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与她之始
“那是金陵之战的前夕……”代天浩闭眼回忆着，与之前不同，他几乎没有怎么思考便流利的说出，“我只身潜入金陵刺探情报，当时被几名秦兵当做外籍商人刁难，是阿瑶出面帮了我。”
“我当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哪个心善的大家小姐。”代天浩取出一枚令牌放在石桌之上。
银龙环绕其上，唯有四字“龙骧将军”。
“这傻丫头当时只是想来金陵看望父亲，但消息滞后了些，没有来得及和秦军的残兵一同撤退，被当时我们驻扎在郊外斥候部队给抓住了。”
“当时她被押送到我帐内时，真是震惊了一下。”代天浩拿起令牌，“本来按道理我应该不掺杂任何私情将她押送到后方交给周元武处置……”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她当时的面孔，我却下不了那个决心。”代天浩的声音平和无比。
“一个涉世未深的公主，尚且能意识到他们国家所犯下的罪恶，愿意用真心去对待那些与她毫无干系的平民百姓……”
“也许很多姓秦的人有罪，唯独她和她的父亲。”
代天浩握紧了令牌。
“我却认为是无罪的。”
他继续说着。
“我没有多少时间去犹豫思考，我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是我在秦末的战争中唯二由心而选的一次。”
“我把这令牌给了阿瑶，并掩护着她逃离了军营，她得以安全的回到秦国东都武康与她父亲汇合。”
“我本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代天浩松开了手，那令牌重新安静的躺下。
“云曦你也知道，秦帝国的东都武康，是被何人所攻破的，对吧？”
“嗯。”唐云曦自然知晓，东方龙族虽然与世隔绝，但他们也并没有放弃取得外界情况的机会。
即使待在天屿，唐云曦一样可以得知外界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你被周元武派遣，领三万精兵先临武康，秦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那个年仅二十出头的秦煌，为避免破城后遭到更坏的结果，领着全体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向你投降了。”唐云曦记得十分清楚。
“嗯，但无论是西方还是你们的人，应该都不知道一件事。”代天浩点头，却又引出了另一个话题。
“在我接手武康前，秦帝国最后的一次抵抗战，芒山战役，也是我与阿瑶的父亲秦天的最后一次对决。”
唐云曦也意识到了什么，下一秒……
“难怪，我们的探子回报时说芒山附近有激烈的灵力波动。”
“没错，那一次我们两都选择了以修炼者的身份进行最后一战，我们的大军隔着淮水对峙，等待我们最后谁能走出。”
“可是，神州的修炼者不是有规定约束吗？”唐云曦有点疑惑，“修炼者们应该不能将自身的能力用到平民之上，也不得出手干涉尘世政治吗？”
“是这样没错，因此我与秦天是以个人名义约定，作为老对手，我们相互认可欣赏对方，但碍于统领军队的将军身份，我们先前无法放手一搏。”
“秦天是当时秦国唯一的倚仗了，如若他败了，一切都将毫无疑问走向我们预想的方向。”代天浩似乎很怀念与秦天作为对手的那段时光。
“芒山已经是武康城西面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秦军于此折戟，那武康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等待它的只有一个下场。”
“对秦天来说，要想先解决这燃眉之急，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掉我——毕竟百战百胜的龙骧将军死于秦帝国穆王之手对天龙军的影响有多大，不必多说了。”
“对我……没什么比能够与自己欣赏并旗鼓相当的对手一战更有诱惑的事情了。”
唐云曦看见代天浩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那是对战斗的渴望与期待。
“也就是说……”唐云曦犹豫着。
“没错，全力之下，我体内的那个人格显露……我没有来得及收手，我亲手杀了阿瑶的父亲……”代天浩替她说出，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在秦天弥留之际，他托付了我一件事情。”代天浩又取出一支银制的凤凰发簪，“他希望我能再救一次阿瑶，无论秦帝国有多少过错，这都与阿瑶一个不问政事，整日深居府中的女子无关。”
