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尽快
夜里接风宴,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去了,想去的不想去的也只能去了,人去的多但未必就真热闹。
卫泉紧挨着陈舒坐着,时不时同情的瞥两眼杨彦和不知所措的冯锦贤。
杨彦对白日跪地顶茶之事尚有阴影,入了座一直不敢抬头,紧紧盯着自己身前的一亩三分地。
相比于杨彦的畏惧,冯锦贤是坐立难安。
早知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倒情愿回牢里待着,总好过在这儿受煎熬。
冯锦贤一向不大喜欢谢辞,此刻却觉得谢辞犹如天神救世,有他在许宴知身边坐着,席面氛围都轻松不少。
至少,许宴知不会再将注意放到他们几人身上。
陶关常面色一直不大好,戚溱多次提醒也不见他收敛,最后干脆不再多事去管。
徐楉琳心中阴郁,一人晃着酒杯闷闷不乐。
谢辞没事人一般,吃得倒是无拘无束,往许宴知碗里夹了块盐酥虾,扫一眼心思各异的几人,说:“诸位不高兴吗?”
方柏眉心跳了跳,腹诽一句,能高兴得起来么?
谢辞不明所以,问许宴知:“你不是说相处的不错吗?我怎么瞧着他们不大想给你接风呢?”
许宴知抿一口酒,面色不变,“可能我不招人喜欢吧。”
方柏:“……”
杨彦:“……”
冯锦贤:“……”
方柏扯扯僵硬的嘴角,还得捧着:“大人玩笑了不是?大人光风霁月、仪表堂堂,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呢?”
“是吗?”许宴知眼尾一挑,笑了,意味不明的扫一眼杨彦,“杨大人也这样认为吗?”
杨彦身子一抖,哆哆嗦嗦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来,“下官,下官也是这样认为的。”
谢辞“噗嗤”笑出声,“得了吧,”他撑着脑袋去看许宴知,笑意多了莫测,“渡危,我去码头查了一下午都没人跟着,你到底做什么了?”
许宴知平静对上他的眼睛,坦然一笑,“我能做什么?”
谢辞收敛笑意,错开她的眼,自顾自喝酒,似不经意闲谈,他道:“你有分寸的。”
许宴知轻笑,拍拍他的肩,“嗯。”
方柏站起来朝谢辞敬了一杯,紧跟着众人皆附和着要给谢辞敬酒。
许宴知只是含笑坐着,转着手上的扳指。
众人和谢辞谈笑,奉承的话源源不断往外砸,谢辞一一受着,觥筹交错间谁也没一句真话。
结束时谢辞似是醉了,东倒西歪的站不稳,笑嘻嘻的同人胡乱说笑。
许宴知让人扶着谢辞先上了马车,自己落在最后才出雅间,众人陆陆续续下楼,她立在台阶上,朝下一睨,不轻不重开口,“杨县令。”
众人一顿,纷纷转身仰首。
许宴知一只手搭在楼梯口的木扶手上,楼上的烛火将楼梯附近照得很亮,在她身上渡了一层光,光是暖色,映在身上却觉是冷的,像一尊冷白的玉像。
她面带笑,懒散的半倚在扶手上,略长的眼尾轻挑,烛光在她面上覆下阴影,眸中笑意被清寒驱散,渐浮阴沉,口中仍是笑腔,慢慢吐出两个字。
“过来。”
带笑的简单二字,带着极大的压迫。
方柏瞥见杨彦腿肚子在打颤,正欲开口帮杨彦解围,一抬眼对上她冷沉目光不由一滞,话到嘴边也被堵的说不出来。
许宴知似是没了耐心,眉头微蹙。
“啧。”
杨彦心头一颤,硬着头皮在楼梯上逆行而上,剩下的人一齐看向方柏,方柏犹豫片刻,一咬牙道:“我们先走。”
陶关常梗着脖子,红着脸气势不大的说一声,“那我们在外头等大人。”
许宴知闻言轻嗤,不在意陶关常挽尊的挣扎。
方柏拉着陶关常的胳膊往楼下走,其余人也转过身跟着下楼梯。
楼梯本不多,杨彦只觉无比漫长。
他忍着身子发抖走上去,隔了两节台阶停下,不由自主扶上楼梯围栏,他没敢抬头,紧盯着台阶,“大人有何吩咐?”
许宴知垂眸睨着,“方柏救不了你。”
杨彦眉心直跳,“大人……”
“你一个县令,死便死了,没什么价值。”
“你真以为方柏会保你吗?”
许宴知指尖在扶手上轻点,发出“咚咚咚”的不大声响,这声响像是敲击在杨彦心口,激得他心口猛跳。
紧接着许宴知动作一滞,从杨彦身侧迈下台阶,拍手拍了拍他肩膀,轻飘飘一句:“好好想想。”
许宴知走下楼梯,又蓦地回头瞧他愣在原地,玩笑似的开口:“怕什么?本官能对你做什么?”
