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万花宴
昨夜下雪,今早便堆得厚。
一玄衣男子将院中积雪踩得沙沙作响,又转身跨上长廊,顺着长廊到屋檐下,抖抖身上的飘雪才迈步进去。
“大人,该醒醒了。”
许晏知揉揉眉心,从书案前站起身来,扭了扭酸涩的脖颈,又觉腰脊一阵酸痛一手扶着腰,一手还揉着后颈,道:“我睡了几个时辰?”
付白想了想,回道:“两个时辰吧。”
张戬在他身后端着一碗什么进来,见许晏知醒了就快步上前,将手里的碗递给她,说:“大人,阿桃姑娘来过,见你睡着就没打扰你,让属下时时温着这粥,你醒来就能喝了。”
许晏知接过来一看,是用青菜和玉米做辅虾仁做主熬的粥。
温度刚好,想必张戬也是时时盯着的。
“你们吃过了?”许晏知问。
张戬和付白点点头,张戬脸有些红,挠了挠脑袋,说:“阿桃姑娘来的时候也给属下们带了点,属下们都吃过了,大人快吃吧。”
许晏知端着碗走到门边,倚着门框吃粥,又想起什么,说:“吴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付白回道:“吴大人传过信来,说准备的差不多了。”
张戬也说道:“陆大人来过,见大人睡着就让属下同大人说一声,暗探旧部人齐了,这些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许晏知点点头,“知道了。”
她又问一句:“宋大人呢?”
“在他院中当值呢。”
话音刚落,有人来通传,说吴大人和陆大人请她去一趟。
许晏知将碗放下,正了正官帽,理了理衣袍,跟着小吏前往。
一到正堂,许晏知就听见牛文柯趾高气扬的声音。
“二位大人这是想做什么?下官公务繁忙,就不与二位大人闲聊了?”
许晏知先一步上前拦了正要走的牛文柯,含笑道:“牛大人再忙还能有两位副都御史忙吗?来都来了,不如听听有什么事儿,说不定还要指望牛大人帮帮忙呢。”
牛文柯闻言眉毛挑得老高,嘴角翘着尽显得意,嘴里却是说:“许大人言重了,下官能帮上什么忙呢。”
吴东泽在一旁冷冷道:“是得让牛大人在场,不然到时处置了你的人,还要说是本官的不是。”
牛文柯面色一僵,没好气道:“吴大人此话何意?”
陆凊开口说:“牛大人手底下的暗探,手脚不干净啊。”他有意将话说得意味深长。
吴东泽接话:“本官查到你手底下的几个暗探手脚不干净,利用探查官员之职盗取官员家中财物。”
牛文柯冷笑一声,袖子一挥,说:“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罢了,吴大人何必小题大做?这些官员都不曾在意丢失过什么,吴大人何必计较这么多?”
许晏知在一旁听得忍不住鼓掌,笑着说:“牛大人,你好会为官呐。”
牛文柯闻言语塞,他知道许晏知话中讽意,可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捏紧拳头,胸口涌上一口气,眼见着许晏知眼尾就这么挑着,嘴角的笑意叫他只觉刺眼,怎么看怎么气人的姿态。
陆凊原想费一番口舌同牛文柯争辩,但见许晏知简单的一句话就将他气得不行便跟着一声冷哼,转了话锋,说:“牛大人这官确实当得有自己的见解。”
牛文柯原本做好了要与他们费一番口舌的准备,岂料许晏知和陆凊并未与他争吵,只是这话说得让他浑身不舒服,倒不如与他争吵一番。
吴东泽轻咳一声,说:“牛大人,证据本官已经掌握,这些人是要处置掉的。”
牛文柯板着脸,冷道:“就算要处置也是下官说了算,下官身为监理由宋大人说了算,何时轮到几位大人做主了?”
“那牛大人想让本官怎么说了算?”宋承启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清。
宋承启脚步有些缓慢,待坐下后又道:“牛文柯,既然当不好监理那就别当了。”他的话语气淡淡,却很有威慑力。
牛文柯没料到宋承启会到都察院来,面色倏地发白,撩了袍子就朝宋承启跪下,急道:“大人,不过是几个手脚不干净的暗探,下官处理了便是,怎么能牵扯到下官的监理一职呢?”