代天浩又将发簪放在了那块令牌上，两物皆为银色，在皎皎月光下更为亮眼。
“他说秦帝国灭亡已是既定事实，交战前他便没有任何侥幸心理存。他知道多年来秦帝国已然丧失民心，内忧外患，积重难返无以回天，即使这次拦下了我的先锋军，还有十几万的天龙军一样会接着来到这里，在大半个大陆人民的支持下，灭亡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作为秦帝国的亲王，即使知晓国家沦落至此乃是咎由自取，即使知道自己在自己的辖区之上亲民爱民并无过错，即使知道为秦帝国而战最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在我看来，是可怜的愚者，也是可敬的勇士。”
代天浩的语气里少有的透露出敬意。
“秦天拜托我，日后周元武清算秦王室之人时，若我能够保护阿瑶，就请再帮助她一次。”
“他就没想过你凭什么要答应吗？”唐云曦问了一句。
自然，一个将死之人，一个将灭的国家，秦天只凭一番话就想让代天浩做事，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他也是在赌吧……”代天浩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想再见到阿瑶一面……”
“那双如墨的眼睛，我还想再见到一次。”
“而后我接受周元武的任命，先行出战，兵锋直指武康。”
“秦煌投降时，我派人四处寻找阿瑶，最后在她的府中找到了她。”
“她很惊讶我居然找到了她，然后……”
“她想杀了我。”
听到这里，唐云曦是又惊讶又不意外。
惊讶的是代天浩说这话时好像是在说另一个人，不意外的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后人不能为父母尽到属于自己的责任，已经是愧对养育之恩。
若是仇人就在眼前，自己不能为父报仇，那该有多无力和悲痛？
“当然就凭这丫头的实力想杀我简直是天方夜谭。”代天浩想到当时的那一幕，不禁发笑。
他记得清楚，往事一幕幕飞快而过。
听到这里，唐云曦插了一句。
“天浩，我这里有种秘法，可以直接让你的记忆呈现出来……与其你自己慢慢叙述……可否用这术法让我们直接观看？”
唐云曦说这话时也是犹豫已久，这种提议未免有点失礼，但她实在想见一见这位让代天浩魂牵梦绕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而且涉及到两人之间的复杂感情，只靠代天浩一言讲述也不免有些平淡无味了。
但若真将过往这些于代天浩而言不忍直视的记忆重新提上台前，他是否会因此遭受刺激产生不良的反应呢？
唐云曦心中忐忑的等待着代天浩的回答。
出乎意料，代天浩没有什么犹豫，甚至带着点兴奋的点了点头，“还有这种奇妙的术法？”
“我愿意一试。”
唐云曦闻言也是心中一喜，既然代天浩并无抵触，那自己大可施展。
唐云曦站起身来，走近到代天浩身前，然后轻声说道。
“开始可能有点不适，忍耐一下。”
代天浩点头。
唐云曦将右手搭在了代天浩的肩上，那清澈的海蓝色瞳孔中闪烁着灵力涌动的光芒，“天浩，把眼睛闭上。”
“这法术有什么名字吗？”代天浩好奇问道。
“有的，名为忆前尘。”
“忆前尘。”
“好名字。”代天浩笑了笑。
很快，代天浩感知到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仿佛在被抽离，这种感觉奇妙且模糊不清。
“云曦……我感觉有东西在我脑中游离……好像要飘出来一样……”代天浩感受着这奇特的体验。
“记忆其实以一种独特的形式保存在我们的大脑之中，而灵力可以作为牵引的媒介映照我们脑中的记忆……”
“只要手法得当，程度恰到好处即可。”唐云曦一边说着，她与代天浩的周身地面上，漂浮起一道道柔和的蓝白色灵力光芒。
“然后呢？”代天浩问道，“感觉我已经适应这种感觉了。”
“回忆你所想展示的记忆……”唐云曦的长发微微浮起，她搭在代天浩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更多的灵力涌入代天浩体内。“心中所想，无不映照。”
当代天浩依言展开回忆。
唐云曦也感到了反馈，她放开了手，看向四周由灵力汇聚而成的画面，轻轻松了一口气。
“好了，完美完成。”唐云曦对代天浩说到，“可以睁开眼了。”
代天浩微微睁眼，虽然他想象过可能出现的画面，但还是没有预料到如此真实逼真。
