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宫宴
大军凯旋,宫中设宴犒赏。
若依官阶而定,许宴知在席面后位。
靳玄礼特下旨意,将许宴知、宋盛等席位定在上座,许宴知的席位更胜一品官员,也更接近靳玄礼。
席间歌舞不断,酒水不停。
靳玄礼不免多喝了几杯,眉宇间沾染醉意,李公公上前轻问:“圣上,可要歇一歇?奴才已命人准备了醒酒汤。”
靳玄礼捏着眉心,“不必了。”
他稍稍支起身子,看向底下坐着的许宴知。
她今日所穿的是皦玉银绣嵌玉广袖圆领衣袍,内搭暗纹净白交领,衣袖及衣摆混着淡淡翠山,白狐领银丝绣的大氅遮了一部分脖颈,露出来的部分同面色一致皆如寒雪白皙,唇色不浓不浅恰到好处,似冬日淡梅清雅。
唇角微微勾着,笑意不达眼底。
眸中仍是清冽寒溪,是寒夜孤月,清凌凌又平平静静。
桌上的饭菜没怎么动,酒大抵是喝了的。
她长睫下有零星酒色沾染的淡红。
指尖捻着酒杯有意无意轻晃,偶尔抬眼勾唇颔首回应旁人寒暄说笑。
靳玄礼心口一闷,对李公公道:“去把她叫过来。”
李公公颔首:“是,圣上。”
许宴知在府中哭过一遭阴郁便散了不少,眼下不再那么紧绷,周身透出些往日的闲散。
她无心听同僚说笑,脑中回想姜茂成和顾月笙对她说的话。
他们想给她补办及冠礼。
她拒绝了。
没有理由,只是不想。
深思一番,又觉得没必要。
及冠礼办不办她都已经及冠了,字也取了,冠也加簪,没有必要再折腾了。
更重要的是,本该给她主持加冠的人不在了,何必徒增伤感。
眼下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许大人。”
“许大人?”李公公连唤两声。
许宴知回神抬眼,“怎么了?”
“圣上让许大人过去。”
许宴知闻言往高台去看,靳玄礼身子撑在扶手上,一只手扶在额前似是在闭目养神,看样子的确喝了不少酒。
“圣上醉了,何不扶他下去休息?”
虽是这样说,但她还是起了身。
李公公轻叹,“圣上这些时日也不好过,难得有件凯旋的喜事便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
许宴知走上高台,李公公挥散了周围的宫人,自己往后退了几步,退到高台之外。
许宴知在靳玄礼身边新添的椅子上坐下,“圣上,回去歇着吧。”
靳玄礼闻声睁开眼,侧头去看她。
“听人说,你字渡危?”
“嗯。”
“这一晃眼你都二十了,你当年及笄是不是也没好好办过?”
许宴知怔了怔,“办不办又有什么区别呢?”
“许宴知,渡危,朕这个皇帝当真是窝囊,竟是处处受制于人。”
“朕连你爹都护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许宴知心头一滞,又略过涌上来的悲意,抬手搭在他手臂上,“圣上,莫要妄自菲薄。”
靳玄礼长眸凝滞,片刻后眼尾泛红,卷着醉意更将眸底染得清润,“朕特地问过宋盛,他说你当时气血攻心吐了血,昏睡了整整五日,可是真的?”
她垂眼,没什么神色,“嗯。”
“为何要瞒着朕?”
“这种事何须上报?”
靳玄礼微微蹙眉,“你都吐了血,还是小事不成?”
许宴知淡笑,“都已经过去了,圣上还要责怪我吗?”
“你这是欺君。”
“那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靳玄礼被气笑,“你就仗着朕宠你。”
他又叹一声,“快年关了。”
“嗯。”
“今年进宫过年吧。”
“好。”
靳玄礼俯身端起酒壶却被许宴知接过去,她提着酒壶给靳玄礼倒酒,“圣上还要喝吗?”
“朕不喝了,朕是想让你喝。”
她笑一下,“圣上再喝最后一杯,我陪你喝。”
她把酒递给靳玄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祝圣上福寿安康,祝百姓安居乐业。”
靳玄礼紧紧捏着酒杯,眼底又润了几分。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底下的奏乐歌舞依旧,坐着的人大部分都停下喝酒说笑,皆静静望着高台上大抵是醉了的君王与自己的信臣心腹坐在一处垂首长谈。
不知怎的,一部分人竟莫名有了泪意。
年轻的君王在为自己治下的国家高兴,饶是步步受制也依旧砥砺前行,信任的臣子就坐在他身侧,同他一起担起责任。
待底下酒过三巡,许宴知陪着有醉意的靳玄礼说了许久的话,见时候也不早了,干脆让李公公扶着靳玄礼回去休息,叫散了宫宴让众官员出宫。
在许宴知同靳玄礼说话之时李公公就守在高台外,同他站在一处的是乔赋笙。
乔赋笙的视线从始至终没离开过许宴知,他只是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良久后听许宴知唤李公公,他才自觉要走。
李公公终是不忍,道:“乔统领,帮咱家扶一扶圣上吧。”
至少能与许宴知见一面。
乔赋笙怎会不知李公公的意思,他眼有眷恋的看了许宴知一眼,苦笑摇头,“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许大人会帮忙的,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乔统领……”李公公瞧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一声长叹往高台去。
之后许宴知在宫中耽搁了一会才出宫。
此时官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仅有一个掌灯的公公跟着。
她走着走着突然顿步,回身抬首一看。
宫墙上是值夜的禁军,一动不动,肃穆庄严。
她静静望了片刻,直到公公轻唤,“许大人?”
