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在宫闲谈
天明气爽,现下不算太热。
碧水之湖波光粼粼,湖边观景台中棋局对弈。
年轻帝王一身松散,他着织金墨色锦绣束袖衣袍,配之以墨玉为冠,一身贵气却不失清爽利落更称他眉眼如刻,眼底透出的轻傲意气勾带出一抹野心,他自是运筹帷幄掌控棋局,嘴角噙着的笑引出势在必得的意味。
如翱翔的苍鹰,俯瞰天下。
帝王之姿虽闲散,但也能道出这其中魄人之韵,他一手放置膝上,另一手抬至下颌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他落眼棋局轻一挑眉,置黑子于逼人之位。
白子之位执棋者与年轻帝王姿态截然不同,她将官帽随意置于一旁,赤色官袍在闪闪粼光下更为惹眼。
她姿势随意,整个人斜斜靠着丝毫不顾及对面之人身份尊贵,她一条腿曲起踩在椅上,一手搭膝一手执棋。
她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近乎与指尖白棋相融,手背原本若隐若现的青筋在光下格外明显,她这双手英与柔相兼,自是卷着书卷气和刀剑韵,腕间的紫檀与肤色的反差更显清冷。
她笑言:“这么急着杀我白棋?”
“谈不上急,趁势而上罢了。”
许宴知轻一耸肩,端起茶水轻抿,“前些日子我找过黎仲舒让他查查户部内里的口舌之源,他道此事是有人挑唆故意将事闹大,正是刘承那边的人。”
“刘承是柯简之的门生,想来这就是柯简之的意思。”靳玄礼落下棋子道。
他继续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任由他们使手段?”
许宴知回:“自是不能放任其行事,能被挑唆说明心中早有不满,还是得从根源入手。”
“我会和黎仲舒好生商议解决的。”
她晃晃茶杯,又笑道:“同你分享分享,谢辞前些天特意宴请了我们,他正式向小侯爷提了他与郡主的事。”
靳玄礼一抬眉,笑了,“那沈玉林作何反应?”
“还能是何反应?谢辞对郡主何其上心他自是看得明白且他对谢辞也了解,自是不会反对,我估摸着接下来便是商议亲事了。”
靳玄礼垂首低笑,“先不说旁人,你的闲事朕也听说了不少。”
“看来安国公和杜大人很是看重你。”
许宴知抬手解了领扣,“说白了,儿女婚嫁不过是找个依托相互帮衬着过日子罢了,若双方牵扯权势,这过日子的前提便是互利,倘若我爹不是太傅,我与圣上也无交情,他们又岂会将我放在眼里?”
“当然了,若双方因情而定的婚事我自是不多说什么,可京城是什么地方,少有的是谢辞和郡主这类人。”
靳玄礼轻笑,“你倒瞧得透彻。”
“步月见,”她放下腿稍稍直起了身子,“她在宫中如何?”
“还算安生,后宫中嫔妃不多,她又不必费心思争宠,只是她自进了宫就尤为在意朕没碰她。”
许宴知指尖捻着棋子,“虽同为女子,她是我少有不愿偏向之人,饶是当初柳溪月和杜月娇的刁蛮我都能不计较,独独这步月见我做不到。”
“这锦禄伯因着步月见进宫可是又好生威风了一回,就连他那个儿子都没事了。”
“我只是在想,圣上你会容忍到何时?”
靳玄礼待她落子后执棋,“耐心些吧,总有算账的一日,且让他们威风一段时日。”
靳玄礼一子定胜负,他盯着棋面片刻后笑了,“你这人,下棋时不将心思放在棋面上,非要多出心思想旁的。”
“圣上都赢棋了还要数落我,往后谁还乐意同你下棋?”
靳玄礼一敲桌案,“前日朕与太傅下了一局棋,收益匪浅;昨日柯简之进宫也与朕下了一局棋,剑拔弩张。”
“柯简之暗讽朕太年轻,行事不稳重,可那又如何?泱泱大国又岂能一直处于过去?未来之事谁人能料?难不成要让一个大国同他们这群腐朽的老东西一起衰败?”
