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闹事
洪泽邢死了,在春日的一个清晨。
那日早朝洪辰溪告了假。
下朝后许宴知刚迈出殿门,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手中捧着一张纸,在周祺兴跟前行礼,气喘吁吁地说:“周大人,洪家的讣告,洪泽邢洪大人薨了。”
小太监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周围人听清。
周祺兴一愣,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讣告,停顿片刻才开口,“知道了。”
周围一阵议论唏嘘,“洪大人称病告假这么多时日,还是没能撑过去吗?”
“哎,洪大人年事也高了,身子骨比不得从前,怕是被病拖的吧。”
“难怪小洪大人今儿告了假,原是……哎……”
……
谢辞碰碰许宴知的肩,“我们得去的吧。”
许宴知点头,“我们该去。”
李忠明问:“你之前去过洪府,没见着洪大人么?”
她摇头,“没有,洪辰溪说洪大人是偏枯。”
李忠明又道:“你们先去刑部,我在大理寺还有别的差事,我晚些再过去。”
谢辞应声,“成吧,我俩先过去。”
许宴知和谢辞先一步去刑部,陆凊和吴东泽也已经到了。
“要我说,你们狗屁不通!还妄想改律法?当真是痴心妄想!”
“就是就是,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律法是你们说改就能改的吗?”
“你们改了那些,通通给我改回来!”
“改回来!”
……
许宴知的笔一顿,“何人在外争吵?”
小吏跑进来禀告,“大人,不好了,外头有好多人争着吵着不让改律法。”
谢辞和许宴知对视一眼,当即准备要出去。
陆凊拦下他俩,“先别急,摸清楚情况再说。”
季谨疏立马让几个小吏扮作寻常百姓混入其中查探。
几人等结果的期间许宴知开口道:“改律法一事已经开始许多时日了,为何偏偏是今日才有人来闹?”
谢辞立马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许宴知拧眉静默片刻,“也没什么,等派出去的人回来再说吧。”
薛城一拍大腿,“他奶奶的,他们来吵什么吵?我们改律法是为了我们自己吗?不行,我非得跟他们好好理论理论!”他说着吹胡子瞪眼了要冲出去。
严正赶紧拦着他,“做什么?你身上还穿着官服,难不成还想跟他们动手不成?”
薛城不以为意,“动手又如何?大不了被圣上责罚一顿,被弹劾一回,不然我实在憋屈的慌。”
陆凊好言好语开口,“薛大人消消气,事情还没搞清楚呢,大家都先别急。”
吴东泽点头附和,“陆大人说得对,待弄清楚原委,大家在一起想办法解决就是。”
薛城只觉胸腔憋了火,“还等什么等,都堵在门口来闹了,还要什么原委?无非就是不想让我们改律法呗,觉得我们是在瞎胡闹,我看他们才是愚不可及!”
季谨疏笑着拍拍薛城的肩,“老薛,别这么大的火气嘛,他们就算是堵在这儿闹,还能阻了我等手中的笔不成?”
“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这时派出去的小吏回来禀告,“大人,这些人多是世家子弟或家中富裕之人,他们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想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让圣上收回成命。”
许宴知冷哼,“此事开始时怎的不来闹,偏偏在步入正轨之时来闹。”
谢辞也冷下脸,“恐怕是早就算计好的,我还说呢,此事进行的比我想的顺利许多,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李忠明正从外头进来,他衣襟有些褶皱,衣袖也被撕开了一条不小的口子,他擦擦额头的汗,“外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见了官也丝毫不惧,寻常百姓可不敢这样。”
陆凊:“如今外头闹成这样,再加上有心人暗地里关注,不上达天厅是不可能的了。”
薛城愤愤再次想起身往外冲,“当我们刑部吃干饭的?还跑到刑部门口来闹,我非得叫他们好看!”
季谨疏连忙按下他,“别冲动,你就算把他们统统打一顿就能让他们不来闹了吗?”
