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相谈
西郦来使抵达京城,由鸿胪寺接待使臣安排他们住在驿馆内。
鸿胪寺卿阮正倾做东,为西郦使臣设下接风宴,并同时宴请许宴知和瑞阳王出席。
许宴知是在半道上碰见靳玄邕的,他倒是毫不避讳,“许大人不妨与本王同乘,两车相隔,如何议事?”
许宴知扬眉一笑,并未拖泥带水,撩撩衣袍就下了马车,与靳玄邕同乘。
许宴知不是第一次与靳玄邕同乘,这回比上次放松了些,她端起茶盏轻抿,笑道:“王爷的茶,倒是出乎下官的意料了。”
他淡暼一眼,“本王不喜饮茶,在战场上待惯了的人,有水喝就不错了。”
许宴知含笑点头,“王爷坦诚。”
“你不也一样,换了旁人,谁敢说本王的茶不好?”
她闻言嘴角翘了翘,指尖摩挲着杯沿,“下官可没说王爷的茶不好。”
“你就这个意思。”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确实是出乎意料,王爷也不必总觉得下官在暗讽。”
靳玄邕一挑眉,“那你倒是说说,如何个出人意料法?”
“皇室的茶皆有专供,就连三品以上官员的俸禄中也包含了茶叶发放,王爷的茶竟还不如官员发放的品质好。”
“本王本就喝不惯茶水,再好的茶到了本王这儿都是暴殄天物,倒不如换了银两,补助戍边将士。”
“王爷仁慈,下官惭愧。”
靳玄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淡淡一扫,说:“你也不用惭愧,你许家每年都捐了不少军饷,本王承许太傅的情。”
他转了话锋,“西郦使臣此来一是为表明来访诚意,二是为试探我朝局势,”他说着顿了顿,嘲讽一笑,“我朝政权分裂,竟闹到叫外人来看笑话的地步。”
许宴知眼眸一凉,盯着手中的茶盏,靳玄邕这话是事实,尽管这话并不好听,她没接这话而是转了方向,问他:“王爷对西郦的了解有多少?”
“西郦王室人口众多,光是皇子公主就有二十六位,其中最小的皇子已有五岁,最小的公主才刚出生不久。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战时殒命,三皇子天生就心智有损,如孩童一般,四皇子现最受西郦王重用,五皇子和六皇子身上皆有残疾,早早没了争储之力,七公主和八皇子乃一母同胞,七公主已作为和亲嫁出,八皇子无所事事,只爱玩乐。”
“就剩九皇子和十公主,九皇子的消息很少,据说身子骨不好,十公主和十一公主是目前西郦仅有适嫁的公主。十一公主之后的,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孩童。”
许宴知听完不由嗤笑,“西郦的政权又能比我朝安稳多少?”
她又道:“今晚之宴还是要多留心些,怕就怕来的使臣中又混着哪位皇子公主的眼线,别叫人利用了去。”
靳玄邕说:“你没想过吗?西郦现下可是还有适嫁公主的。”
她摇摇头,“这不是下官该想的,就算涉及两国联姻,人选也只会是圣上和王爷,如今主动权在我朝,圣上不会让静敏公主和亲。”
说到这她停了一瞬,说:“下官斗胆一问,王爷为何至今未有王妃?”
靳玄邕的指尖有短暂一顿,尽管他恢复的很快但还是被许宴知尽收眼底,他说,他的王妃死了,死在战场上。
死于为他挡下一箭。
似乎是许宴知这一问彻底让他回忆起过去,他的眼眸不自觉的暗淡几分,嘴角勾着苦笑,“她是个医女,脾气古怪,本王还曾说过她的脾性没人会喜欢她,谁知,本王倒喜欢上了。”
话说到这他便停了。
许宴知也并未出言打扰,二人静默半晌,最后是车夫出言打破沉默。
“王爷,许大人,到了。”
二人下了马车,由鸿胪寺丞赵鹏辉为他们引路。
靳玄邕做主位,左右的侧位原本应是赵鹏辉和阮正倾的位置,因许宴知的到来,便将赵鹏辉的位置让给了许宴知。
按理来说,许宴知的官职是在其下的,可毕竟由圣上钦点,到底是不好怠慢的。
许宴知便开着玩笑道:“今儿有王爷在,下官可就只留心吃喝了啊。”
她拍拍赵鹏辉的肩道:“劳烦赵大人跟下官换个位置,下官是饿着肚子来的,位置太显眼反倒不好吃喝。”
个个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儿,自然知道许宴知话里的意思,赵鹏辉则是笑眯了眼,“许大人说的哪里话,哪里称得上是劳烦呢?”
