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虚惊
“您老不会觉得我这些年都是白过的吧?”
“我离经叛道,不受您老约束,您也做不了我的主,那个孩子我要带走,并非是在征得您同意。”
许宴知转着扳指,轻一挑眉,“平心而论,您真会在意府中有没有那个孩子的存在么?”
“外室,连妾室都不如,这个孩子你们不要他,我要。”
“真进了族谱也无妨,脱离出来就好。”
“您说,对不对?”
许北溟手抖了抖,眯起眼盯着许宴知,终于意识到自己家主的威严对她毫无威慑,她不在乎家宅氏族,像是一头年轻的狮子与氏族对立,无所畏惧。
他肩膀一沉,眼底泛起浓浓倦怠,他嗓音如枯木腐枝,了无生气,“走吧,走吧,都走吧。”
许宴知一默,又道:“何不让许洛慈接任家主?”
许北溟缓缓摇头,“他也是要走的,我看得出来,他有分家的打算。”
许宴知没多问,站起身,“您老注意身体,日后我不会再来了。”
她走出去,许言舟依旧跪着。
“起来。”
许言舟愣了愣,没动。
许宴知叹一声,“回去收拾东西,随我去爨州。”
许言舟猛的抬头,有些犹豫的瞥了一眼正堂,“真,真的可以吗?”
许宴知挑眉,“不愿意了?”
许言舟一下站起来,有些踉跄,他一把抓住许宴知的衣袖,“家主为难你了吗?”
许宴知拍拍他的手,清淡笑一下,“无妨,他为难不了我。”
她捏了捏他的肩,“去吧,我在府门口等你,不急。”
许言舟眨眨眼,连忙笑着跑回去。
许宴知望一眼,踱步出了府。
马车上阿桃杵着下巴问她:“为什么?”
“不为什么。”
阿桃眯着眼,“你自己说的不多管闲事,为什么临走又插手了别人家的事?”
许宴知往后靠了靠,懒散道:“你不觉得,这个孩子和我很像吗?”
阿桃蹙眉,“哪里像?”
“都是没爹没娘,连名字都像。”
阿桃一愣,当即拍了她一下,“别乱说话,你和他才不一样。”
许宴知哼笑两声,“好好好,不一样。”
“你把他带回去打算怎么安排?”
许宴知懒懒回一句,“能怎么安排?再怎么不愿承认和老宅有牵连,他也毕竟是我弟弟。”
“他想念书就念书,想学武就学武,想行商就行商,全凭他自由。”
马车外宁肆突然开口,“小少爷,把东西给我吧。”
二人一听动静,默契的不再开口。
许言舟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简单拿了几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迫不及待出府。
马车停在府门外,许言舟心口跳个不停,越靠近越觉得不真实,他没想到真有人会愿意带他走,恍如梦境。
他一步一步朝马车走,越近越觉不安和拘束,这样大的马车他还从未坐过,自卑涌入心头,不敢再动。
马车里传来许宴知懒散随和的声音。
他一句不落的听进耳朵里,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宛如一股暖流涌入心口,滋润着早已干涸的荒地。
弟弟,许宴知拿他当弟弟。
从来没有人拿他当过许家人。
可许宴知说,他是弟弟。
宁肆瞧见许言舟在马车旁发愣,走过去接过他的包袱,让他上马车。
许言舟回过神来不大自在的被宁肆扶着上了马车,他有些紧张的坐在一边,不敢乱看,低头盯着鞋上的一处小缺口,当即缩了缩。
许宴知咬着果子,“这是阿桃,你唤姐姐,缺什么找她就好。”
许言舟点点头,“知道了,大人。”
许宴知蹙眉,口吻有些凉,“你唤她姐姐,唤我大人?”
许言舟愣了一下,红着脸低低开口:“以后不会了,哥哥。”
许宴知没什么反应,身子一歪直接躺下,“我这人对内没什么规矩,但对外得有,该有的礼节教养不能少,不会可以慢慢学。”
“日后想做什么自己规划好,我不会阻拦,能帮的我都会帮。”
“你可以平庸,但不能不学无术、为非作歹。”
“在外被人欺负了别逞强,一切有我。”
“你既然跟了我,我便拿你当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不讲究外面的规矩,你大可放松一些,吃穿用度不用你考虑。”
许言舟眼眶有些红,点点头,“知道了,哥。”
阿桃笑了笑,拍拍许言舟的肩,“别紧张,从现在开始,京城许府就是你的家。”
许言舟终是没忍住哭出来,像个终于被人察觉迷路了的孩子,委屈的哭诉着自己的害怕,诚惶诚恐和不安。
阿桃抹去他的眼泪,“别怕,你有家人了。”
许宴知唇角扬了扬,眼睛一闭,悠哉养神去了。
出郇州时马车突然停下,宁肆说有人在等许宴知。
阿桃探出去看了一眼,“是二房的大少爷。”
许宴知睁开眼,“许洛慈?”
许言舟僵了僵,手指扶上坐垫边缘。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就下了马车,“刺史大人这是有话要同我说?”
许洛慈直言:“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有事。”
“墨玉戒为何不收?”
