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广陵(三)
许宴知去了那些受害女子家中,各家情况各异,有的是乡野妇人,有的是寡妇还有的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妇人。
“大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许宴知思忖,按她所想,这些人都是与私铸铜钱有关,因为怕做工之人泄露所以定时更换工人,只是太过残忍了些根本不留活口。但这些受害女子极为普通,她们在家中也只是做饭做活,没什么特别之处。
想到这许宴知突然一顿,抬起头来,“做饭!”
“做饭?大人的意思是,这群妇人是去给人做饭的?”
许宴知点点头,“正是。你想,这群女子在家中做饭做活,像铸铜钱的活不会让她们干,那她们就是去给工人做饭的。”
“可是大人,我们虽然知道了这些,可是没有证据啊,况且张戬也没有发现符合炼铜的地方。”
“我们不是来查命案的,我们只需要找到炼铜的地方和查到操纵之人,这些真相自会大白。”
许宴知上了马车,斜靠着合眼,“付白,你再重复一遍这几个女子失踪前的行踪。”
“最早失踪的,也就是第一批失踪的有五人,发现的尸体有三具。分别是李欣,宋芸,何洁欣,陆绵绵和赵丽敏。”
“李欣是农妇,夜里失踪的,是要去自家地里。宋芸是卖豆腐的,也是夜里失踪的,是要去给人送豆腐。何洁欣是寡妇,不确定是不是夜里失踪的,只知道她白天出去之后就没有人再看到她了。陆绵绵是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的,不清楚她失踪时要去干嘛。最后一个赵丽敏,是个酒楼厨娘,同样是夜里失踪的,是去给人送饭的。”
“发现的这三具尸体,是宋芸,何洁欣和李欣。”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膝盖,微微昂首,“厨娘还需亲自去送吗。”
“大人有所不知,一般都是跑堂小厮去送,有些富贵人家会要求谁做饭谁去送,也是怕饭食出现问题。”
“付白你猜猜,为何没有赵丽敏的尸体?”
“属下猜,大概是做饭好吃吧。”
许宴知“嗯”一声,“大抵如此。第二批呢?”
“第二批失踪三人,只发现一人尸体。分别是刘雪儿,杨舞和张雨。刘雪儿是文墨铺子的老板娘,是夜里给人送笔墨时失踪的。杨舞是酒楼帮工,也是送菜时失踪的。张雨也是寡妇,夜里失踪,不知要去干什么。这次死的是张雨。”
“这第三批,也就是最近的这批,失踪四人,发现一具尸体。林舞,许芸芸,周念儿和薛馨。除了林舞,其他都是吃食铺子的老板娘。林舞是个被赎了身的妓,嫁了一屠户当娘子,送肉的时候失踪的,其他三人都是送吃食时失踪的。这次死的人是林舞。”
许宴知缓缓睁眼,略带讽意,“他们还真是没用的就杀。”
“大人,我们可要动身去刺史府了?”
“走吧。”
刺史府。
“许大人到广陵本官都未迎接,如今还劳烦许大人登门看望,真是让人惭愧啊。”赵启安未袭官袍,墨青刺绣广袖衣袍,暗纹在光下更为明显,他面上苍白眼下乌青,眸中血丝明显,确有虚弱之相。
他这话是对着付白说的,反倒叫付白不知如何是好,许宴知咳一声才回过神来,“赵大人说的哪里话,下官虽为监察御史,可到底是从五品官职,哪里比得过刺史大人,大人莫要惭愧,应是不要嫌弃下官才是。”
“哪里哪里,许大人快坐,快给许大人上茶。”
赵启安几乎没把目光放在许宴知身上,好似许宴知透明一般,只招呼付白一人。许宴知站在付白身侧,垂头。
许宴知一言不发,她在想林若绾为何没告诉赵启安她与付白的真实身份。付白坐着许宴知站着,他没由来一阵心虚,暗自瞟着许宴知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只静静站着竟无端生了冷汗。
感受到付白偷瞄,许宴知缓缓扭头暼他一眼,张了张嘴,做了个口型,“林若绾。”
付白赶紧笑着问赵启安,“赵大人,我听说林姑娘是你的义女,赵大人还真是好福气啊。”
赵启安神色变了变,但掩饰极快,他端着茶盏笑着说,“许大人有所不知,小女自昨日与大人见过之后不幸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许宴知在一旁开口,“赵……赵……赵大人有……有……有所不知,我们家大人为……为……为了这命案,可费了好大的……的……的心思呢。”
付白机灵,迅速接过她的话茬,“赵大人也知道,虽说下官官阶不高,可下官也是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这广陵的命案牵涉太广又这么复杂,下官也只能如实向圣上禀明了。”
赵启安赔笑,“许大人莫急,小女只是小病,等入了夜就把她送到许大人府上。”
赵启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改了口,见许宴知暗中点了头,付白才一副满意神色点点头,“赵大人放心,赵大人在广陵劳苦功高,不过是几桩命案,下官定会帮赵大人一把的。”
“如此,就多谢许大人了。”
之后付白随意与赵启安闲聊几句就找理由要走,赵启安要送,被付白婉言拒绝,“赵大人别忘了今晚的事就好。”
“是是是,定不会忘。”
上了马车付白就迫不及待问她,“大人,你不是让属下躲着林若绾吗?怎么还让赵启安把人送来。”
许宴知照着他的头给了他一下,“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蠢笨的?自己琢磨吧。”
付白委委屈屈捂着脑袋“哦”了一声。
入夜后赵启安果然把人送来,许宴知让张戬去接,还叮嘱他要轻浮些又不能真冒犯了人家姑娘。
“奴家原以为许大人不喜欢奴家呢,怎么还亲自去找了我义父要奴家呢?”林若绾声音娇而不媚,水蓝色衣裙随着走动摇曳生辉,将人衬得明媚柔婉。
付白一挥手,让所有的丫鬟小厮退下去。张戬确认了周围没人,才开口:“大人,都看过了,没人。”
还不等许宴知和付白反应林若绾就朝着许宴知跪了下去,娇娇弱弱,再抬眼时已是水波涟涟,满目伤感。
“求大人救我姐姐一命。”
“你怎知我是许宴知?”
