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予初的再访（下）
“你是说你的父亲在神州大陆呆了许多年，而且音信全无，等到他回到天屿时不仅实力恢复，而且更胜从前？”代天浩诧异的说着，面色上满是疑惑。
“没错，父亲自回归以后，便展示了自己更胜巅峰的实力，不过这个消息，只有江家的长老和族长知晓，许多族人甚至都不知道父亲已经重回了天屿。”江予初回答了代天浩的疑问。
灵脉受损，算得上是修炼者的噩梦，想要修复灵脉，不仅需要丹药辅助，最主要的还是受损情况，可听江予初所言，当年江昱的灵脉明显被唐玥毁伤的十分严重——不然怎么会修炼多年停滞不前？
“是因为他修炼的邪术吗？”代天浩对自己的猜想倒是极为肯定。
“猜的不错。”江予初点头。
“莫非你们江家的那些人允许这等邪魔外道存在？”
“当年父亲归来时可没有展示出自己的那些所谓邪术，知情者只当是他在大陆机缘巧合遇到了什么奇遇。”
“继续听我说吧……”
江昱归来天屿之时，还带回了一名年幼的女孩。
代天浩听到这里时，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女孩自有记忆起便是在大陆被江昱单独抚养长大，带回天屿后，江昱将这女孩放在族中散养，他告诫女孩，平日里不得与自己相认，他会在夜晚教导女孩修炼学习，但在日常中，却表现得形同陌路。
代天浩听到这里也不禁无奈一笑，他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与宫中的杂役住在一起，平时里遇见代天辰呼殿下，遇代翊呼陛下，夜晚时与代天辰叶芷若一同跟随代翊修炼习武。
还真和江予初现在说的这女孩一样。
女孩小时也不知为什么江昱要这样对待她，明明在大陆上的时候，江昱对待她十分亲密要好，可回到天屿后，却要这样刻意疏远她。
这样的日子女孩过了约有十多年，等到她成年时，江昱领着她来到了江家的诸位长老面前，告诉了所有的江家高层——这名女孩，是他在大陆与一人类女子所生，体内流着他江昱的血。
那时江昱的实力已经与唐玥在明面上相差无几，已是江家这一辈甚至老一辈中的第一人。江家已经暗地将他定为了族长继承者或首席长老的预备人选，此消息一出，江家高层震惊无比。这意味着，此女很大可能便是江家下一代的继承人。但一名混血……
无奈于江昱的实力摆放在那里，无论在哪，实力占了话语权的很大一部分。并且这名女孩的修炼天赋也十分优秀，算得上族中翘楚，颇有当年江昱的风范，若是能为江家所用，忠于江家，混血的身份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混血种？”代天浩以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眼前的江予初。“想不到东方这边也有与我一样的同类……”
他的心突然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来，
“那个女孩……”
“是你？”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
“你反应的也太慢了。”江予初似笑非笑。“真是迟钝。”
“没错，那个混血女孩，就是我。”
有意思，代天浩想着。
“这也是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留手的原因？”
“算是吧，外来的混血强者，于我而言，未必是敌人，争取得当，成为盟友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代天浩摆手，“我说过，我不会成为任何人手中的剑，我只凭自己意愿行事。”
“如今是这样，可以后未必啊……”
“还想听下去吗？”江予初试探着。
“嗯。”代天浩坐回了位置上，当江予初承认自己的混血身份后，一切仿佛都变得有趣起来了。
江予初在那一晚后便被所有江家高层知晓了身份，但江昱似乎早有打算，他与众长老商议继续向族中不知情者隐瞒江予初的身份。
江予初依旧过着看似普通的日子，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江昱在一天晚上，向江予初展示了他所学的邪魔外道之术，并且将自己所会的一切编纂成书，交给了江予初。
起初江予初感到的只是疑惑和害怕，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的功法，而且为什么要把这种禁忌之物交给自己？
江昱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的告诉她。
“予初……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江予初那一天没有理解父亲这句话的意思。她只记得当时父亲眼中的决绝和不舍，在月光下，江昱离去，留下的只有最后的背影。
几天后，震惊整个东方龙族的事情发生了。
江昱伏击了唐玥，击杀了这名东方龙族族长。
而后又设计杀害了怒火攻心莽撞轻敌的唐恒。
最后江家与唐家彻底无法和解，双方趁着老祖闭关修炼之时，展开了激烈的交战，结局正如唐云墨虽说一样，江家终敌不过唐家，江昱被唐家强者围攻，拼尽全力，与数名唐家强者同归于尽。
江昱死后，江家之人瞬间溃散，普通族人被唐家人逐个捉拿进狱。唐家将怒火迁移到了这些手无寸铁的江家人身上。这些人大多受尽酷刑而死，剩下侥幸活命离开的，也不敢再以江字为姓，纷纷改名，避免再次被波及。