许宴知慢慢收回视线,重新启步,“走吧。”
待她走后,宫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直直望着许宴知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
冬夜的风更寒,一阵风拂过凉意直往衣领中钻,身上玄甲随火光明灭忽闪,森寒逼人。
卷在这风中的,似乎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叹息随风而去,落不到许宴知耳中。
她只道寒风刺骨。
许宴知衣摆被风吹动,她出了宫快步上了马车,倚在软枕上捏眉敛目,嗓音淡淡:“去大理寺。”
……
大理寺牢狱内,关押李郜的牢房中有一具尸首躺在草席上。
草席边还跪着一个人,正是李郜。
李郜此刻头发凌乱,面上脏污。
若仔细看便会发现草席上躺着的尸体与李郜长得一模一样。
李郜跟前有一把梨花木椅,坐着的儿郎眼底有淡淡倦色,此刻正倚在扶手上不轻不重揉捏眉心。
“看见了?”
嗓音清寒,似冬日飘絮。
落入耳中,是流淌的寒溪。
李郜低垂着脑袋,“看见了。”
许宴知轻嗤,“你若成事也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成更是会被人灭口。”
李郜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响。
她一只手撑在额前,眼底嘲弄,说:“你真以为你那主子是想靠你夺得天下大权吗?”
“愚不可及。”
“你好好想想,就凭你们这一群粮草不够兵器不良的乌合之众就能与整个国家对抗了?”
“不过是利用你挑起事端将我引出京城罢了。”
李郜身子一僵,半晌后从牙缝挤出三个字来,“不可能。”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主子要给我定罪,罪小了不行,会有人保,那就必须是大罪。”
“还有什么罪是比谋反更重的?”
许宴知嗓音陡然一沉,“他让你在滁州闹这么一出其真正目的是想将我引出京城,他又在这时扣了我爹,逼我回京。”
“我领了军职,一举一动都牵动军队,就算圣上下旨调我回京也需要好几日我才能知晓,他赌我会忍不了这几日回京,届时我就是私自回京意图带兵谋反的罪名。”
所以许昌茗没给所有人反应的机会就在狱中自尽,他死得越早许宴知就不会在那几日中纠结回不回京。
彻底断了许宴知回京的念想。
她继续道:“现在明白了么?”
“你不过是他一盘棋局中的棋子罢了,你与朝廷的仗是注定要败的,他若真希望你赢岂会不给你粮饷?逼得你用洪辰溪他们换军饷?”
“无论我定罪与否,你都是逆党,依旧死路一条。”
“你的主子可没给你活路。”
“你一死就没人知道滁州兵变是他的谋划。”
此前是许宴知想错了,她以为柯简之逼梁川杀宋盛夺军权是要保李郜。
实则不然,他反而是怕宋盛会将李郜活着带回来,所以是想让梁川确保李郜不能活着回来。
如今更是如此,趁着宫中设宴许宴知和宋盛等诸多官员进宫赴宴就派人来灭口。
好在她早有预料,这才保下李郜一命。
李郜紧绷的身子终于崩塌,他泄气一般跪趴在地上,俨然没了力气。
他咬牙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做人证,把你和你主子谋划的一切都公之于众。”
“……好。”
许宴知落眼睨着李郜,他没了半点骄傲狂妄,浑身是伤染红了脏污的囚衣,像一只听话伏在主人脚边的家犬,她原是想问问他挑起这场战事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可曾有过后悔。
可眼下看来答案不重要了。
他后悔与否都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许宴知站起身来往外走,“别想着推翻口供,柯雍已经找到了,没有你有他也是一样的。”
李郜身子一抖,终是认命。
在许宴知一道攻城时张戬便找到了四处躲避的柯雍,后来回京时许宴知让张戬带着柯雍同他们分路秘密回京。
眼下人就关在许府。
许宴知走出牢房,谢辞在等她。
“把消息放出去吧,就说李郜死了。”
谢辞点点头,“柯雍怎会在李郜身边?”
“柯雍假死后被柯简之送到复州养着,李郜还算聪明,知道给自己留一手,他偷偷哄着柯雍去了滁州,好吃好喝的供着,想着若柯简之不认账了就用柯雍威胁。”
“复州那边李郜安排了人每隔一段时期向柯简之送假消息,让他以为柯雍还在复州。”
谢辞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来,说:“明儿去黎府吧?看看他的一双儿女。”
许宴知一抬眉,“一双?龙凤胎?”
“嗯,”他说着笑了一下,“名字这回是真定了,哥哥黎言初,妹妹黎云熙。”
她唇角一弯,“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