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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溱州(三)

许宴知同沈玉林和洪辰溪他们其实并未喝多少酒,不过是在饭桌上小酌几杯。走时许宴知要装作喝的大醉,便将手搭在沈玉林肩上,微眯着眼,俨然一副醉迷糊的模样,“小侯爷,别急着回去嘛,再去喝。”

沈玉林做嫌弃又含隐怒状,“许大人若是要喝就一人去喝吧,我与洪大人还要回去早些歇息,明日早早商讨剿匪事宜。”

洪辰溪就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神情寡淡,似是不喜许宴知的做派,站得有些远。

“哎呀不就是个差事,小侯爷何必如此认真?”

沈玉林像是忍耐到了极点,紧抿着唇,眉头皱起,冷笑一声,“许大人你是不用认真,左右你得圣上恩宠,差事办的好不好全凭你一人说了算。”他说着要将许宴知扶上马车,“许大人,我等送你回驿馆,之后若许大人还想去什么地方就自己去吧,我等就不奉陪了。”

沈玉林把她往马车上带,许宴知神色恍惚任由他搀扶,沈玉林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道:“演醉鬼演得不错,但你好歹自己动动腿,不然怎么上马车?”

许宴知轻笑,“哪个醉鬼上马车上得平稳?”

许宴知又推搡着沈玉林,“小侯爷要回自己回吧,我还没喝够呢。”

沈玉林有些不耐烦,“许大人说得轻巧,若我等扔下你,你出了什么事,我等如何负责?”他又朝洪辰溪道:“洪大人,劳你搭把手。”

洪辰溪闻言这才走过去,搀着许宴知的胳膊,他低低道:“人还没走,还在盯着。”

许宴知轻啧一声,推了推洪辰溪,“洪大人你走开,你不同我喝酒,你无趣的很。”

洪辰溪被推开后当真就不再上前搀扶了,对着沈玉林淡道:“许大人不让我扶。”

沈玉林忍无可忍,猛推了一把许宴知,“许大人若是要胡闹,我等就不奉陪了。”

许宴知踩上脚梯,装模作样与沈玉林拉扯,没注意脚下踩上衣袍,整个身子猛地往前倾,正好沈玉林被她一把推开完全来不及拉她一把。

许宴知眼看着脑袋要撞上车架,下意识想用手撑住,转念又想到醉酒之人的动作岂能如此迅速,她打算缓些动作,要撞上又不能撞得太严重。

突然胳膊被人拉住,额头上多了一只手,垫着许宴知的脑袋撞上车架。

沈玉林也连忙上前拉住她另一只胳膊,“许大人莫要再胡闹了,你若出了事,我等当真不好同圣上交代。”

洪辰溪将许宴知的脑袋撑起,许宴知迷迷糊糊的,“洪大人,你摸我额头作甚?”

洪辰溪收回手,又退到一旁去。

许宴知配合着沈玉林的动作终于上了马车,之后沈玉林和洪辰溪才相继上去。

许宴知上了马车就斜靠着,“这盯梢的能盯这么久,他不累我都累了。”

沈玉林笑一声,“还好你醉了不是这个德行,不然我可不乐意同你喝酒。”

洪辰溪轻撩车帘,半晌后才放下,“盯梢的走了。”

许宴知说:“方才多谢你拉我一把。”

沈玉林也道:“方才还把我吓了一跳,我瞧你没有伸手,怕是要硬生生撞上去。”

她耸耸肩,“醉酒之人正是神思恍惚之时,全然不知会有危险,我若不撞上去,前面的不就白演了。”

沈玉林:“我说你啊,当真是对自己太狠了些,这可都是实木,且不说届时额头会肿,这木头上的雕刻也够让你破皮出血的。”

她摆摆手,“我心中有数。”

之后三人回了驿馆。

许宴知拿了药膏去敲了洪辰溪的门。

“进。”

许宴知推门而入。

洪辰溪立于案前,烛火都集中于桌案旁,窗户开着,月光柔柔洒进来,掺杂着明灭闪动的烛光照在他身上,他提着笔却轻蹙眉,似是对下笔有难。

那支笔正是许宴知所送玳瑁羊毫笔。

“洪大人这么晚了还要写什么吗?”

洪辰溪闻言抬头,一怔,“许大人怎么来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药膏,“洪大人帮我垫了一下,手如何了?”

洪辰溪垂眸,“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许宴知摇摇头,走近几步,只问:“手怎么样了?”

走近些有光亮许宴知才能瞧得清楚些,洪辰溪是左利手,提笔的手正是方才帮她垫住额头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白皙,只是手背上一片乌青显眼,坏了美感。

她将药膏放在桌案上,无意瞥见案上散落书信。

汝有何能?朽木矣。

许宴知一愣,当即抬眸去看他。

洪辰溪神色淡淡,轻有一叹,他将笔放下,“许大人有何不解?”

