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思念
无事度过几日后,许宴知像往常一样进宫上朝,她万万没想到会被皇后留在宫中。
“许大人,不必紧张,本宫只是想与你聊一聊。”皇后眼尾一挑,似打量一般望她,眸中睥睨显露,将她视作下位者便不由略带轻视。
许宴知这下知道靳玄礼口中的配合是何意了,外臣岂能待在后宫,靳玄礼这是有意纵容皇后留她。
许宴知只是拱手行了一礼,神色淡淡道:“不知娘娘是想与臣聊些什么?”
皇后张了张嘴,紧紧盯着她的脸,半晌没言语,二人无声对峙,许宴知轻轻错开她的眼神,提醒一句,“娘娘,这恐怕不合规矩。”
皇后恍然回神,她垂眸掩了情绪,再抬眸时便是审视,“听说许大人有个姐姐?”
她一点头,“正是,可惜,我胞姐十六那年便病逝了。”
“十六啊……那确实是有些可惜。”皇后顿了顿,又说:“你姐姐的模样与许大人一模一样吗?”
许宴知回道:“正是,外人都分辨不出。”
她紧接着问:“娘娘到底是想与臣聊些什么呢?”
皇后静默片刻才开口道:“你可知太子生母?”
许宴知一挑眉,她有些玩味的笑了笑,拨弄着扳指反问:“娘娘怎会觉得臣会知晓太子生母呢?”
她又是一问:“还是说娘娘认为,臣与太子生母有何关联?”
皇后顿时有些紧张,扯了扯嘴角,“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许大人知道婉嫔的样貌吗?”
许宴知勾唇一笑,“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婉嫔与你姐姐很像。”
许宴知故作惊讶,“竟有如此巧合么?”
她轻一蹙眉,佯装疑问:“敢问娘娘,这婉嫔是因何故去?”
皇后神色有一瞬不自然,指甲陷进手心,说:“难产而亡。”似是怕她不信一般,皇后又补充一句,“女子难产本是常事,只是婉嫔命不好,竟让她碰上了。”
许宴知心中冷笑,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她口中反倒怪在命不好上,到底是命不好还是她有意迫害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许宴知眸光闪了闪,淡笑开口:“难怪娘娘想与臣聊一聊,原来娘娘见我便想起了故人。”
“娘娘放心,你既如此挂念婉嫔娘娘,夜里梦中婉嫔娘娘定会与娘娘相见,以解娘娘的相思之苦。”
她又接着说:“诶,据说只有与故人有仇怨的人才会梦见故人,娘娘恕罪,臣说错话了,娘娘问心无愧,又岂会梦见故人呢?”
此言一出,皇后便有些慌神,她强撑着笑意和姿态,“许大人说笑了,哪里有这样的说法,不过是无稽之谈。”
许宴知也应声附和,“是是是,是臣胡言了。”
皇后仿佛自言自语一句,“本宫怎会与婉嫔有仇怨呢,本宫没有……”
许宴知故作玄虚,有意露出手腕上的佛珠,她压低了声音,说:“娘娘可曾听说过?这难产而死的人最是凶煞,因为怨念极重,因为生产之日便是命陨之时,所以每每到了这一天,总会故地重游,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皇后面色一白,但涵养极好,丝毫未显失礼,她依旧挂着笑,尽管笑得有些勉强,她的指尖无意识的绞着丝帕,她说:“许大人也信这些么?本宫从未听说过这些。”
许宴知心下一笑,暗自腹诽一句:“你自然从未听说过,因为是我现编的。”
许宴知面上略带严肃,又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深宫中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万一那故人已成凶煞,分不清好坏,娘娘还是小心为好。”
“是……是,多谢许大人提醒。”
皇后此言便已然落了下风,没了一开始居高临下上位者的睥睨,她高高在上的姿态在不知不觉中被许宴知拉下。许宴知紧接着又说:“圣上似乎很挂念婉嫔。”
许宴知这话彻底揭下了皇后的勉强,因为提及了靳玄礼,皇后便失了分寸。此言就如利刃一般狠狠扎进皇后心口,让她临近崩溃。
许宴知猜想皇后在意靳玄礼,不论是否真心,她的的确确心中有靳玄礼,所以这话无疑是戳到皇后的痛处。
靳玄礼并不爱她,甚至是厌烦。
可惜,在皇后让婉嫔难产而死之时就注定了靳玄礼不会给她情爱,因她的野心让小殿下没了生母,让靳玄礼没了心仪之人,最重要的是,让靳玄礼想到了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因太后而失去了自己的生母呢?
眼看时机差不多,许宴知便言说告辞。
皇后有些失神,随意挥了挥手算是回应,却在许宴知刚迈出去时说:“许大人的姐姐,与婉嫔真的很像,许大人真的没有疑问吗?”