“不怕大人笑话,是直觉。”
“好一个直觉,”许宴知接过付白递来的茶,轻轻一抿,神色淡淡,就这么睨着地上跪着的女子。
“本官为何要帮你?”
“我知道大人要查的不是命案,若是大人肯帮我,我会让大人得到想要的。”
许宴知依旧淡漠,“万一是你故意骗本官……”话还没说完,林若绾并未起身而是爬到许宴知脚边跪着,拔下头上的发簪塞进许宴知的手里,又握着许宴知的手将簪子抵在自己的脖颈处,就这么望着她,泪水就这么滑落,眸中却是坚毅。
“大人若是不信,就刺死我好了。”
许宴知定定的看她,就这么跟她对峙。可惜林若绾力气不比许宴知,那簪子被许宴知随手扔了,“起来吧,我信你就是。”
付白和张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又赶紧将林若绾从地上扶起。林若绾这才用手帕擦拭眼泪,她道:“我与赵启安不是一路人,大人不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把我从赵启安那里要过来的吗?”
付白这才恍然大悟,“大人,我想起来了,今日去刺史府的时候赵启安还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依大人所言,林姑娘昨日就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可她却没有告诉赵启安,说明是林姑娘帮我们隐瞒了。”
许宴知扬眉,“还不算太蠢。”
“大人,赵启安不是赵启安,真的刺史大人早就死了。”林若绾说道。
“我猜到了,本朝不能买官,而他与名录上描述的出入太大,名录不会出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冒名顶替。”许宴知慢条斯理的端着茶盏,茶水太烫,她轻瞪一眼付白。
张戬也道:“大人,我今日待在庆春楼,那些姑娘们说这个赵启安都不怎么露面了,好像就是从开始有命案的时候。”
“林姑娘,先说说你知道些什么吧。”
“我与姐姐是被真正的刺史大人收养的,他把我和姐姐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教养,可是突然有一天刺史大人就变成了现在的赵启安,他霸占了我姐姐,还让我去当瘦马。也就是从发生命案开始,他几乎不出门,整日待在府里,要么去姐姐房中要么就是去书房,一待就是一天。我曾偷偷跟着他去过书房,他进去之后竟半天没有声响,我怀疑他的书房中有暗室。”说着她又要跪,被付白拦下,“求大人救救我姐姐,只要大人肯救我姐姐,我定会为大人继续打探。”
许宴知端着茶盏许久,愣是一口没喝,终是放下,忍不住又瞪付白一眼。
“说说你姐姐的事吧。”
“我姐姐被他强行纳成妾室,对她动辄打骂,如今我姐姐怀有身孕,可他一点都没顾及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一直打骂我姐姐,求大人救救我姐姐吧。”
“容我好好想想,”许宴知一指付白,“你今晚跟张戬挤一挤,”她又看向林若绾,浅笑,“林姑娘今晚就歇在付白的房间吧,毕竟这身份还需隐瞒一二。”
许宴知又道:“你姐姐的事我会帮你,你且放心吧。”
林若绾走后,付白问道:“大人,林姑娘真的可信吗?”
“她还不知道我们要查的是什么,就算她告诉了赵启安我才是许宴知这又有何影响?”
“可是知道身份之后万一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就冒名顶替朝廷命官就够要他命了,查到铸铜之地无非是早晚问题。”
“都下去歇着吧,明日还有事要你们去做。”
“是,大人。”
“属下告退。”
许宴知还是端起了茶盏,终于喝到口中,又全数吐出来,气的她差点摔了茶盏,“这泡的什么玩意儿?”
她一挥袖往房中走,心道明日定要狠狠踹付白一脚,这暴殄天物的狗东西。
这多好的茶,生生被他泡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