许宴知直言,“何人以朽木比你?”

洪辰溪:“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许宴知背倚在窗台,静静听着洪辰溪说:“洪某自记事起,就没有对父母的印象,是爷爷将洪某养大。”

“洪某浅薄,终是未能达到爷爷期望。”

许宴知笑了笑,“洪大人妄自菲薄了,世人标准不同,并非不与人同道就是浅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人之常情。”

“我爹总说我性子跳脱不稳重,可饶是我这样的也能相识小侯爷,谢辞他们。这世上之道若干,总有同道之人,洪大人不必自贬。”

洪辰溪一双沉静的眼眸凝着许宴知,她倚在窗台姿态慵懒放松,嘴角噙着浅笑,眸中印着跳动的烛火勾着笑意和认真。她一袭焦月底色银织暗纹封边衣袍,此刻更像是将月光披在身上,连带着发丝都染月色。

许宴知不在朝廷便不爱盘发,自到了溱州总是马尾以冠束发。

洪辰溪勾了勾唇角,显露零星笑意,“许太傅所言有误,你很沉稳。”

许宴知眉头一挑,“这话真应该让我爹亲耳听听。”

他道:“你与谢大人他们关系很好。”

许宴知笑意加深,“谢辞他们皆是灵动之人,与他们相交是件幸事。”

“谢辞看似闲散实则心思细腻,他爱玩闹却公私分明,从未耽误过正事,他最是懂我。李忠明虽思维不及谢辞灵动,大大咧咧却办事稳妥,为人仗义会为他人考虑,正直、稳重、值得人信任。小侯爷心胸大度,为人正直,不拘繁文缛节性格爽朗,肩上担着已故老侯爷的重任,心有山壑只是苦于无人知遇;小侯爷的妹妹安阳郡主也是性格洒脱之人,遇事冷静,心有思量,眼界开阔并非是困于闺阁的女子,她身上有寻常男子都做不到的气度胸襟。”

“还有一人,户部尚书黎仲舒。他知我底细,我与他有同门情谊如今还有同袍之泽,他为人温润有礼,却不失趣味,心思沉稳思虑周全,会为旁人着想。”

“洪大人,我在这京城中,有他们相伴算是慰藉。”

洪辰溪没明白许宴知口中“慰藉”二字是何意,他静静望着许宴知说起身边好友时的骄傲欢喜神色,似乎能想象到这么一群人聚在一起时的肆意畅快。

许宴知顿了顿,说:“而洪大人你,你如青松。”

洪辰溪一愣,半晌后才垂眸淡笑,“许大人谬赞。”

许宴知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洪大人,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或许应该和他老人家好好谈谈。”

她摆摆手,“洪大人歇息吧,我就不多叨扰了。”

许宴知说完就退了出去,脚下步子加快回房,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忘写信回去了。”

……

京城。

谢辞喝着酒,拍拍李忠明的肩,“许宴知不在,喝酒都没意思了。”

李忠明嘿嘿笑两声,“我看你就是嘴痒,许宴知要是在,你才能同他拌嘴。”

沈玉寒也笑,“你平日同宴知哥哥吵来吵去,如今他人不在京城,最念他的人还是你。”

谢辞嗤笑,“谁说的,我是担心他把小侯爷带坏了。”

沈玉寒道:“对了,我兄长来信了,说一路平安无虞,还说宴知哥哥又回喝醉了非要去林子逛。”

谢辞“啧”一声,“许宴知就这德行,不知道还以为他没醉呢。”

李忠明问:“你们可有收到许宴知的来信了?”

此话一出三人皆静了。

片刻后谢辞冷哼一声,“就这知道这厮不靠谱,让他写信难比登天!”

李忠明刚想接话就听到楼下有人大声说话,他们三人零零散散听到几句。

“许宴知?那个仗着自己胞姐与圣上幼时有情谊就入朝当了官的富家子弟?”

“啧,又是个靠家室当官的。”

“我听说此人行事荒唐散漫,从不好好当差。”

“许太傅的圣名怕是要被他这荒唐子给毁了。”

突然“咚”的一声,正在说话之人面前的桌上多了个腰牌,那人被吓得猛然起身后退,匆忙中被椅子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谁!”另外那人虽没摔倒却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腰牌上有,你不认字吗?”楼上传来冷冷一声。

那二人同时往楼上看去,只见两男一女正立于扶手边,皆是冷脸。

站着的那人瞥了一眼那腰牌,当即愣在原地,颤颤巍巍跪下:“大人恕罪,草民不知何处得罪了大人。”

一旁摔倒刚起身的人也立马跪下,“大人恕罪。”

谢辞冷哼一声,“那你们可知罪在何处?”

