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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随机

当此时代,不论是真文艺还是假精致,旅行都是必选之选。有人说,旅游就是从你活腻的地方到别人活腻的地方去,有时候暂时的离开,有助于更好的回来。就如巫山一片云一阵雨,短暂的放晴,是为了下次倾盆大雨而蓄势聚力。

范国増一纸调令要走了郝白,让刘炳牛如失左右手。但刘炳牛既不想说什么——乡村学校人事权集于教办,人家是老子,咱这是儿子,乡村小学只能在心里大骂乡教办吸血无耻,在嘴上还得盛赞乡教办慧眼识珠;也说不出来什么——毕竟自己以前的很多事都有赖于范国増,以后的很多事还得依赖于范国増。

郝白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垴头村小学,离开这里的草木和山河。一没有请托,二没有送礼,三没有用计,就这样而被乡教办领导拾遗珠于草泽、识骏马于柴厩,简直是人间奇迹,励志传奇,体现了公平正气,不符合世间常理。郝白回学校收拾东西,忽然发现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拿走了必要物品和那支总是不灵光的五毛钱中性笔,其余身外之物,全部散诸同事,算是留作纪念。最后再去礼节性地和刘炳牛作别,以前的下属以后就要成为上差,身份的差异导致态度的转变,刘炳牛像和珅暗示嘉庆帝那样,暗示郝白是自己极尽美言、极力推荐才玉成其事,虽然没有调进城,但好歹也调到了乡里,兑现了一半诺言。郝白宁信其有,深耻之前写信举报之行径,与刘炳牛一番父子情长,洒泪而别。

很多人羡慕老师行业有寒暑假可以休息,看起来很幸福;其实很多老师寒暑假都要各种被培训被教育、被开会、被上班,也只是看起来很幸福。郝白正值辞旧迎新之际,两头不管,难得自由,于是约了张二胖,准备出游。曾经郝白梦想将来要如太史公、顾炎武那般策杖携书,壮游天下,饱览山川形胜大好山河,但一入成年世界的?中,一切梦想,都成梦幻泡影。好不容易赶上一次工作调动,此时不浪,更待何时?

二胖问去哪,郝白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也学学人家,不做计划,没有目的,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现在就直奔市里机场,有哪的飞机票,就直接飞到哪,去哪算哪。”二胖一向率性洒脱,这厮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魏晋,但颇有魏晋之风,简单收拾行装,和郝白打车冲到机场,一问马上就有飞往重庆的班机,二人想着大江之滨,山城之下,美食美人美景,无比人间美事,毫不犹豫,买票登机。

引擎飞速转起,机身在巨大的推背感中腾空而起,作别这座中原大地的历史名城,带着北方的苍凉与苍蝇,飞赴祖国大西南。

飞机颠簸爬升、直入云层,郝白下视舷窗,只见车马如蚁,依附山河,各为生计,来往奔波。这片土地上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这片土地,他们所见的这方寸之地,就是自己的全部世界,而未曾见过更广阔的星辰大海、七彩云霓。郝白念及此节,忽生人生之叹。

二胖不明所以,常以男女之事为出发点和落脚点,揣度一切常人之心思,问道:“又失恋啦?”郝白心说没有“恋”又何来“失”呢?忽然想起梁欣萍,一时好奇心起,问二胖:“上次和你打听的那个姑娘,后来怎么样了?”二胖一拍大腿:“我去,你算问对人啦!这个姑娘可是高手,在咱们小县城里,同时谈着四五个男朋友,玩弄好几个富二代官二代于股掌之间。呃呃呃,当然,也可能是大腿之间,反正是神不知鬼不觉,这叫‘撒大网,钓大鱼’,人家本来都快和某个矿老板儿子结婚了,结果被你那天这么一闹腾,都黄了!听说这女的在县城待不下去了,找事的人太多,不知道去哪打工了。”郝白一听,倒还有几分怅然若失。

飞机是机器崇拜时代的重要膜拜对象,关山万里,朝夕可达,人没有它的能力,但人有制造它的能力,人造出它,它载着人,让地球变成村落,让时空凝缩一瞬。

飞机降下云层,铺开一地锦绣山河。落地开门,二胖出舱,脚踏舷梯,纵目远望,豪迈抒情:“啊!我爱你,好一个天府之国!”郝白羞于与之为伍:“真他娘没文化啊,天府之国是成都平原,是刘备的蜀国,这儿是重庆,是巴国!”二胖不学而有术:“格局小了!咱常去的那个麻辣烫店,名字不是说了嘛,‘巴蜀一家’!”