而唐家自此掌握了东方龙族的所有话语权，唐家扶持了唐玥的大女儿唐云曦成为新族长，颁布了全族通令，数落江家之罪，通缉剩余的江家之人。
“那你是如何躲过这一劫的？”代天浩打断了江予初。
“得赖于父亲留下的这外道之法。”江予初手中现出之前的绿色火焰。
“当年我实力不济，唐家追捕我和族人时尚且不能自保……”
“直到我在一天夜里翻找了父亲给我留下的那些书籍。”
江予初出了神，似是回到了她口中的那一天。
“父亲在他编纂的书籍的第一页，用鲜红的大字写下了这样的话。”
“此路无返。”
“那一天，我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为了你们口中的邪魔外道，也拥有了可以反抗与复仇的力量。”
代天浩听着江予初的话，心中也溅起涟漪。
复仇的力量吗？
自己曾经也是这样想的，变得强大，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后来却发现，力量代表不了一切。
在江予初所言的那一天后，她率领着剩余的江家人在暗中对抗着唐家，等待着自己所希望的那一天到来。
先前枫眠一事，便是江予初暗中使用自己的能力，影响了那两头灵兽，让他们向唐家人进攻。
“你不该和我说这些的。”代天浩盯着江予初的，“即使我和你都是混血种，这也代表不了什么。我不会成为你的助力。”
“我自有分寸，这些东西你就算告诉唐家，他们也奈何不了我。”江予初倒是十分自信。
“唐家人，尤其是云曦和云墨，我刚才所说的这些，其中一部分她们可并非不知情，她们只是没告诉你而已。”
“无所谓，我一个外人，她们不以全言向告才是正常的。”代天浩自然不会听江予初的挑唆之词，“倒是你，你我敌友不分，你告诉我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保持中立。”江予初自然无比，“不要插手我和唐家人的事情。”
代天浩微微眯眼，“你可知道在大陆，无论我是否认识你，与你有无交情，修习此等邪魔外道之法，你将成为众矢之的，剿灭你这样的角色，是每一名修行者的职责所在。”
“你有什么理由能说服我？”
“我虽然修习所谓邪魔外道之法，但只用其完成自己的复仇，我只对唐家人下手，其余的时候，我绝不会使用。”
代天浩冷笑一声，“复仇……”
“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江予初问着。
“若你的复仇计划受到了阻碍，需要你动用你这股力量时，你如何保证它不会伤害到无辜之人？”代天浩质问。
“我自有分寸……”
“这些东西之所以被称为邪魔外道，被人们抵制打压，就是因为这东西没人可以完全掌握，这些至邪至暗的功法，本就不该存在！”
代天浩将语气变得严厉，宛如在教导一名小辈一样。
“我就算不修炼这种功法，也能知道其一定有无法逆转的副作用。”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天上掉不了馅饼，不劳而获之事又有多少？”代天浩看着此时因被呵斥而略微生气的江予初，却没有一丝放缓态度的倾向。
“你修炼这些功法，获得了短时间的实力飞越，代价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江予初似乎是被说中了痛点，顿时泄了气，不再出言反驳。
“寿命、未来的修炼道路、心性……”
“总有一个是受到影响的。”
江予初咬牙回答，“哪又如何……只要能完成复仇，为父亲和族人报仇……”
“对，复仇，然后呢？”
代天浩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江予初，“你要报复唐家人，那唐家后人呢？他们又会找上你，无穷无尽，反复循环，你口中的复仇就是个没有尽头的死局。”
代天浩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江予初，此刻的江予初面部表情可谓阴沉到了极点。
“在大陆，有一句脍炙人口的话——害人者人恒害之，杀人者人恒杀之。”
“你父亲开了头，你选择继续跟进，那未来，是不是你的族人和后代，也要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每天活在仇恨的世界里，被复仇占据了心智，蒙蔽了双眼？”
“够了！”江予初也站了起来，与代天浩直视，同样血红色的双眼中却包含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代天浩的眼中如一潭清水，通彻明亮，波澜不起。却又无比深邃，久望其中，很快便会让自身陷入沉思。
江予初的眼中如一团烈焰，毫无遮掩的熊熊燃烧。刻骨的恨意与滔天的怒火由此而出，仿佛要点燃所视的一切。
“你凭什么教导我？”江予初上前一步逼问着。“你以为你是谁？你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一切吗？”
“道貌岸然，说得好听，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会怎么选？你有得选吗？”
代天浩就看着美目圆睁，气势逼人的江予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杀过人吗？”
江予初都要被气笑了，“废话！”
“有多少呢？”
江予初思索片刻后，“百来个……”
“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代天浩冷峻的反问。