“柯简之提到一个点,他言我朝官员的年纪已有偏于年少的趋势,他还道若朝臣不稳重国又如何彰显气势。”
许宴知低嘲,“他一番话说的如此曲折,倒不如直言我姓名。”
“我朝青年官员中唯我不及弱冠,他如何评价我我都认了,但他不能以一论全,谢辞、李忠明、黎仲舒和洪辰溪他们哪个不是青年官员?他们的官位不掺假,能力自是不容看轻。”
靳玄礼轻笑,“你猜猜,昨日那局棋谁赢了?”
许宴知抿唇笑了笑,“自然是你,”她停顿一瞬又接着说:“胜或许是险胜,但也是胜,来日方长,总会胜得游刃有余。”
“你倒是了解朕。”
许宴知往后一靠,“真当我白认识你的?”
“饿了。”
“李福德。”
“奴才在。”
“传膳吧。”
“是,圣上。”
许宴知朝李公公笑一笑,“李公公,有劳了。”
靳玄礼站起身来,“难得你进宫陪朕,趁这会儿你陪朕练练。”
许宴知闻言起身,“成,练什么?”
“朕同你过过招。”
许宴知用襻膊将宽大衣袖束好,她与靳玄礼皆握木剑对阵。
许宴知轻一歪头挑眉,唇角一勾,“圣上,若是用木剑我可就不手下留情了。”
“德行,朕还需你让不成?你我之间不玩那些虚的,输就是输,赢就是赢。”
他语毕迈步挥剑而来,许宴知先侧身躲过他直挥来的剑刃,紧接着将腰后压避过他的横挥,许宴知先躲后攻,以剑抵挡他的攻击,倏地手腕一转握剑换了方向直逼靳玄礼心口位置。
靳玄礼用剑挡开侧身刺向她脖颈,许宴知弯腰躲过又迅速抬手攻向他腰腹,被靳玄礼抵挡后竟借他的力腾空翻身而起落至他身后直逼其后背。
李公公在一旁瞧得心惊,他不由擦擦额头冷汗,敢借天子之力越天子之首的也只有许宴知一人了。
眼下靳玄礼避过后背一刺很快换了姿势对阵,二人木剑相击碰撞之声频频。
落到旁人耳中实在心惊。
只听“啪”的一声,许宴知将靳玄礼手中木剑劈断,而她手中木剑也因力裂了一道,她后知后觉将木剑一扔,抬起手心一看,“还好伤口没裂,不然我爹又要说我。”
靳玄礼将断剑一扔,“行行行,愿赌服输,朕输了。”
许宴知:“你是在这宫中养得金贵了,招式生疏了不少,输也在情理之中。”
“嘿,朕都认输了你还数落是吧?朕好歹是一国之君,能认输就实属难得,你还数落上了。”
“成成成,我哪敢数落您呐。”
李公公及时喊道:“圣上,许大人,用膳吧。”
许宴知连忙落座还不忘催促不紧不慢的靳玄礼,“我说圣上,我爹就我一个孩子,你别把我饿死了。”
靳玄礼不由失笑,指着她对李公公道:“你瞧瞧,真是越发放肆了。”
李公公抿唇笑嗔,“许大人放肆不也是圣上惯的么?再说除了许大人也没人敢同圣上说真话啊?”
许宴知闻言点头,“李公公所言甚是。”
“行了,饿了就快吃吧,话还这么多。”
“我若不在,圣上你找谁说话?”
“乔赋笙啊,他能陪朕说话。”
“他个闷葫芦能说什么?顶多回应一声他在听。”
……
许宴知出宫时天色已晚,李公公将她送至宫门,他轻叹了叹,“好在能有许大人陪着圣上说说话,下下棋什么的,圣上原也是话多之人,只是自登基之后……”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的越久就越压抑,这是位于高位之人须得承受之事,承天之人若经受不住这些,又何承其重呢?”