许宴知脚步一顿,轻笑一声,“娘娘,我姐姐已经走了,有些事,无从应证。”
她从皇后宫中出来,去了御书房。
“怎么样?皇后与你说了些什么?”靳玄礼问道。
许宴知放松了身子,扭扭脖颈道:“我猜到圣上是想装神弄鬼逼她自认,所以也用话刺激过了,接下来就看你的安排了。”
靳玄礼笑一声,“聪明,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她撑着脑袋扫一眼,端起茶盏抿一口,语气懒散,“啧,不过就是用我这张脸刺激刺激皇后罢了,你又何必故弄玄虚卖个关子。”
靳玄礼笔尖顿了顿,“你聪明,朕知道你会知晓朕的想法。”
她打了个哈欠,“我该说的也说的,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她一挥手,“我也该出宫了,都察院还有事儿呢。”
许宴知今日出宫比起往日来说有些急促。皇后的话她又岂会不清楚?早在许昌茗提及太子生母与她样貌相似之时她就有些预感,只是她那时不愿深想,如今皇后又一次提起,令她不得不去想。
许宴知从未想过靳玄礼会对她有男女之情,她宁愿认为婉嫔的容貌不过是巧合。但转念一想,她又放下心来,就算靳玄礼对她有这等心思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亲手为她塑造了许宴知的形象,便是再无入宫的可能。
她甚至有些庆幸,靳玄礼只是将她拉入朝局而不是纳入后宫,她一向松散自由,不爱规矩,入了宫便是束缚。
许宴知也渐渐静下来,靳玄礼选择让她入朝便是断了对她的念想,她也大可放下心来。她揉揉眉心,轻叹一声,此事只能就此作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有深究的必要,她只需对此事装傻充愣即可。
她刚一出宫就迎面碰上进宫当值的乔赋笙,二人只是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再擦肩而过。
她是出宫,他是进宫,二人之路注定不同。
许宴知上了马车,而乔赋笙在她身后驻足目送她离开。
许宴知在都察院当值,付白抱着一堆案卷进来,“大人,这些都得你过目。”
她抬眸一看,用笔杆随意一指,“放那吧。”她再次垂眸盯着眼前的折子,提笔写下“已阅”二字,之后将它放到一边,又拿过另一本折子,她顿了顿,抬头说:“一会儿我会提前些下值,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付白摇摇头,“属下没什么事,只是大人,这些要留到明日吗?”他指了指刚抱进来的案卷。
张戬也是摇头,“大人,属下也无事。”
许宴知“嗯”一声垂头,又将视线落在折子上,一边批阅一边说:“不用留到明日,我提前下值也不过半刻,处理完再走。”
“知道了,大人。”
张戬又问:“大人可是有什么事?需要调派人手吗?”
她道:“不必,家事。”
许宴知一刻也没停歇,直至将所有案卷折子处理完才得以起身放松,她揉揉眉心,说:“我先回府了,有事再禀告。”
“是,大人。”
许宴知回府后沐浴更衣,重新盘发。她未着官袍而是一件净白做底荷青做绣的广袖衣袍,腰间玲珑玉带,头顶银玉发冠。
她与许昌茗一同到府门口等着姜茂成的马车。不多时便有一马车停在府门口,许宴知立马上前相迎,“外公安好。”
许宴知扶着姜茂成下了马车,许昌茗上前一步行礼,“岳父大人安好。”
姜茂成只是对着许昌茗微微点了点头,转而对着许宴知和蔼的笑了笑,“丫……臭小子长这么大了,想不想外公啊?”
许宴知笑眯眯的说:“孙儿怎么会不想外公呢?孙儿最想外公了。”
姜茂成拍着许宴知挽着他的手,笑说:“诶哟,这么些年不见,都当官了。”她也跟着笑,“外公不知道还多着呢,容孙儿好好跟您说道说道。”
姜茂成身后跟着一男子,姜茂成便向众人介绍,此人名叫姜简,是姜茂成收养的孩子,一直帮着姜茂成打理生意,是姜家的二管家。
姜简朝许昌茗和许宴知行礼,“姜简见过许老爷,许少爷。”
许昌茗一抬手,“不必多礼,随我们一同进府吧。”
姜茂成压低了嗓音问她:“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就多了个姐姐,还成了男儿身入朝为官去了?”
许宴知也悄声说:“外公慎言,孙儿入朝为官必然是有缘由的,外公切莫泄露孙儿的真实身份。”
姜茂成点点头,“那是自然,只是当时得了消息时确实被惊到了,我也立马知会了府中所有得知你身份的人,你且放心,无人敢泄露。”
他说着又叹一声,“只是可怜我孙儿,顶着这样的身份还如何成家呢?”
许宴知安慰他,“外公,国事要紧,家事只能暂罢,再者,外公你就舍得把我嫁出去啊?”
姜茂成立马哈哈一笑,“舍不得,舍不得。”
许宴知一向得姜茂成疼爱,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少不了有话要说,她陪着姜茂成聊聊家常,时常逗得姜茂成哈哈大笑,好一个爷孙和睦之景。
到最后,许宴知还是没忍住开口:“外公,我爹——”话还没说完就被姜茂成打断,“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我还没有老糊涂到分不清。”
许宴知叹一声,“外公,我娘的死真的不是他的错。”
“就算不是你爹的错,也是被你爹连累的。”
“你娘一向娇贵,若不是在狱中染了风寒,久病不治,岂会在狱中殒命?你爹明知你娘那时身子骨弱,他当初能将你送走,为何又偏偏留下你娘陪他受罪?”
