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魂殇
“天浩，别看下去了。”唐云曦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她此刻算是明白为什么代天浩能够带着秦武瑶的玉棺跋涉千里，横跨半个神州，贯穿武宁江，翻越天尘山，踏破东海的波涛，以半残损的躯体击破天屿的护岛大阵，昏迷在天屿的海滩之上，只为在天屿这片号称凡间天堂的祥和之境，为自己的妻子寻求最后一片永宁之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唐云曦明白，自己在代天浩的心中，仅仅只是个志同道合的好友，远远比不上已经逝去的秦武瑶。
她输的心服口服，目前的她，无论哪个方面，的的确确比不上这位陪伴了代天浩七年之久的女子。
他们的故事，就像在攀登一座山峰。
于黑暗无光之地开始，于荆棘丛生之地展开，于盘曲崎岖之地向上，于耀日光辉之地登顶，最后却于风云凌空中坠落向漆黑虚空之深渊。
他们相互救赎着对方。
代天浩于死地之中拉住了秦武瑶的手，委屈自己的声名，不顾旁人眼光，将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只为了那一句“有意义的活着。”给予了她不幸中的最大幸运。
秦武瑶于黑暗之中点亮了代天浩的眼，放下心中的仇恨，重新拾起勇气，开导着身受战争影响的代天浩，告诉他“我会和你一起走下去。”给予他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代天浩，西方龙族的“叛逃之皇”，天龙军的“龙骧将军”，天龙帝国的“三公之首”，还是如今寄居天屿的“流浪之人”？
秦武瑶，昔日秦国的“云安公主”，亡国时的“秦室余孽”，天龙帝国的“武王正妻”，还是如今安眠天屿的“已逝之人”？
他们短暂的一生经历了太多，他们所拥有的称号和身份也太多，可最后留给他们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恩爱的丈夫和妻子，互相依靠的伴侣，愿意厮守一生的一对璧人。
仅此，足矣。
唐云曦说的对，代天浩即使想要继续下去，他如今的状态也不允许了。
旧日重现，无论美好或悲痛，于此时此刻的代天浩而言，无异于在他灵魂之上刻下伤痕。
他捂住头连连倒退，直到扶住了一旁的石桌，才得以喘息着尝试平静。
在手指的缝隙中，暗红的亮光再度闪烁——多次下来唐云曦也知道这是什么的前兆了。
恍惚间，代天浩脑中不断闪过各种画面，他感受到识海的灵力想要冲出他的头脑，意识……
眼前涌入的，是滔天的血红之海，一朵朵彼岸花绽放，随着血腥的风摇动。
“好久不见……”那位一头血红发色的“代天浩”突然出现在代天浩眼前。“谢谢你这愚蠢的自投罗网行为……”
一瞬间，骇人的无形威压降临在代天浩身上，仿佛要将他压制在地。
“你是要笑死我？明知道看不得这些东西还非要看？”红发的代天浩踏上前一步，他那血红的眼中满是讥讽，“现在谈论对错毫无意义……归根到底，还是你太软弱无能了。”
“若是让我来，阿瑶根本就不会死！”他的手中赫然是染血的定秦剑。“而你现在，就只能在懊恼与自责中无能的埋怨自己！荒废度日！”
“废物，不如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来替阿瑶报仇！”他箭步上前，定秦的剑锋直至代天浩胸口。“我会杀了一切害过她的人，用他们的血来祭奠阿瑶的灵魂！”
“乒”的一声，电光火石绽放开来，代天浩也手持着定秦，挡下了红发自我的这一击。
“阿瑶不会希望我那么做的！”
代天浩眼中亮出金光，瞳孔在迅速的收缩，龙鳞浮现，此刻他必须借助另一股力量了。
“我的剑，从来只是为了守护！”他猛的震开红发的代天浩，“而你，只是为了杀戮！”
“这从来不是我们的道！”
代天浩同样举起定秦，剑锋上亮起金色的灵力，“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彻底抹除。”
红发的代天浩负剑于后背，发出不屑的嗤笑。“那你守护了什么？”
“你没有护住三弟，也没有保住阿瑶……”红发的代天浩踱步着，“杀我？”
“就凭你这懦夫？”他的眼中红光暴涨，杀意正盛。“少做不切实际的梦了。”
“上次被天辰逼的丑态百出，最后也是靠我收场，你哪来的底气与我叫板？”
正当两人再欲交锋之时，一阵悠扬清脆的笛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的愣住。
奇妙的是，代天浩感到全身的力量在攀升，而对面的红发自我已然没了先前的滔天气势。
“切。”