许晏知笑眯眯道:“牛大人此言差矣,怎么能处理了呢?不是牛大人说他们不过养家糊口罢了,还让吴大人不要太过计较,那牛大人现下怎么又要计较了?”
陆凊点点头,说:“牛大人,被盗官员都不在意,你急什么?”
宋承启将桌上茶盏砸到牛文柯脚边,冷喝道:“牛文柯!这是你一个监理该说的话吗?是,本官是身子不佳,但也不代表本官能让你为所欲为!连暗探偷窃之事都敢纵容,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监理!”
牛文柯猛然抬头望向在一旁的三人,他不明白为何这等小事轻易就让宋承启夺了他的位置。他不死心的朝宋承启道:“宋大人,监理一职监管暗探,暗探对都察院何其重要,如今官员任命也非易事,没了监理这暗探就......”
宋承启不耐烦的打断他:“暗探一事暂由左右副都御史监管,不劳你费心了!”说完他就猛烈咳嗽起来,许晏知递上一杯热茶,吩咐小吏扶宋承启回去休息。
吴东泽见状也赶紧吩咐人将牛文柯带了出去。
走时宋承启紧紧握着许晏知的手,强压下咳意,喘着气缓缓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都察院的以后就交给你们三位了,若是有何需要,大可来找我直言。”
许晏知回握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捏,朝他点了点头,郑重道:“宋大人,下官与另外二位大人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三人目送宋承启的离开,吴东泽道:“为何只将暗探盗窃的事提出来?”
许晏知回道:“暗探盗窃本不是小事,将纵容暗探盗窃一事提出来宋大人心中便会有定夺,我想宋大人也由此联想到牛文柯会收受贿赂安插奸细加入暗探,只提盗窃是怕牛文柯会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对接下来的暗探清理不利。”
陆凊:“我原都准备好要同他争吵一番的。”
许晏知闻言笑起来,“牛文柯何尝不是早有争辩准备?既然明知结果如何,那我们又何必同他浪费口舌?”
吴东泽静默良久突然开口,“我原不知这般阴阳怪气能这么气人。”
陆凊:“我也不知像这般说话会有这样的效果。”
许晏知拍了拍陆凊的肩,“陆大人,还是多想想怎么清查暗探吧。”
吴东泽从许晏知身后搭上她的肩,“你就不管了?”
许晏知有些莫名的望他一眼,“暗探由你们二位大人监管,下官能管什么?”
陆凊也搭上她另一边肩膀,“此言差矣,监理一职也不止监管暗探,还有别的事呢,别的事还要你多帮忙。”
许晏知无言,总有一种被拉上贼船的感觉。
她无奈,说:“说不管肯定是假的,此事由我起头我定是要管的,二位大人放心吧,我不会临阵脱逃的。”
此话一出他二人这才放过许晏知。
许晏知回到自己院中,付白凑过来,“大人,牛监理出什么事儿了?”
许晏知随意道:“以后就没有牛监理了。”
张戬笑出声,一脸兴奋道:“大人,牛文柯现在真的不是监理了啊?”
许晏知睨他一眼:“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嘿嘿,大人,嘿嘿,属下就是高兴,嘿嘿,谁让牛文柯为人不正,还总是克扣底下兄弟们的月俸。”
付白点点头,也说道:“牛文柯这人心术不正,据说这些年收了不少钱,他手底下的新来的暗探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许晏知“嗯”一声,“除掉他,也算是个好事儿。”
“大人,宫里来人了。”外头响起了通传声。
许晏知出去一看,并不是李公公。
是位嬷嬷。
许宴知是见过的,这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
“许大人,太后娘娘邀大人进宫赴宴。”
许宴知一愣神,她怎么不知道有何宴要赴。
嬷嬷见她眼底茫然,笑着解释道:“万花宴,大人不知道也正常,这是姑娘们参加的,每年宫中都会举办一次。”
许宴知蹙眉,更为不解,道:“嬷嬷既说是姑娘们参加的,那我为何要去赴宴?”