“这……这……”

李忠明大呵一声,“这什么这!肆意污蔑朝廷官员,你们有几个脑袋用来砍?”

李忠明这一声让整间酒楼都静下来了,沈玉寒也道:“你们口中那个靠家室入朝为官的富家子弟许宴知曾到广陵彻查私铸铜钱一案、曾远赴延州赈灾百姓、还改了和亲旧制不再以牺牲女子换取所谓和平,眼下还亲自奔赴溱州剿匪,你们可知,花沅灯节那夜若不是他,你们岂能——”她指甲陷入手心,因气愤逼得眼眸泛红,话音都在发抖。

谢辞低声拦下她,“玉寒,花沅灯节的事不可让百姓知道。”

酒楼静悄悄的,也不知是谁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像这样的官家子弟,认真做事的能有几人?暗地里领了别人的功劳也未尝可知。”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自己眼界太低心胸狭窄,你又能知道什么?”李忠明蹙眉道。

谢辞冷道:“许宴知是世家子没错,可你们可曾听到过他在京城中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可曾像纨绔公子一般扰百姓安宁?既然从未见过又怎么能轻易对他妄下定论?”

沈玉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许太傅的圣名绝不会因许宴知而毁,我相信诸位皆是有心有眼之人,你们扪心自问,许家每年都食粥行善,建了多少善堂救了多少贫苦孩子?这样的家风养出来的孩子岂会是纨绔之辈?许宴知虽年少为官但一向堂堂正正,所做所思皆为百姓,诸位怎能因一时不了解就妄加诽谤一个朝廷官员?”

底下渐渐有了动静,“就是就是,我之前还见过这许宴知呢,人家虽是官但完全没有摆架子。”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之前看见他在路边吃馄饨时往人家掌柜的小女儿手里塞银子。”

“我好像也遇到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宴知,只知道是个年纪轻轻的儿郎还穿着官袍就去帮一老者抬重物,最后污了官袍也只是笑一笑作罢。”

……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提议道:“道歉,你们二人得给许大人道歉。”

那二人面色煞白,冷寒直冒。

他俩哆哆嗦嗦道:“是我等失言,污蔑了许大人。”

谢辞冷冷一句,“若再有下次,我只能请你们去大理寺喝喝茶了。”

“是是是,草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再也不会肆意污蔑了。”

李忠明手一抬,“滚。”

他二人连滚带爬出了酒楼,谢辞换上笑脸,“诸位继续。”

三人回了座位,沈玉寒气还没消,“这些人真是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妄加议论。”

谢辞则是眯了眼,“许宴知刚去了溱州就出了这档子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李忠明愤愤,“不会又是那个老匹夫吧?”

谢辞摇摇头,“不知道。”

沈玉寒问:“那要查一查吗?”

谢辞点头,“还是查一查的好,许宴知人在溱州,我们就得帮他顾着些许家,若真有人在背后捣鬼,我们得替许宴知守好后背。”

……

溱州。

许宴知起得早却故意磨了许久才去议事厅,苏年依旧没给她好脸色,付佥倒是没什么神色。

贺宏鸣凑过来,“许大人,休息得怎么样?”

她耸耸肩,“还成,就是床榻太硬了些,与京城的差太远。”

贺宏鸣当即道:“那我给许大人换一张,多垫些软垫。”

沈玉林蹙眉提醒,“许大人,你来迟了。”

许宴知满不在乎,“那又如何?你们商量你们的,我可曾碍了你们?”

贺宏鸣连忙说:“没有没有,许大人哪里会碍了我们。”

沈玉林毫不客气,“圣上让许大人来不是来享乐的。”

许宴知冷哼,“小侯爷管好你自己吧。”

许宴知和沈玉林闹不愉快众人皆看在眼里,苏年对待沈玉林明显比对待许宴知好得多,付佥似乎也更爱同沈玉林和洪辰溪说话。

贺宏鸣小心翼翼道,“许大人,这不太好吧,他毕竟是侯爷。”

许宴知冷笑,眼底浮现不屑,“一个空职的侯爷罢了,我可是天子信臣,他就算是侯爷又如何?”

“届时只需我在上报的内容中改一改,谁知剿匪是他的功劳?”

贺宏鸣笑意明显,讨好道:“许大人,这上报的内容……”

贺宏鸣的心思不言而喻,许宴知似笑非笑,“那就得看贺大人的态度了。”

“好好好,许大人,我的态度是极好的。”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那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去街上逛逛。”

“好,许大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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