巨大的威压顿时散去，这一方空间恢复了正常。
红发的代天浩烦躁的收起了手中的定秦。
“唐云曦……”他听着这笛声，语气满是愤怒。“哼，又是这个女人坏我好事……”
代天浩聆听着笛声，这声音似高天之云随风舒卷，似林间清脆鸟鸣，又似夜静时分的落雨纷纷。
这声音似乎有安神静心之效，让他得以更多的展示自己的力量而不被眼前的杀意化身影响。
“就让这躯体暂时在你这放上一段时间。”红发的代天浩转身离开，“她可不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化为一团血雾散去。
“管好你的手脚……”
“不要做对不起阿瑶的事情……”
飘渺的声音回荡在代天浩耳边。
下一刻现实中的他猛的睁开眼起身，映入眼帘的是天空中的皎月，他的身下则是一片被坚冰冻结的空地。
笛声没有停止，唐云曦站在代天浩的身后，深蓝色的眼中散发着淡淡的灵力，口中的长笛同样被附着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寒霜。
代天浩刚想行动，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脚被坚冰冻住了。
“别过来。”唐云曦眼中带着些许敌意。“在证明你究竟是哪个代天浩前，别怪我这么对你。”
当日见过红发形态代天浩的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别惹这疯子，也不要尝试与他为敌。
“如果我头发变红就是说明那个人格跑出来了，如果变成金色就是龙化状态…… ”代天浩有点尴尬的为唐云曦介绍着，“云曦，我是正常的。”
唐云曦的眼神逐渐柔和，她眼中的蓝光消失，代天浩脚下的坚冰也逐渐破碎融化。
“天浩，没事吧？”唐云曦上前想要扶住代天浩，但代天浩伸手示意不用。
“刚才的曲子……”
“居然能压制住那家伙……”
“我刚才吹奏的是我们天屿秘传的清心曲，有着安神抚灵的效果。”唐云曦为代天浩说明。
“有效果吗？”
“如果不是这曲子，现在的情况就难说了……”代天浩点头。
“谢谢你，云曦。”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唐云曦松了一口气，“都怪我，不该提这法子的……让你重视过去种种，引得你这样。”
“别这么说，我也想回味一下，怪不得你，只能怪我这孱弱的意志力了。”
良久，两人陷入一种奇妙的氛围中，保持沉默一言不发，不知道如何继续这样的对话。
“云曦。”代天浩率先鼓起勇气打破了僵局。
“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也看过了，阿瑶对我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我的一生迄今为止多是不幸与苦难，她是我那长久黑暗中的一盏灯……”
代天浩的手中紧握着那银色的发簪。
“是我的挚爱，我的灵魂伴侣……”
“她的逝去，在我心上刻下了一道足以伤及灵魂的伤痕，恐怕唯有时间才能淡化，想要痊愈……”
代天浩斩钉截铁毫不质疑的说着。
“绝无可能。”
“云曦，你很优秀，无论是哪个方面……”代天浩看向唐云曦。“我与你只是在天屿才得相见，时间短暂，我对你只当是朋友，并无那方面的想法。”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可是，还有这么久的时间，天浩你难道能一个人一直过下去？”唐云曦自是知道代天浩的意思，但她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她也着实好奇，代天浩总不能真单着一辈子？
“也许吧。”代天浩也是迷茫的摇了摇头，“我自小就是一人习惯了，阿瑶陪我的这些年太美好了，这些美好……我再也不想体会一次失去它们的感觉了。”
“云曦，你可以有更幸福的生活，我就是个四处漂泊无根的人，我在故乡，他们视为我异类，我在大陆亦如是……天屿，我很感谢这里的人们，我也很感谢你，微笑着接纳了我……”
代天浩仰望着头顶的星月。
“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代天浩的头发变为金色，眼中也是金光闪烁，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你看，我们不一样。”
“我的旅途只是暂且歇息，未来，我终将再次起航。”
代天浩叹息着摇头。
“而你，你属于这片土地，尘世的天壤，东方的仙境，你是天屿的女儿，你为她而生，你的命运在这方天地之上……而不是我这无关紧要之人。”
唐云曦听着，默不做声的低下了头，全身在微微的抖动。