嬷嬷笑的慈祥,说:“这万花宴虽说是姑娘们参加的,但也是需要像许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的。”
许宴知明白了,无非就是给官家女子择夫罢了。
她垂了垂眸子掩去不耐,嘴角勾了勾,道:“嬷嬷,我去恐怕不大合适。”
嬷嬷笑容未变,温和地说:“许大人,太后娘娘特意命奴婢前来邀大人进宫的,怎会有不合适之说?”
见许宴知面露犹豫,嬷嬷又道:“太后娘娘很看重大人,莫要让娘娘难做才是。”
许宴知蹙眉却还是应下了。
她原想回府换下官袍,却被嬷嬷拦下,嬷嬷笑着劝她不必换衣。
待她进了宫才明白嬷嬷那句不必换衣是何意。
许宴知的脚刚踏进宫门就有宫女领着她去沐浴更衣,她蹙着眉头将人赶出去,简单沐浴后换上准备好的衣袍。
宫女领路,将她带至宴席。
许宴知原以为总会有几个跟她一样的冤大头在场,岂料整个席面就她一个外男。她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不知所措,寸步难行。
许宴知心下来了脾气,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挂着笑。
“宴知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玉寒的声音此刻于她而言宛如天籁,她赶忙道:“太后娘娘让我参加这什劳子万花宴,岂料只有我一个外男在此。”
沈玉寒也想到了什么,便说:“宴知哥哥,我送你出去吧。”
“如此甚好。”许宴知闻言松了口气。
“哟,郡主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说话的人语气尖刻,领着五六个姑娘围过来。
沈玉寒在许宴知耳边偷偷介绍:“这是安国公家的嫡女,柳溪月。”
见她还要继续介绍跟在柳溪月身后的几位姑娘,许宴知轻声打断她,说:“不必介绍了,我不用认识这些人。”
沈玉寒闻言一愣,翘了翘嘴角,没再说话。
许宴知望着眼前拦住去路的柳溪月等人,压制住心中烦闷,勾着唇角道:“各位姑娘行个方便,我还有公务在身,实在不能陪各位姑娘赏花了。”
柳溪月却是狠狠剜了一眼沈玉寒,毫不客气的说:“为何要与你行方便?”
许宴知蹙眉,脾气上来了,也没好气道:“那这位柳姑娘要如何?”
柳溪月却以为许宴知在服软,不可一世的哼了哼,伸手指着沈玉寒说:“你,给我道个歉。”又把指尖转向许宴知,道:“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不会喜欢她,永远也不会!”
沈玉寒气急,“你我之间的恩怨又何必牵扯他人?”
许宴知将沈玉寒拉至身后,因为身量高,她看柳溪月等人便都是俯视。
“若是不呢?”许宴知沉下脸道。
见许宴知变了脸色周围的姑娘们都有些瑟缩,可偏偏柳溪月梗着脖子依旧刁钻刻薄,说:“那你们就别想安然无事的出了这席面!”
许宴知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上下打量柳溪月一番,“就凭你?”
“你拦不住我。”许宴知又说。
“来人!快给我来人!”柳溪月叫喊着,周围顿时围上几个太监装扮的人,手里都拿着木棍朝许宴知逼近。
许宴知悄声问沈玉寒,“你是要先出宫还是等我打完一起?”
沈玉寒爽朗一笑,朝许宴知调皮的眨眨眼,道:“自然是一起上,不过这群太监交给你,柳溪月她们交给我。”
许宴知也笑,“那你多加小心,姑娘们的指甲还是很锋利的。”
“那是自然,她们还不是我的对手。”沈玉寒说着已经朝柳溪月等人的方向去了。
许宴知扭了扭脖颈,接住迎面打过来的木棍,用力一扯再用脚一踹,那人捂着肚子倒地,木棍被许宴知夺到手。她捏紧木棍麻利的转身,踢腿,木棍一下一下打到他们的脑袋,腰间或是腿上。
不过一会儿功夫,围上来的太监纷纷倒地,许宴知耸耸肩把木棍随手一扔,去看沈玉寒那边的情况。
沈玉寒额前发丝微乱,领口也有一些褶皱,身上并无外伤,她脚边躺着几个姑娘,都是跟着柳溪月的人,唯有一个水蓝色襦裙的姑娘沈玉寒没碰她。
沈玉寒盯着那姑娘道:“你虽跟在柳溪月身边,但你从未出手害过我,我便饶你一回,若还有下次,我定不会手软!”
