五十岁也中不了举呢？”
“没准到那时候你就不想当夫子了呢？人生八十年，边走边看嘛。算命的学十几年都不一定能算准你四五十岁是什么样子，你一张嘴就给自己定了？你怎么这么厉害？”
年纪轻的人，目之所见有一整个天下，自己在其中只有一丁点大，力不从心的事太多了，就这时候才容易钻牛角尖，白芷搂着林初七，碎碎叨叨地劝慰，直到看着他振作起来才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