二人在观音桥附近订了一家快捷酒店,买了一份重庆旅游地图,开始研究去哪玩儿。二胖关心的不是去哪玩儿,关心的是去哪儿吃;郝白不习惯用App看网络攻略,还是习惯一张图在手,跟着感觉走。

二胖表示,从昨晚买票那一刻开始,当得知要去美食云集的重庆,就一直没敢吃东西,生怕占了胃,就是要到这里放开手脚,胡吃海喝,大快朵颐,从饿得要死要活,到撑的要死要活,才算完成任务。

郝白兼顾二胖的热爱吃与自己的热爱玩,搜索到磁器口古镇,说走就走。古镇始建于宋,是嘉陵江边重要的水陆码头,号称巴渝第一古镇,素有“小重庆”之称,曾经“白日里千人拱手,入夜后万盏明灯”繁盛一时。二人从牌坊进去,郝白看二胖,踏着石板街,哼着十八摸,两眼看哪儿都放光,仿佛困龙回大海、饿虎归山林,沿着长街一家一家店铺吃过去,毛血旺、软烩千张、椒盐花生、陈麻花、江津米花糖、合川桃片、张鸭子卤烤鸭、臭豆腐、锅巴洋芋一个也没有放过,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大呼“大丈夫当如是”。

郝白嗤笑二胖趣味止于口腹之欲,就当这货是士大夫出游领出来的粗俗仆役,而把自己当作是士大夫,信步闲游,左右赏玩,看见一家以人名作画的小店,美工师傅信手拈来,画工深厚,笔力不俗,郝白心念一动,想带一个礼物回去送给小尹,进店正要做,忽然哑然失笑:“自己与小尹相识一场,相处数日,留了电话,加了微信,每天‘小尹小尹’的喊着,竟然没有问过小尹的全名叫什么。”

且吃且玩,晚近黄昏。二胖酒足饭饱,一边拍着肚皮,一边剔着牙,一边问道:“吃饱喝足,美食吃够了,看美景去吧!”郝白已经打听清楚,夜景江边最绝,带着二胖打车直奔朝天门码头,买票登上游船,浩浩长江,汤汤嘉陵,于此合流,东蹈大海。

郝白熟读清末民初历史,熟稔帮会码头往事,此时两岸江景倒入水中,凭栏眺望,无限感慨。二胖只听说过“朝天门”连锁火锅,如今到了原生之地,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狐疑问道:“‘朝天门朝天门’的,‘门’在哪呢?”郝白懒得解释:“以前有门儿,现在没门儿,民国的时候拆了。”二胖“哦”了一声:“门儿都没了快一百年了吧?那怎么还叫‘朝天门’呢?”郝白那二胖做例子:“比如你吧,大家都叫你张二胖,当然并不是因为你既‘二’又‘胖’所以叫你‘张二胖’,而是因为你在家里排行老二、小时候很胖所以小名就叫‘张二胖’,现在你的这个小名已经完全掩盖了你的大名,可能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身份证还记得你的大名,包括你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你本来叫做‘张小强’,如果派出所上你家问你爸‘您是张小强的爸爸吗’,估计你爸也得好好想一想‘张小强’是谁,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外遗留的作风问题。而就算你将来发愤图强减肥减得脱了相,我们仍然会喊你‘张二胖’,并不会因为你瘦了就叫你‘张二瘦’。明白了吗?”二胖望着浮光跃金的江面开始沉思,自己究竟是不是老爸的亲生骨肉。

二人饱览山城夜景,洪崖洞前合了影,纪念碑下拍了照,坐在街边歇脚。街上霓虹长明,行者匆匆,美女闪烁。二胖虎视眈眈,看了半天,对郝白说道:“有一句至理名言叫‘远耍近赌’,听说过吗?”郝白摇头。这次轮到二胖嗤笑:“你这是在山里待傻了吧?就你这样的,社会经验基本为零。”挖苦完了开始解释:“这四个字,相当于出来浪的内功心法口诀,‘远耍’说的是高兴要去外地,万一出事儿了不至于‘出名’,从此名声扫地,没法做人;‘近赌’说的是赌博要在本地,万一出事儿了不至于‘出血’,在本地到底是人头熟,七拐八拐总能疏通关系,不会被黑道白道等各方势力讹诈。”

二胖继续怂恿:“巴蜀姊妹就像这火锅里的涮毛肚,在盘里冰着看的水灵,在锅里煮着看的够劲,在嘴里尝着吃的热辣。咱们这次来啊,美食,下午吃过了,美景,刚才看过了,还差一事没有完成。李白有首诗写的好啊——难得来一趟,必须浪一浪!”原来二胖之趣味不止于饮食,更在于男女。说话间,二胖拉着郝白到路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哪里能耍?”师傅闻弦歌而知雅意:“晓得,晓得!”轰起油门,车如箭飞。

