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剑门前篇（10）

仙人死后，待魂魄归于冥河，遗体便会自行羽化，因此在剑门的人赶到时，也只能看到满地的血污和灵器，却不见任何遗体。

而此刻，龙府内的血迹已经干涸，但空气中似乎总是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血腥味，那是一种并不需要刻意营造的，十分压抑的气息。

龙青枫与紫玄踏入府内，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生活长大的地方，一砖一瓦都再熟悉不过。

此刻龙青枫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走在紫玄的身侧，指着一边的屋顶笑道：“阿玄，你看那片屋顶，之前我练剑的时候从上面掉下来摔折了腿你还记得不？”

“嗯。”

“你看这片院落，之前阿爹阿娘请了很多老师，都在这里教我们习武练剑。我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偷跑出去玩，被阿爹抓住，也是在这里被他揍屁股的。”

“嗯。”

“你看这个药田，之前我总是来这里偷草药，你在一边放风，每次都把老管家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哈哈哈哈哈……”

“嗯。”

龙青枫不厌其烦地说着，紫玄不温不火地回应着。

“以前，龙冉和龙耀也总喜欢跟着我，不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就是偷偷跟在我屁股后面，那时候我可烦他们了。”龙青枫的潜意识中先走回了自己的院落，他的房屋院墙已经塌了大半，基本上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彼时的龙冉龙耀要么就守在龙青枫的屋檐上，要么就守在院落外，也可能无处不在。他们兄弟俩本非龙氏族人，是当年龙思成带回来的两个无家可归的孩童，并将他们栽培长大，在龙青枫降世之后，便主动成为了龙青枫的死士，护他周全平安。

龙青枫在屋外踌躇几番，最后还是走进自己的房中。

其实他房间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龙府中的经书典故他都已经阅览过一遍，此刻他踏入房中，那许久不曾打扫的地板，因为有人的到来而扬起了一阵灰烟。

“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回来。”龙莫道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走进屋内的少年，“人去楼空，这龙府内除了那些触景生情的过往，又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说着，就看到那少年从自己枕头底下翻出了一本书。

“那是什么，你还藏在枕头底下？是什么宝贝吗？”

龙莫道以为是龙青枫收藏的什么绝世秘籍，特意回来一趟就是为了找到这本书，怎料等龙青枫拿到他跟前时他才认出——那哪里是什么绝世秘诀，分明就是一本在寻常不过的启蒙读物罢了。

就这么个破玩意儿，龙青枫还特意回来寻它，龙莫道真是想不明白了。

但龙青枫在看到这本书时却难得真正开心笑了一下，就仿佛这本寻常到即便是街边乞儿也能从垃圾堆中翻出来的启蒙读物真就是什么宝贝似的，还被他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龙莫道看龙青枫这副模样便也没再说什么——算了，这小子开心就好。

一边的紫玄还在外面等着龙青枫，龙青枫看到他时不禁问道：“阿玄，你没有什么要回去看看的吗？”

紫玄摇了摇头，他本就一无所有来到龙府，若如今离开，也是一无所有的离开。

“好吧。”龙青枫点了点头，“但我还想再走走。”

紫玄应道：“好。”

但龙莫道却不明所以地跟在龙青枫的身后，如今好不容易离开剑门，若龙青枫不报仇又能去哪为落脚点呢？他原先以为龙青枫想回到龙府是想在这里重新发展下去，但如今看龙青枫的状态似乎并不是如此打算的。

这是一条很熟悉的路。当时龙青枫就是扶着受伤的紫玄在这条路上遇到已经回天无力的龙思成与钟易二人。他自然也不可能会忘记，当时的他就是无比狼狈跪在一片血水中，跪着哭求着，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医术却背叛了他，无论他当时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有机会再将他的父母拯救回来。

龙青枫脚步停顿，望着那一处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这才脚步缓慢地走上前去，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也一改之前，变得肃穆而悲伤。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把已经断成两节的大刀——那是龙思成一直以来的随身灵器，器护灵主，如今这把刀上血迹斑斑，也已断成两节，再无往日那铁寒森森的威风，一如它的主人，失去了它本有的生命力。

龙青枫擦拭着那把大刀，却如何也擦不去刀上的血迹，他叹了声气，就如同认命般，将刀轻轻放在了地上，绕至他面前的药房。

龙莫道跟着他，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一把断刀——也许在那一夜，它斩杀了无数前来进犯龙府的不速之客，但最后哪怕拼到器身破败，也无法护住它最后一任灵主。

那处药房是钟易生前待过最久的地方，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能在药房找到她。龙青枫踏入药房环顾四周，屋内此刻是狼藉一片，无数的瓶罐打碎在地上，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各药材也已失去了药性，落上一层薄灰，即便是随意丢在外头，也不会有人对此多看一眼。

这里也是龙青枫回忆最多的地方，因为他最喜欢的便是和阿娘在一处。也因此，他的药道进步远比剑道快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在这里炼坏了不下十个上好的药炉，但无论失败与否，钟易从不曾斥责，只是温柔的摸摸他的头。

“枫儿，你已经做得很好的了。”

龙青枫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很多，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不知道何时他的眼眶已经变得无比湿润。

他吸了吸鼻子，决定不再在此地逗留，但在转身时，余光瞥到那被打翻在地的药炉灰中，似乎藏了什么。

龙青枫走上前去将炉灰扫开，露出藏在其中炼制了一半的药丹。他放在鼻下闻了闻，下一刻，一行泪水还是从他面前滑落而下。

这是一颗半成品的回仙丹，其功效往往是给予进阶的修仙者服用，因为刚刚破境的修仙者体内灵力十分不稳定，因此往往容易有走火入魔之势，或灵力枯竭，若在破境之后当即服用这一枚回仙丹，不但可以在极为短暂的一瞬恢复灵力，还可以稳固境界，百利无害。

越后期破境的修仙者所需要的回仙丹的品质要求会越高，且这样一枚丹药炼制一枚极其费时费力，失败率也奇高，市面上有价无市。因此龙青枫在破境时并没有为自己准备一颗，因为他相信凭借自己的资质，区区结丹完全不需要动用这样一枚丹药。

然而这枚半成品丹药就这样静静掩埋在一片炉灰之中，药炉上被溅到的每一片血迹无一不在告诉这龙青枫一个事实——

他的阿娘，是在为他炼制回仙丹最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被人一剑贯穿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