那姑娘被吓得直点头,抹着眼泪哽咽着跑出席面。
沈玉寒见许宴知正盯着自己看,一时羞赧,支支吾吾道:“宴知哥哥,让你见笑了。”
许宴知却是笑出声来,“哪里见笑?我看倒是直爽的很。”
李公公姗姗赶来时瞧见躺着一地的人也惊了一惊,瞧许宴知丝毫未乱而沈玉寒有些许凌乱,便开口道:“许大人,圣上有请。”
“安阳郡主也同咱家走吧,好好梳洗一番再出宫,太后娘娘那边咱家自会去处理。”
沈玉寒朝李公公微微福身,“多谢李公公。”
许宴知面见靳玄礼,沈玉寒被带下去重新梳洗。
“朕听到太后邀你进宫的消息就赶紧让李福德去席面找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架都打完了。”靳玄礼盯着许宴知毫发无伤的脸幽幽的说。
许宴知无所谓的晃了晃脑袋,“你就是后悔知道的晚了,错过了打架的场面。”
“胡说,朕乃一国之君,岂会在意此等小事?”
许宴知淡淡扫一眼,说:“太后为何偏偏只邀我赴宴?柳溪月与我和郡主又有何深仇大恨?”
靳玄礼缓缓道:“柳溪月是太后的侄女。至于她对你们有何仇怨……”他顿了顿,问道:“你认识杜月娇吗?”
许宴知想了想,“有点印象,但不多。”
靳玄礼又道:“杜月娇与柳溪月交好。”
“杜月娇与郡主不对付,又与我有矛盾。”许宴知扶额道。
“朕也没想到,这个柳溪月如此胆大妄为,在朕的宫里都敢这么干,出了宫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许宴知也道:“你得罚,既给我和郡主报仇也正好打压太后一党。”
“你还好意思说呢?带着郡主在宫里打架,让你爹知道,等着戒尺伺候吧。”
许宴知笑两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让他们先动手的,我总不能就让他们打吧。”
靳玄礼也跟着笑:“也是,你哪里是能吃亏的人。”
许宴知出宫是与沈玉寒一路。
“宴知哥哥,虽然打架不对,可是真的好解气。”沈玉寒耳根有些红,眼眸亮亮的。
许宴知便笑她:“我只知你会喝酒骑马射箭,还不知你竟会打架呢。”
“兄长教过我如何打架,只是我不想给他惹麻烦,便事事都忍下了。”
许宴知:“以后不必再忍,你越迁就她们就越得寸进尺。”
出了宫门就见谢辞和沈玉林在等。
“怎么样?受伤了吗?宫里差人来的时候还把我吓了一跳,怎么参加个万花宴还能打起来?”沈玉林神情紧张的检查沈玉寒身上是否有伤痕。
沈玉寒轻轻摇摇头,“我无碍的,只是怕给你惹了麻烦。”
沈玉林:“惹什么麻烦?若是早知道你在这样的场合会受欺负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去的。”
谢辞见沈玉寒身上却是无伤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转头调侃许宴知,“你怎的也混进宫里去打架了?听说还是跟一群姑娘们的纷争。”
许宴知无奈叹一声,“我还有冤无处说呢。”
逗得几人哈哈大笑。
沈玉林将沈玉寒接走。
许宴知见谢辞望得出神,道:“行了,马车都看不见了,你别只顾着关心她,你好歹关心关心我吧?是不是兄弟了?”
谢辞闻言“呸”一声,“就你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许宴知掐上他的脖颈,“好啊,狗东西,重色轻友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谢辞同她打闹:“行行行,请你喝酒。”
“这还差不多。”
“我请客,你出钱。”
“啧,狗东西。”
……
许宴知没发现,她身后的宫墙上站着的乔赋笙望了她许久。
乔赋笙一得知许宴知在万花宴打架的消息恨不得立马赶到席面上去,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默默注视着她的动向。
直至瞧不见许宴知的身影,乔赋笙才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