“我一直都知道……”
“但，我喜欢你，这并无冲突……”
她抬起头，冰蓝的眼中泪水已经涌现，“难道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连七情六欲都不能有吗？”
“是，天浩你可以将秦武瑶放在心中坚守自己的道，这是你的决心。我也有我的决心，我不会因此放弃，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不让其流下。
“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代天浩也是有点没有意料到，他看着眼前激动的唐云曦，有点不知所措。
“云……云曦……别哭啊……”
身经百战看淡死生的他依旧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阿瑶也好，云曦也罢，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她们落泪，他就像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傻子一样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云曦，我一直想问你……”代天浩扶额，“你到底是看上了我什么？”
唐云曦闻言愣了愣，她没想到代天浩会这么直接。
“阿瑶与我共生死多年，相互扶持，互相依靠，可我们当初也并非是初见即是相爱，我们的感情是久经风霜之后才得以达到如今地步……”代天浩思索着。
“若是说我当初面对阿瑶，是以高处的胜者身份对一个无助弱者的施救行为，让她对我产生了好感，我都可以理解……”
“那你对我的好感又是从何而来呢？”代天浩苦笑着看着唐云曦。
“人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可我给你的第一印象应该就是那晚我破开大阵后背着玉棺昏死在沙滩的狼狈模样吧？”
“没有……”唐云曦一时间语塞，“就是……我……”
的确，代天浩的分析堪称一针见血，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可唐云曦对自己的好感明显太过了，十分反常。
“我们之间论身份地位当然是你高，论 未来前途也是你明亮宽敞，论容貌云曦你也不输阿瑶多少，自是美人一个，追求者必然不会少……”
身份地位？唐云曦是唐家家主，东方龙族的族长；自己如今可谓什么也不是，“寄人篱下”。
未来前途？唐云曦是东方龙族千万年才出现的血脉纯粹之人，未来在家族的帮助下修炼之路必然大有成就；自己却是混血之身，龙化都不能彻底。识海不稳修炼要步步当心。体内还有个随时可能跳出来大肆杀戮的人格，指不定哪天给自己夺舍了。
财富更是无稽之谈，自己在别人的手下打工，工钱都是别人发给自己的。
容貌？行，就算自己的确是公认的英俊潇洒，英武非凡。但唐云曦这容貌放在大陆绝对是绝世佳人的那一层次了，只比阿瑶差一点点。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家的阿瑶的确是他目前见过最美的女子了，即使唐云曦让他回答谁更美，他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然而这天屿莫非就没美男子？他能一上岛就把唐云曦给迷成这样了？他是不信的，而且人唐云曦自幼接受良好教育，心理独立成熟，不是那种青春期的懵懂少女只看人脸，相反，她更注重的是内在的品质与修养。
代天浩逐一道来，“剩下的只有内在，可只是单论志向相同，应该还不会让你对我如此吧？”
唐云曦心中也是暗想代天浩果然头脑灵敏，虽然看上去对情感之事漠不关心在乎，却在思考这方面的事情时毫不含糊甚至格外谨慎周到。
“云曦你给我的感觉就仿佛我对你有过什么大恩一样，才让你迫不及待的对我百依百顺，我想为阿瑶找块土地安葬她，你是一口答应；我想在天屿借地居住，你也是欣然应允；后来我想找点工作，你还是二话不说给了我训练你们家族护卫这样的高位……”
“还有我被江予初所擒时，你甚至愿意用你们唐家的死敌中的核心之人来换我这个外来者……”
代天浩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唐云曦，提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云曦，在我来到天屿前……”
“我们，在哪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