薛城僵着脸,“那你说怎么办?”
许宴知撩袍坐下,唤人上茶。
吴东泽见状便道:“你有法子了?”
许宴知悠闲摇头,“没有。”
薛城急的额头冒汗,“没有你还这么悠哉喊人上茶呢,此事可是你提出来的,你就不怕因门外这些人众人这么多时日的努力付诸东流?”
谢辞将手搭在许宴知的肩上,“你怎么想?”
许宴知:“等。”
李忠明问:“等?不把他们赶走吗?”
“眼下日头旺,他们又都是些娇生惯养的人,能在门口闹多久?坚持不住了自然会自行离开,就算差人来围也肯定是小厮之类,届时我等稍加威势方能震慑。”
陆凊也问:“那今日能等他们走,那明日呢?后日呢?之后他们都来闹,我们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许宴知静了静,转而问道:“洪大人的丧事是哪一日?”
李忠明不解却还是回她:“讣告上写的吊唁是后日。”
许宴知点点头,望向陆凊,“那便等到洪大人下葬。”
薛城没明白,“为何要等到洪大人下葬?这事儿与洪大人的丧事也不冲突啊?”
谢辞立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是蒋应矩找来的?”他眉头一皱,“那蒋应矩未免太不会做人了,洪大人的讣告今早出来,下午他就喊了人到刑部来闹事了。”
许宴知同其余人解释,“改律法一事从提起到正式入手以蒋应矩为首的老臣并未有过激烈反对,因在此之前我曾找过小洪大人,希望小洪大人能让洪大人从中斡旋一二。”
“小洪大人与洪大人不同,小洪大人在朝中交好的同僚不多,而洪大人就不同了,蒋应矩同洪大人乃旧交,蒋应矩应会顾忌洪大人,我料想洪大人曾压过蒋应矩不让他反对改律法一事,所以之前我们行事比想象的还要顺利,然而洪大人逝世,蒋应矩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当下便找人来搅事。”
薛城一拍桌案,“人刚走他就按耐不住了?”
许宴知又说:“我们同蒋应矩是讲不通的,死者为大,等下完葬再去找小洪大人问问洪大人之前是如何同蒋应矩斡旋的,那就是要等五天,这五天内他们必定还会来,我们至少要应付这五天。“
谢辞挑眼笑了笑,“要不这样,这五日咱们先停停手不然他们一直闹着吵人心绪也不好做事,每回他们来闹事我们就在门口摆几张桌椅,上几壶茶,他们吵他们的,咱们歇咱们的,若他们被逼急了动手,殴打官员,这可就是送上门让咱们定罪。”
许宴知忍不住笑瞥一眼,“不是最好,但是最损。”
陆凊还有些忧虑,“这样做会不会让我等官声有损?”
季谨疏道:“不如这样,专门划出刑部的空地来让他们闹,寻常百姓不会想进来,他们要闹也只在刑部里头,旁人也不知我们是如何做的。”
吴东泽也紧接着说:“先好言好语让他们进去,日后要闹也只能到里头来闹。”
小厮送进茶来,许宴知抿着茶唇角一勾,“他们在外闹得口干舌燥,在里头设上些茶水,不愁他们不进来。”
“今日就由他们闹吧,闹够了也就没力气了。”
谢辞揽上李忠明,“那我俩先去摸清楚外头这些人的具体来头,届时也好对症下药。”
李忠明刚坐下端起茶盏就被谢辞一把拉起来往外走,李忠明只得急匆匆放了茶盏跟上去,“诶诶诶,我才从大理寺过来的,到这儿茶都没喝上一口你又要拉我回去。”
谢辞:“大理寺也有茶,够你喝到饱的。”
谢辞和李忠明俩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进来。
“敢问哪一位是许宴知许大人?”