靳玄邕只是扫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阮正倾更是没什么好说的,既然许宴知已经开了口,也就没有必要再强求。
于是许宴知由侧位换到下方离客位稍近的位置,她一坐下对面的西郦使臣便开口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靳玄邕先开口,“他是与本王一同负责西郦来访的许宴知,许大人。”
对方其实并不知许宴知身份,而靳玄邕这番话正好有意模糊了她的身份,西郦使臣碍于靳玄邕的面子,也不好再深究。
对方使臣中一个身量较高,块头较大的人主动介绍,“我叫阿图鲁,”他又指了指身旁的稍瘦一些的男人说:“他叫哈扎拉。”
一个面容姣好,妆容艳丽的女子接话道:“我叫莲娜哈。”
阿图鲁和哈扎拉的额头都有黑色的图腾,而莲娜哈的额头上是赤色的花样。三人装扮多以赤色和墨色相交,衣领都为交领,且衣袖都为窄袖,与沅朝多以圆领袍广袖不同,他们的服饰更显便捷。
沅朝也有窄袖,不过多为小弓袋型,不同于西郦的直筒窄袖。
不论男女,他们额头上都绑有赤黑细带,而莲娜哈的细带上多了些细小点缀,类似于流苏的装饰。
赵鹏辉也紧跟着介绍,“这位是我朝的瑞阳王,这位是鸿胪寺倾阮正倾,本官是鸿胪寺丞赵鹏辉,至于许大人,你们刚刚也都知道了。”
莲娜哈惊道:“你就是神将靳玄邕?”
哈扎拉厉声道:“莲娜哈,不可无礼!”
靳玄邕摆摆手,“正是本王。”
阿图鲁连忙笑着解围,“王爷恕罪,莲娜哈只听说过王爷战绩,从未见过真人,如今得知是王爷本人,难免激动失礼。”
靳玄邕则是笑着举杯,“名讳而已,不必挂怀。”
众人纷纷举杯,共饮第一杯酒。
之后莲娜哈面颊有些红,她偷偷跟阿图鲁说:“我原以为王爷定是五大三粗,勇猛精壮的,我竟没想到,他竟生的这般好看,跟个书生似的。”
许宴知将这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由笑了笑,腹诽道:“瑞阳王眸中狠厉,周身杀伐之气明显,朝中可没人会觉着他是个书生。”
许宴知只留心菜食,中途对话皆是由其他三人相对。
她在众人不知不觉中观察着西郦的三人。
阿图鲁相较之下热情许多,大多话题皆因他起,他虽看上去领导着哈扎拉和莲娜哈,可实际上他总会不自觉的留意哈扎拉的反应,而莲娜哈说话直率,大大方方,却也受哈扎拉的限制。
至于这个哈扎拉,他全程话不多,只偶尔应付两句,他倒如许宴知一般更注意面前菜食。
许宴知有一瞬正对上哈扎拉的眼神,她举起酒杯扬唇一笑,对方同样端酒回礼,不露丝毫破绽。
之后莲娜哈提议比赛射箭。
众人纷纷笑应,莲娜哈主动请缨,说想与瑞阳王比试。
靳玄邕还未开口,许宴知便说:“让我试试吧,我还不怎么会射箭,正好能让莲娜哈姑娘教一教。”
阿图鲁迅速看了一眼哈扎拉,哈扎拉轻微一点头,阿图鲁便说:“也好,莲娜哈自幼习箭,若是许大人真不会,倒还真能教一教。”
莲娜哈面色有一瞬失落,但又很快扬起笑脸,“来吧。”
许宴知拿起弓箭,指尖勾了勾弓弦,她并未着急拿箭,而是笑盈盈对莲娜哈说:“姑娘先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莲娜哈说着利索的拿起箭,搭弓,瞄准,一箭正中。
莲娜哈眉头扬了扬,露出些小女儿家的得意神态,嘴角噙着笑,眸中光彩明亮,让人瞧了不觉是在挑衅炫耀,更像是在撒娇,还带着些女儿家特有的自得。
许宴知淡笑,拿起箭来慢条斯理的搭弓,紧接着气若神闲的对上靶心,手指一松,箭被射了出去。
许宴知的箭射在了莲娜哈的靶子上,离莲娜哈正中靶心的箭差了几寸。
她摇摇头,尽显无奈,“竟然射偏了,果然还是不及莲娜哈姑娘半分。”
莲娜哈则是爽快一笑,“已经很好了,我教你吧,下一箭定能射中自己的靶心。”
此时哈扎拉轻咳一声,阿图鲁便说:“不过是饭后消遣,说什么教不教的,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此作罢,待明日好好商议入宫面圣事宜。”
阮正倾也说:“如此,就依使臣所言,三位在驿馆有何需要,尽管来找本官。”
哈扎拉微点了点头,说:“那就多谢阮大人了。”
众人分别后,阮正倾对许宴知说:“许大人,多亏了有你解围啊。”
赵鹏辉也跟着说:“是啊,那个丫头一来就要与瑞阳王比试,这是把我朝颜面放在何处?”