许宴知抬眉,“为何要收?我本就不愿当什么家主。”
许洛慈抿抿唇,“你不收,家主会很伤心。”
“相比起我让他伤心,你想要分家的念想恐怕更让他老人家难过。”
许洛慈一滞,抬眼道:“你怎么知道?”
许宴知反问他:“那你为何想要分家呢?”
“你是家中小辈里能力最好的,恐怕也最得他老人家的喜爱,若你没有要分家的念头,恐怕家主的位置也轮不到我。”
许洛慈沉默一阵,又问:“那个孩子你真打算带他走吗?”
“不然呢?”
“既然决定了要带他走,那就好好对他,他毕竟是族谱上的人,就是许家人。”
许宴知似笑非笑,“等你当上家主再来同我说这些,这孩子眼下是我的人。”
“我要带他走,谁也拦不住。”
许洛慈深深看她一眼,朝她拱手一礼,“此去一别,或许无缘再见,望君保重。”
许宴知一顿,慢慢回礼,“保重。”
许洛慈不再多言,上了马车回城。
许宴知若有所思望着马车驶远,回马车问许言舟,“许洛慈待你如何?”
许言舟摇头,“我从没和他说过话。”
阿桃问:“怎么了吗?”
“没事,”她又躺回去,“走吧,去爨州找谢辞。”
……
爨州,牢房。
一个锦衣华服的郎君疾步而行,清朗俊颜上笼一层薄霜,眼底是不达边的寒凉,脚下虽急,但面上不显。
狱卒冒了一身冷汗,硬着头皮领着人在一处牢房外停下,结结巴巴道:“大,大人,这,这,这就是——”
狱卒的话被“咚”一声巨响打断,他张着嘴愣愣望着眼前这个清风俊朗的沉稳郎君一改方才的冷静,抬腿猛的踹向牢门,发出的巨响惊得人心颤。
紧接着郎君从齿缝挤出两个字来,“谢,辞。”
牢房里的谢辞被吓得一愣,短暂沉默后挠了挠额头,“那,那什么,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解释。”
“许宴知,渡危,你别激动啊,不是,你别把门打开啊,等会儿再打开。”
许宴知面无表情迈进牢房,一步一步朝谢辞走过去,“谢辞,你在作什么?嗯?”
谢辞坐在草席上极其没骨气的往后退了退,讪讪笑道:“没作,不是,你听我解释。”
谢辞说着想往旁边躲,许宴知抬腿踩在草席上挡了他的去路,她微微俯身搭在膝上,轻一抬眉,“说。”
谢辞干笑两声,“这都是我的计谋。”
许宴知冷笑,“把自己作进牢房里,那你这个计谋还真是高明。”
谢辞被刺得一噎,“爨州的情况比我想得更复杂,齐辋被罢免后好巧不巧就有海寇来犯,我的房中被搜出与海寇勾结的信件,我便想着将计就计,干脆被他们关进来让他们放松警惕,让我带来的暗线在外继续查。”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爨州。”
许宴知睨他一眼,把腿收回来,往后退了一步负手而立,“郡主很担心你。”
“我一进爨州就瞧见公文榜上你成了海寇同党,被押入大牢择日问斩。”
“你好本事啊谢辞,我若再晚来几日都能观刑了吧?怎么着?给我演一出‘头掉竹篓’吗?”
许宴知话说的不好听,谢辞没敢反驳,“此事是我欠考虑,但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同你说不是?”
“诶,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宴知冷淡瞥他,“我的名声还是有些用的,他们不敢动我。”
谢辞欠嗖嗖发笑,“我们渡危这么担心我啊?你瞧瞧你那一脚踹的,门都坏了吧?”
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
许宴知冷笑,“你知道方才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在想我那一脚就该踹在你脸上。”
谢辞笑意僵在脸上,“……”
不怪许宴知生气,她自见到公文榜上贴着谢辞那张脸时就心头一紧,周身慵懒一瞬被寒凉替代,冷沉着脸驱车直奔府衙。
她其实极少发脾气,这几年总是柔和,但在被府衙的小吏敷衍时她没有任何耐性的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她将腰牌扯下来扔在小吏脸上,厉声道:“让方柏来见本官!”
许言舟被吓得一抖,被阿桃拉到一边拍拍后背安慰。
刺史是正三品,许宴知也是正三品。
但京官和地方官之间总有高低之分,不然地方官又怎会穷极一生都想调入京城为官?
许宴知没给方柏好脸色,不同人客套,冷着脸只说要见谢辞。
一众紧赶慢赶而来的官员惶恐的站在一边,最后赶来的官员被许宴知赏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响在众人心口,像是打在了自己脸上。
许宴知官威端得足,众人不敢轻易得罪,当即叫人领着她去牢房见谢辞。
许宴知心中担忧,一路联想谢辞被人用刑折磨的惨状,手心出了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她的喉咙,干涩发紧。
她这厢忧心如焚,谢辞那厮正盘腿坐在草席上悠哉悠哉的叼着一根干草枝看话本,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浑身上下莫说是完好无损,连头发丝都没乱。
比她还体面一些。
气得她一脚踹在牢门上。
这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