她走出去,众人都围在外头等着。
她什么也没说,径自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谢辞一下睁开眼盯着许宴知,“去干什么了?”
许宴知推一把谢辞,让他往旁边挪了挪,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你来爨州这么久事事开展不了,不是你没能力,是他们太团结。”
“所有人围在一起对付你,你自是束手束脚。”
“我一个只知道摆谱的闲人对他们而言是变数,他们团结惯了,一起忙着来应付我,你才有机会查案。”
“利益共担尚能团结,相互包庇,若危及性命呢?”
“方柏真会为了保一个县令毁了自己的官途么?从人心薄弱处逐个击破才是破局之法。”
谢辞哼笑两声,“我们渡危真聪明。”
许宴知没好气斜他一眼,“早就说过了,爨州情况复杂,你偏要为了一个大理寺卿的位置蹚这趟浑水。”
“还非瞒着我。”
谢辞讪讪摸摸鼻尖,“诶呀,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想当大理寺卿的,当初瞒着你的确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许宴知微微侧首,“要真同你计较,我也不会来爨州。”
谢辞一下放声大笑,笑得很是畅快,笑得双肩抖个不停,许宴知莫名其妙,轻踢一脚,“笑什么?”
谢辞笑出眼泪,说:“许宴知,你可得长命百岁,有你这么个兄弟在身边,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许宴知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谢辞只顾着自己笑,“你不懂我心中有多畅快。”
人定胜天,他想。
许宴知活过来了,他们“救”过来的。
谢辞仍在笑,许宴知不明所以,没好气的踹他一脚,“滚出去笑。”
他挨了一脚消停不少,擦擦笑湿的眼角,“渡危这个字取得真好。”
“你一来,我真就渡危了。”
许宴知一默,又道:“你是喝酒喝疯了吗?”
谢辞坐起身,“嘁,你不懂。”
许宴知拍拍他后脑,“回去就睡吧,听你说话费劲。”
“嘁。”
……
夜中安静,客栈小厮也已歇下。
许宴知在窗边烛台下看信。
佐禅堂总堂设在万州,总堂主至今无人得见真颜,但景王有段时日常出入佐禅堂,似与总堂主关系匪浅。
万州,景王封地。
佐禅堂资助学子便需要银两,那这些银两又从何而来?
京中也不安生,学堂动工没几日便出了岔子,闹出了人命。
户部出了事,黎仲舒停官待查。
顾月笙遇刺,受了轻伤。
信纸被烛火缠绕,火光渐渐攀升,逐渐将信纸吞噬。
许宴知面色平静,烛火明灭在眸中闪动。
身后有人敲门,紧接着低低一声:“哥哥?”
许宴知将门打开,“怎么还没睡?”
许言舟抿抿唇,回道:“睡不着。”
“做噩梦了。”
他张张嘴,最后点点头,“嗯。”
许宴知手中烛台照亮了他额头细汗,柔下声:“进来吧。”
许言舟进了屋,瞥见正开着的窗户,问:“哥哥还没休息吗?”
许宴知身着寝衣披一件外袍,墨发散下来随意垂着,她将屋内烛火点亮一些,“还没有。”
许言舟站在屋中有些拘谨,许宴知平和道:“在我房中睡吧,无妨。”
“那表哥呢?”
“我睡榻就好。”
许言舟:“哥哥睡床吧,我去睡榻。”
“无妨,”许宴知已经坐在榻上,将烛台放到一边木柜上,“睡吧。”
许言舟见状不好再说,乖乖躺上床。
许宴知脱下外袍,躺下。
“哥哥。”
“嗯。”
“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
“真的吗?”
“嗯。”
短暂沉默一阵,又响起话音,“哥哥,你为什么会带我走?”
许宴知静了静,认真道:“你可以放心,你对我而言没有利用的必要,带你走也并非阴谋诡计。”
“我不会利用你,也不会对你做不好的事,带你走只是因为觉得你和我很像。”
“我没有亲人依靠,但希望你能有。”
“许言舟,你可以依靠我。”
屋中半晌没传来动静,就在许宴知以为他已经睡着时突然听到一阵小声啜泣,小兽一般的抽噎愈发明显。
许宴知轻叹,到底是不再打扰他。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最重,总不好撞破他的狼狈。
她翻了个身,佯装睡熟。
翌日醒后,许言舟已经不在屋中,身上多了一件外袍。
许宴知捏捏眉心,更衣洗漱。
楼下众人正用早膳,谢辞咬着饼朝他挥手,“诶,醒了。”
许宴知走过去坐下,“你的事得尽快,我要回京,京中出了不少麻烦事。”
谢辞面色一紧,“知道了,我会尽快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
“嗯。”
他又问:“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许宴知搅着汤,“防守漏了缺口,自是要接着从缺口入手。”
谢辞一耸肩,“哦豁,杨彦又要倒霉咯。”
许宴知瞥一眼,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