阮正倾朝许宴知笑了笑,问:“许大人,你的箭术……”
她耸耸肩,一摊手,一副无辜模样,“阮大人也瞧见了,射到别人靶子上去了。”
阮正倾立马明了,“是是是,许大人箭术不精的。”
他二人还想再说什么却瞧见门口停着瑞阳王的马车,他二人便连连跟许宴知告辞。
许宴知也没料到瑞阳王还在等她,她摇摇头上了他的马车。
“春和宴你去过了吧。”
“去过了。”
“如何?”
许宴知并未直接回他,而是反问:“王爷知道其中内情吗?”
他没回应,算是默认了。
她又问:“敢问王爷设法让下官去春和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靳玄邕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许宴知轻一笑,“为何是下官呢?”
他说:“你既去过春和宴,应是知晓一些其中之事的,你身为监察御史,春和宴之事正合你的职位。”
“如今都知本王乃政权者之一,此事若由本王引出,很难不让人怀疑本王的真实目的,届时再按个弄权的罪名,本王可担不起。”
“至于为何是你,本王亦是在赌,赌你不是醉心弄权之人,赌你身上担着监察御史的责任。”
靳玄邕的语调很慢,一番话叫人觉得真切,他接着说:“虽然你与本王不在同一阵营,但本王不得不承认,本王欣赏你的能力。”
许宴知静默片刻,似是在斟酌他说的这些话,她似叹似笑,“下月的请帖,还劳烦王爷送来。”
他指尖点了点,“自然。”
他又说:“西郦那三人你瞧得如何?”
许宴知有些惊讶,一直在与众人交谈着的靳玄邕竟注意到她在暗中观察那三人。似是许宴知面上的惊讶太明显,靳玄邕开口解释道:“你不是个会在正事上悠哉的人,既然不曾开口,想必是在暗中观察。”
她依旧有些惊讶,倒不为别的,为的是她也没想到靳玄邕会说出这样了解自己的话来。
她说:“这三人,看似由阿图鲁领头,实则是有哈扎拉掌控。莲娜哈和阿图鲁表现得再热情主动都得留意哈扎拉的神色,说明哈扎拉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再不济也是这使臣的头目。”
“哈扎拉的话也不多,想必也是同下官一样在暗中观察。”
靳玄邕点点头,“如此,那便要多加留意这哈扎拉。”
“许大人,许府到了。”
许宴知朝靳玄邕行了一礼,“下官多谢王爷相送,下官告退。”
许宴知回府后还没来得及换衣就被谢辞差人把她叫到他院中。
“你跟我讲讲,西郦人长得如何?”
许宴知望着与谢辞一样好奇的李忠明,沈玉寒等人有些无奈,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揉揉眉心,“你们在我府上等到现在,就是为了问我西郦人是何模样的?”
李忠明:“是啊,不然谁等你这么久。”
许宴知抬腿就是一脚,“滚回你自己家待着吧你,我还就不告诉你了。”
沈玉寒笑着说:“宴知哥哥莫要再卖关子了,我们还没见过西郦人呢。”
她说:“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和两个耳朵。”
谢辞嘟囔一句,“尽说废话。”
许宴知瞪他一眼,“他们的眼睛更深邃一些,皮肤不见得有多白,服饰为交领直筒窄袖,额头都有图腾和细带做装饰,都是赤墨两色为主。”
李忠明说:“我听说个个五大三粗,是不是真的?”
“身形的确要壮一些,女子似乎所受限制没有我朝的多。”
谢辞接话:“李忠明还好意思说别人五大三粗,你也不照照镜子。”
李忠明“啧”一声,“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许宴知一笑,“谢辞,人家五大三粗可也有心上人作伴,你的心上人在何处啊?”
“许宴知!”谢辞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诶,你大爷我在呢。”
“你欠儿不欠儿啊。”
许宴知笑眯眯的说:“要不怎么跟你做兄弟呢。”
“谁是你兄弟啊,滚蛋!”谢辞大喊大叫。
“你啊。”
“我才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