“你娘是我唯一的孩子,从小便是娇养,却因被你爹连累受这牢狱之灾无辜丧命,你叫我如何不怨?”
姜茂成的话让许宴知无法反驳,她笑着转了话锋,“外公此次来,可有别的什么事?”
姜茂成回她:“也没别的什么事,听你从云清学宫回京便一直想来瞧瞧你,顺便带姜简到京城瞧瞧姜家的生意。”
许宴知又:“姜简这人如何?”
姜茂成明白许宴知的担忧,他拍拍她的手,说:“姜简比你小一岁,我捡到他时他才十一,瘦瘦小小的,我养了他七年,也算知根知底。”
他又接着说:“姜简是被他亲生父亲卖掉的,他那时被人伢子用锁链拴住了脖子,可眸子里清亮干净,我便把他买回去了,这孩子身世可怜,但脑子机灵学得也快,是个做生意的料,可惜我花了七年时间都没能彻底磨干净他的自卑和内敛。”
许宴知嘿嘿一笑,“外公这是得了个继承人了。”
她脑袋当即被姜茂成敲了一下,“瞎说什么呢,我姜家的产业日后都是要交给你的,至于姜简,他若想用学知识另起门户我也会尽力帮他,他若想留在姜府便是你日后最好的帮手。”
许宴知带这些撒娇的语气,“外公,我一个当官的,哪敢有这么产业,会遭人忌惮的。”
姜茂成爽朗一笑,“忌惮?让人忌惮才不会有人动你一根汗毛,如此,待我与你爹百年之后也会有所依靠,无人敢轻视于你。”
许宴知心下一热,眼眶有些湿润,她眨眨眼掩去泪水,略带调皮的说:“什么百年之后,肯定是千年之后,万年之后的事了,外公不必着急。”
“臭小子,什么千年万年,那都成老妖精了。”
许宴知与姜茂成聊至入夜,许宴知便赶紧止了话题,吩咐人为姜茂成沐浴更衣,之后便退了出来,不打扰姜茂成休息。
她在院中碰见许昌茗在院中阁亭内独坐,她前往一看,许昌茗竟是在独坐喝酒。
“爹若是有烦心事为何不找我呢?非要独自一人喝闷酒。”
许昌茗嗓音低哑,“你外公歇下了?”
“嗯,”许宴知坐下,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说:“说说吧,有何烦心事?”
许昌茗摇摇头,没言语,将杯中酒喝尽,伸手去拿酒壶却被许宴知拦住,她提着酒壶为他倒酒,说:“不止外公怨你,我也怨过,我怨你不同我商量就擅自将我送至云清学宫,我一待就是多年,你也从未说要接我回去,就连娘病逝的消息都是听别人说起,我连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你不说接我回去我便同你赌气从未下山,后来我得知你送我走的原因是为我好,不然我恐怕也要受牢狱之灾,可是爹,你一向疼爱娘,你那时为何没将娘送走呢?”
许昌茗眼眶湿润,他再一次将酒喝尽,“怨吧,都是爹的错。”
“不,不是爹的错,”许宴知说得极为认真,她握住许昌茗的手,“爹,你实话告诉我,你未将娘送走是否是因我娘不愿走?”
“爹,了解娘的又何止你一个呢?我自小便知道娘的性子执拗,说一不二,她虽是娇养长大可性子并不软弱,她极有主见,认定了的事谁也别想阻止。”
“是娘不让你把她送走的吧?”
许昌茗落下泪来,终是哽咽出声,“都是爹的错,若是当年再坚决一些将她送走,你娘也不会……”
许宴知也鼻尖一酸,她擦擦眼角的泪,柔声说:“爹,这不是你的错,我早就不怨你了,外公他迟早有一天也会明白的。”
“爹,你莫要太过自责了,都过去了,我们父子俩好好过日子。”
许宴知帮许昌茗拭泪,说:“爹,我们不想了好不好?莫要让此事绊住你,让它过去可好?”
“爹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都是爹的错。”
“爹,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怪你的。”她哽咽着说。
“清儿,我想你娘了。”
许宴知点点头,“清儿也想娘了。”
大抵是酒劲上来了,许昌茗有些昏沉,她便擦擦眼泪,唤了陆九,“带我爹回去休息吧。”
“是,少爷。”
许昌茗走后她便独自一人坐在亭中,喝着许昌茗没喝完的酒。
直至深夜,阿桃来寻她,“歇吧,莫要再想了。”
“阿桃,我想我娘了。”
“夫人定会一直在天上望着你的,她会望着你长大,望着你的喜怒哀乐,夫人也一定念着你呢。”
许宴知问她:“你见过我娘吗?”
她摇摇头,说:“我没见过,但我知道她是个极好的人。”
“为何?”
“因为她是你的娘亲。”
她又说:“因为在我眼中你是极好的人,那你的娘亲也定然是个极好的人。”
许宴知淡淡一笑,“是啊,我娘确是个极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