“这……”若不是身旁还有唐云曦在，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穿越到了过去的那一刻。
此刻两人周围已是当年武康城的云安府内之景。
偌大的华美客厅上，唯有代天浩与秦武瑶两人相对而立。
再次见到秦武瑶的面容，代天浩不免有些激动，他上前几步站在了“自己”身旁，无言的看着过去的这一幕。
唐云曦也跟着上前，站在了秦武瑶的身旁，仔细观察起来。
越是仔细观看，唐云曦也越是惊叹人类之中居然还有这样美丽的绝世佳人。
实话实说，唐云曦从来就没有在外貌方面失去过自信，自小到大，无论是哪个阶段，自己都可以听到旁人对自己美貌的赞美与惊叹，她已经记不得吸引过多少异性那暗中爱慕的眼神和同性带着羡慕甚至嫉妒的眼光。
因此在自己心悦之人的眼前，她也很少怀疑自己的容貌姿态比不过代天浩口中的他所爱的妻子。
但眼前的女子……绝对不输自己，而且平心而论，的确要比自己还要胜上一筹。
好吧，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唐云曦也是心胸开阔之人，不如就不如吧……
现在，好好看一下过去的这一幕吧。
“想杀我？”过往的画面中，“代天浩”身着精致的铠甲，身后是垂落在地的黑色披风，腰间挎着一把长剑，那胸前的龙首护胸和腰间的龙纹束腰更是符合他如今的身份与威武气概。
那一双暗红的眼中倒映着秦武瑶愤怒的面容。
“你……”秦武瑶的手腕被代天浩死死的钳住，可能是“代天浩”用力过了，那如雪白的手腕处已经泛起微红，“放手！”
“代天浩”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手，看着秦武瑶吃疼的捂住手腕，依旧面如寒霜。
“那你得先活下去。”
“代天浩”直视着秦武瑶，“现在武康上下都已经被我军封锁包围了。”
“大哥今天下午便会抵达这里，这一次你无路可逃了。”
秦武瑶愤恨的看着“代天浩”，一言不发。
代天浩看着眼前一幕，不知心中有何感想。
“代天浩”将那发簪放在一旁的檀木桌上，“这是你父亲给我的东西，他说你看到这个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了。”
秦武瑶将那发簪一把拿过，仔细端详起来，而后面露一分惊讶。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
“代天浩”没有给秦武瑶很多时间，他拔出腰间的宝剑，明晃晃的剑锋反射出寒光。
“我尊重你父亲，他在临死前拜托我照顾好你……”
“但我想，选择生死的权力在你手中。”他将长剑扔在秦武瑶面前。
“上次在金陵我已经还清了你的人情了。”
“代天浩”的语气里满是随意。
“这一次，我可没必要和你在这浪费时间了。”
“想死，我给你一个仁慈直接的死法，免得我大哥到了后，你连死都不得好死。”
秦武瑶握紧了手中的发簪，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的长剑，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
秦武瑶颤抖着将那发簪收入怀中，抬起头，坚定的看向“代天浩”。
同时，也像是在看着现在的代天浩。
眼中，那是渴望活下去的……光。
“我要活下去……我要让父亲在天上好好看着我活下去……”
代天浩看着眼前过往，眼中逐渐柔光流转。
“代天浩”上前一步，拾起长剑，将其收入鞘中。
“那么，就再配合我一次吧。”
“代天浩”说着，微微弯腰，一个标准的公主抱抱起了秦武瑶。
“外面有上百双眼睛看着……我们得演的像一点。”
“就像金陵的那一次。”
秦武瑶那秀美的脸上满是震惊，但是她很快明白了“代天浩”的意思。
这一幕在“代天浩”抱着秦武瑶走出大厅时结束。
代天浩见状，转头看向唐云曦，“云曦，只要我心中所想，这场景就会随之改变吗？”
唐云曦点了点头。
很快，场景迅速的变化了起来。
武康，明仁宫。
“这里是？”唐云曦显然不知道这是何处。
“这里是武康的皇城区域，秦皇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场所之一，不过现在嘛……”
大殿之上，一名黑发男子坐在以纯金打造的王座之上，手中握着书简，眉目间满是英武之气和一丝上位者的傲气。
在他身旁，也是一名黑发男子，不过这位则是正立在旁，同样一身银铠，气宇轩昂，英姿勃发。手持一杆修长的银色龙枪做出护卫之状。
唐云曦不认得坐在王座上的那位，但却对站着的那位有点熟悉。
那人在她与代天浩初见时便见过了，而且那杆长枪……
不正是代天浩现在用来战斗的那一杆吗？
“好久不见了……”代天浩看着殿上的两人，不自觉的微声道。
“三弟……”
“还有……”