江予初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
“由我亲手致死的，上万，由我领导致死的，过百万。在大陆，他们叫我杀神，叫我屠夫。”
瞬间，房中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整个天屿的东方龙族人都不到二三十万，我等同于把你们这天屿之上的所有人杀了个两三遍。”
“虽然你我年龄差距不大，但我经历的那一切，比起你们天屿内部的家族斗争……在我看来，你们和小打小闹没什么区别。”
“我手上攥着百万人命，那些我在战场上斩杀的敌人，那些我屠灭的世家，他们对我的恨意，可不比你弱。”
代天浩反而上前一步，江予初先前的气势全无，被逼的倒退。
“见过战场吗？尸山血海，残肢断臂，被血浸透的大地，被血染红的河流。”
“我……”江予初不知如何回答。
“知道熟悉的人在你眼前被一箭射穿脑袋的感觉吗，知道自己的战友被马蹄踏过心口时的惨状吗，知道刀剑穿过自己胸膛时有多痛吗？”
“也是，天屿，海中仙岛，在世天堂，何时会有乱世之态，你们怎么可能体验得到我口中的生活？”
“在我看来，你们这内部家族的斗争不就是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吗？死了多少人？不过几千，甚至还没我在云山那一战杀的十分之一！”
代天浩停下来，注视着江予初，“我的确不知道你们当年两家斗争有多惨烈，但你也不会知道我见过什么，做过什么。”
“我没有在教导你，我也懒得教导你，早些年，我领着千军万马在大陆之上南征北战时，你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在天屿家中过着安稳的日子，做着你的江家小姐，我们不是一路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怎么可能是。”
代天浩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语调。
“我的仇人没能如愿以偿，但我一样受到了报应，或许天意使然，我失去了情同手足的兄弟，失去了倾心相付的爱人……”
“我现在只想安稳的过好自己的日子，仅此而已，别无他求。”
“唐家也好，你们江家也罢，你们父辈之间的前尘仇怨延续到你们这一辈，无论你们闹得如何，我代天浩都是个外人，没有资格插手其间。天命已定，你们属于这片土地，你们的兴衰荣辱，都由这片土地见证。”
江予初被代天浩的话震惊到了。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高大男子，一言不发。
“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来意，你坦诚相待，我代天浩也不是喜欢隐瞒掩藏的人。”
代天浩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的落日残阳。
“我借住天屿是受唐家的准许，云曦云墨在我初来之时给予我莫大帮助，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因此我答应唐家的要求与条件。”
“但这不代表我就是唐家手中任她们驱使的刀剑，我有自己的意识，我早就说过，我的行动只听凭自己决定。”
“今日你的到来，我会如实的转告她们，但我也能告诉你……”
“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不认同你的做法。你这一身邪术若有一天做出了出格之举……”
“我会履行我作为一名正道修炼者的职责。我希望那一天不会到来，我不想对一名混血同胞下死手。”
江予初闻言，想说点什么，但又在一瞬间愣住，只是看着代天浩的背影，最后选择了沉默。
“就这样……走吧。”代天浩摆了摆手。
“若是以后你愿意与我交谈，我不会拒绝。”
代天浩半侧过身来，用余光扫过江予初。“我只是不希望，这世界上多上一个被仇恨蒙蔽了一切的可怜人。”
“今日我的话，你听取也好，当做耳边风也罢，我不在乎，我只要说出来，便对得起我自己的内心了。”
他走到了门前，打开了屋门。
“时候不早了，请吧。”
江予初面色复杂，她没想到今日与代天浩的交流居然会变成这样——她不仅没有说动代天浩，反而被代天浩“理论教育”了一番。
她迈开步子，沉默的向外走去。
在被残阳照耀的屋外空地上，她回过了头，一双血红的双眼于火红的余晖下熠熠生辉。
代天浩没有任何动作，站在屋门口，不言不语，以目光相送。
良久，江予初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她开口道。
“受教了。”
“因缘匪浅，他日再会。”
下一刻，她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代天浩眼前。
代天浩也是驻足一会后，来到了屋前的那条小溪前，蹲下身来，借着西天之际落日的最后一丝光亮，看清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因缘匪浅吗？
他伸出手拨弄着清澈的溪水，水中的倒影随着溪水的翻转而改变。
他想起了文远自从见面之时就说过的话。
“命运使然。”
那么今日江予初与自己的谈话，这也是命运使然吗？
他不知道。
他只能感叹，自己的命运还真是和这溪水一样变化无常，难有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