许宴知微一偏头去瞧,来人眼生。
她轻缓放下茶盏,“我就是。”
“小人隶属钦天监,监正请大人去一趟。”
陆凊同她解释,“怕是钦天监选了你做祭祀的‘神官’,你且去吧,左右今日被搅得也做不了什么。”
许宴知这才起身告辞,跟着那人去钦天监。
许宴知对钦天监并不熟悉,只幼时顽皮时曾误闯过,还差点将钦天监的丹房给炸了。
那时先帝曾在钦天监设了炼丹房,专门为他炼制丹药,许宴知偷溜进去,见人炼丹也装模作样的往炉子里放药材,岂料那炉子是点了火的,好在被监正及时发现才没让炉子炸了。
她印象中的监正,是个白胡须的老者,看上去似乎比虚清还年迈许多,一袭白衣还拿着个拂尘。
“许大人,请随小人来。”
许宴知跟着他往里进,钦天监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院中多了个圆形的水池子,她没太注意,只跟着他进了监正的院子。
“许大人,请坐。”
这是一道清冽且年轻的声音,与她记忆中浑厚低沉的声音不同。
许宴知抬眼去看,只见眼前之人年岁与尽疏相仿,一袭白衣监正衣袍,与老监正不同的是,他手中并未拿拂尘。
“敢问监正大人姓名?”
“东方,东方令颐。”
东方令颐与不说话的尽疏同属一类,皆是清冷雅正的姿态,尽疏眉眼是清明如山间清泉般的清雅,但东方令颐的眉眼有着尽疏没有的平静淡漠,好似看透一切的淡然,眸中波澜不惊甚至毫无生气。
许宴知瞥见桌上备好的茶,“东方大人爱饮金坛雀舌么?”
东方令颐垂眸扫过桌面,“许大人喝不惯么?”
许宴知含笑摇头,“并未,只是想到一位故人,她也爱金坛雀舌。”
东方令颐并未深问,他定定望着许宴知,“许大人,今年的‘神官’就有劳你了。”
“许大人,每日下值后需到钦天监来,我会一一教你如何做。”
“每日都得来么?”
“每日。”
“待到何时?”
“一个时辰半即可。”
“若缺了一日呢?”
东方令颐淡淡道,“缺的那一日加在后一日上,一共三个时辰。”
许宴知哑然,“非得是我么?”
东方令颐神色不变,端起茶来,“由钦天监选出的‘神官’不会变也不能变,除非许大人像洪大人一样。”
像洪大人一样?那不就是除非她死了,不然这‘神官’一位就只能是她,至少今年的春祭必须是她。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有何外差,无论如何是轮不到她了。
许宴知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靳玄礼从中做过什么。
“东方大人是何时担任监正的?”
“先帝仙逝的前一年。”
“你是想问我师傅吗?”
许宴知点头,“我幼时曾见过他一面。”
“他老人家病逝后我才担任的监正。”
“他老人家记得你,他一直称你为异象星。”
许宴知:“何为异象星?”
东方令颐垂下眼帘,“不可说。”
许宴知笑了笑,“那是好是坏呢?”
“好坏不由我等言说,看你。”
许宴知停滞一瞬,“东方大人倒是让我想到一位朋友。”
东方令颐似乎并不想再多说什么,许宴知见状便主动告辞。
临走前他又开口,“好好对你说的那个朋友,他为救你而生或许会为你丧命。”
许宴知脚步猛地一顿,回头去看他,他依旧端坐案前,眼眸低垂,好似这番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一般。
许宴知没忍住问:“东方大人知道我说的是谁?”
东方令颐淡淡,“我不需要知道是谁,但许大人你得知道。”
许宴知显然是有了气,但没发作。
许宴知最不愿的便是有人为她丧命。
许宴知不喜东方令颐云淡风轻定人生死,也不信这世上会有人为救谁而生。
尽疏就是尽疏,他不为何人而生更不为何人而死。
许宴知蹙眉,心中升起一阵无力,东方令颐的话她不信却又忍不住担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无力是无解的,总是会折磨人心。
这钦天监,若是可以,她不愿再踏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