许宴知又朝他笑一笑,“李公公,心放宽些,他早已不是那个受人欺负遭人无视的孩子了,或许他比你想得更坚韧也未尝可知。”
李公公含笑垂首,“许大人说的是,是咱家该放宽心些。”
“李公公就送到这儿吧。”
“那许大人慢行。”
许宴知乘马车回府,阿桃在府门等候。
“怎么了?又有谁来了?”
阿桃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一在府门等我那多半是有人登门。”她笑着捏捏阿桃的脸,“说吧,谁啊?”
“洪大人。”
许宴知迈步往里走,“可有说因何事前来?”
阿桃摇头,“老爷和刘太医去垂钓还没回来,我也不好多问来意。”
“成,那我爹回来告诉我一声。”
许宴知进堂前先将领扣扣好,官帽摆正才进去,她到时洪辰溪正在堂屋一侧的水池边垂首观鱼,她轻言:“洪大人久等了,今日在宫中待的久了些,不知你前来,是我怠慢了。”
洪辰溪闻言抬眸看她,“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她摇头,“无事,与圣上下棋谈事误了些时辰。”
“洪大人,你所来为何?”
洪辰溪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她,“这是我在通政院时旧友的随身信物,他失踪已有四五日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想来找你帮忙,旁人我信不过。”
许宴知接过玉佩细看,问:“你这旧友姓甚名谁?”
“朱润生,同窗亦是同僚,”他顿了顿,“他是我在通政院时唯一交好的朋友。”
“官员失踪,洪大人可有报过大理寺。”
洪辰溪摇头,他轻蹙眉道:“其实我也尚不确定他是否是失踪,他一向有回乡探亲的习惯,因离得不远,少则一两日多则四五日也是有的,今日我去寻他,可他既不在通政院也不在家中,我是在他平日办公的屋中捡到的这枚玉佩。”
“我问过通政院的大人,他说朱润生告假回乡了,但这枚玉佩乃随身之物,就算告假回乡也不会把玉佩落下。”
“此事我也只是怀疑,想着同你商议一二再做决定。”
许宴知:“要不这样,洪大人给他家中写信问问,万一他确实是回乡,我们也可放心些。”
他道:“你说的我也想到了,我已经写了信寄去,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她又道:“这样吧,在你那边没收到回信之前大理寺也不好轻易立案,我会让谢辞他们帮你留心一二。”
她拍拍洪辰溪的肩安慰道:“放心吧,我和谢辞自是会帮你的。”
洪辰溪闻言眉眼间的担忧淡了些,“如此,我就不多叨扰了。”
“告辞。”
许宴知将他送出府,临了还在安慰,“会没事的。”
“但愿是我多疑了。”他道。
“洪大人回去慢些。”
洪辰溪走后许宴知刚要转身回去就见许昌茗的马车停下。
她又迎过去,等许昌茗下马车。
岂料人还没下车,从车帘中伸出一只手提着一条比小臂长的鱼,紧接着传来刘文芩的埋怨,“都怨你惊了我的鱼,不然我那条肯定比你这条还大。”
刘文芩提着鱼从马车上下来,一抬头便瞧见笑吟吟的许宴知,“哟,宴知在啊,快来快来,你爹钓的鱼,咱们今晚吃鱼。”
许昌茗在后下马车,“你何时从宫里回来的?用过晚膳了吗?”
她笑,“午膳在宫里用过了,晚膳特意留着肚子回来的。”
刘文芩笑呵呵的,“那你可有口福了,我做的鱼那才是一绝。”
许宴知接过他手里的鱼,“那成,我可得好好尝尝刘世叔的手艺。”
刘文芩压低了嗓音,“我同你说,你爹可会耍赖了,眼见着我要钓上大鱼就惊了我的杆,害我没钓上一条。”
许昌茗在后淡淡道:“自己打了个喷嚏惊了杆还非得赖在我身上,到底是谁耍赖?”
刘文芩腰杆一挺,“谁说的?分明是你吓了我一跳我才打了个喷嚏的,就赖你。”
许昌茗拍拍衣袍,“技不如人还要赖在旁人身上。”
刘文芩一撇嘴,揽着许宴知就加快脚步往里走,“走走走,咱不理他。”
“行行行,那我去厨房给你打下手。”
“那敢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