他停顿了一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大哥……”
正是周元武和赵羽。
而“代天浩”则从殿外一步步走来。
殿上两人见“代天浩”到来，一前一后走下殿来。
“二哥！”赵羽直接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代天浩，话语中满是高兴。
“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没见了，我还以为三弟你在肃州整军呢。”
“代天浩”脸上也是真诚的笑容。
“芒山一战后大哥就派人飞马来告我，让我直接带着人马前来武康汇合，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不会错过。”
赵羽也是越抱越紧。
“哎……轻点轻点……二哥背上还有伤……”
“代天浩”苦笑着让赵羽轻点。
“别忘了还有我啊。”周元武也是打趣着插了进来。
“对，来，大哥！咱们兄弟三人好久没这样在一起了！”
殿上，三兄弟激动的搂着脖子拥抱在一起，欢快的笑了起来。
唐云曦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实在难以想象曾经亲密无比的兄弟，如今却是这般境况。
代天浩也是沉默以待，在他的眼中有着些许怀念，但更多的还是平静。
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很快，代天浩便向周元武汇报起来武康的接手情况。
当然，这些情况在之前就已经有相关人员禀告给周元武了，代天浩的复述只是为了让周元武确认是否正确。
“二弟，这次你连下芒山、武康，就连那个名传天下的穆王秦天也败给了你。”周元武拍了拍代天浩的后背。“这可比文前辈料想的还要直接多了，真是辛苦你了。”
“大哥说笑了，我多出一份力，弟兄们伤亡更小，百姓们也少受点波及，都是值得的。”
“代天浩”坦率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二弟，你这倒是让我犯难了。”周元武笑着。
“如此大功，我怎么奖赏才够呢？”
如果是一般的君王说这样的话，作为下属的臣子可能还要多掂量掂量，但此时的代天浩三人关系特殊，周元武也的确是发自内心的问题。
不过“代天浩”等的也就是这个时候。
“嗯，本就该封王，你又对金银财宝不感冒，加上这一次不得不奖……难办……”周元武扶额笑了笑。
“还是二弟你说吧，只要大哥能办到，一定满足你。”
赵羽也附和着，“对啊，二哥，大哥的确不好做这事，还是你说一个吧。”
也不知道“代天浩”这时是真情流露还是刻意演戏，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大哥要真想奖赏我，我这里还真有个请求，希望大哥恩准。”
难得见代天浩主动应口，周元武和赵羽也是凑上前去问道。
“尽管说，别不好意思。”
“我想找大哥要一个人……”
听到这，两兄弟更是好奇了。
“哈哈哈，二哥，我一直以为你对这方面完全没兴趣……”赵羽搂着了代天浩。“到底是哪个姑娘能被你看上？”
当代天浩说出“秦武瑶”三个字的时候，殿上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我没听错吧，二弟？”周元武看着代天浩，“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云安公主？”
“可，她父亲不是……”赵羽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二哥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我对她……”代天浩也是支支吾吾起来，“一见钟情……”
“可她是秦人，秦皇室的人，身上流着秦家的血。”周元武冷静了下来。“我刚到武康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你去过云安府见过这个云安公主……”
“甚至还把她安置在了你的军营里。”
周元武的语气严肃起来。
“我本以为是谣传……”
“难道是真的？”
代天浩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赵羽不作声了，静静看着周元武和代天浩两人相对而立。
周元武闭上了眼，良久，空旷的大殿上传来一声叹息。
“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