一路上,出租车沿着嘉陵江飞驰,高桥飞架,光景飞退。司机开到一家足道养生中心门口,丢下一句“好好耍”,嘬着中华烟哈哈一笑而去。门头霓虹闪烁,字体不清。二胖是各中老手,大摇大摆而进;郝白是初出茅庐,但不愿被二胖耻笑,也作风月老手之状,扬长而进。自有服务生引上二楼,各入一间雅室。

郝白初来乍到,难免心跳加速,手足无措。看着这张软榻,不知多少英雄豪杰、贩夫走卒曾在此挥汗如雨、蚀骨销魂。只听隔壁传来二胖的声音:“我们也不挑,你们看着安排就行。但就一点要求,派个大娘技师来我们可不给钱啊。”郝白伸手一敲,原来两间屋子是用木板隔开,仅仅从物理上分了房,实际上彼此相闻、如在眼前。郝白更觉尴尬,门开处,进来一个女技师,粗声重气,大手大脚,吓得郝白以为是二胖男扮女装前来应付了事。大姐说人不可貌相,咱也是十指打天下的手艺人,卖艺不卖身,任你是肩周炎还是颈椎病,包管手到痛除,多少英雄好汉、中外豪杰,都在这一双老茧大手下温顺如狗,不信一试便知。

郝白不知如何自处,任由大娘拿捏。一套功夫用下来,确是通体舒泰,仿佛骨头都轻了不少斤两,身轻如燕,宛若登仙。却听隔壁二胖另起花样,将军策马鼓神威,直如常山赵子龙,长坂坡上杀进杀出,正是施展手段、威风八面之时,冷不防“崩”地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二胖“哎呦妈呀”的惊恐和技师“做啥子呦”的惊怒,郝白心说这是暖水壶爆炸了?借机出去一看究竟,只见隔壁房屋猛然被拉开,技师夺门夺路而走,消失在走廊尽头。

郝白进去一看,刺鼻臭味扑面而来,好像是氨气爆炸现场。二胖一脸懵圈,折戟沉沙,腿上腿下挂着菜叶、沾满黄汤,兀自向地板上滴答滴答。郝白更是一脸懵圈,二胖大呼小叫:“这他娘丢人丢到千里之外啦!正带劲哩,没想到突然拉肚子了,一下子就长江决堤了,我滴个亲娘祖奶奶啊!”

二人兴趣全无,再没有重整山河、回马再战的心情了。二胖想再去洗个澡,却遭店家拒入,二胖与店员争执,重拳招呼,店主唤来新时代袍哥战斗群,威慑全场,郝白先赔笑又赔钱,总算平息事态,得以安全出来。二胖穿着洗浴中心的短裤,腿上屎汤干结,恶臭更盛,二人踅摸到嘉陵江边,二胖边洗边骂,骂老板太过江湖,必须举报其店以为报复,骂诸小吃不讲卫生,让人吃了天崩地裂地拉肚子,骂郝白战斗力太差拖后退,不然以自己之勇武必能打得袍哥满地找牙,骂自己大肠小肠直肠括约肌不争气,关键时候不能为主人争取宝贵时间,以至于沦为巨大笑柄。

二胖呼天抢地,骂天骂地。骂累了,二人坐在江边,看着夜里看不见的江水,各自出神。二胖垂头丧气:“他娘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次丢人丢到了祖国大西南。”郝白调侃二胖,说道:“兄弟,你看这滚滚江水,你看这妩媚夜色,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忽然诗兴大发,想赋诗一首。”二胖恨恨说道:“老子看你能吐出什么象牙。”郝白哈哈大笑,沿着江边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地吟道:

销金帐里美娇娘,

鸳鸯床上稀屎汤。

将军金枪今安在?

英雄气短嘉陵江!

随后几日,郝白和二胖收拾心情,坐索道、乘轻轨、赶公交,路边吃了小面,树下打了麻将,天坑三桥、奥陶纪园等着名景点,凡是旅行宣传册上所有所见,无不毕至毕玩。最后一天,二人来到大足石刻,下山之后走过旅游商店区,进去闲逛,二胖一介武夫,看上一家卖刀卖剑的工艺品店,二人进去左挑右选,各买了一把短款唐刀,留作纪念。从店里出来,不巧赶上下雨,郝白和二胖手提唐刀,行走路上,仿佛古代侠客,大雨独行,气概非凡,恨不得路上跳出个把山贼劫匪,一刀一个大展身手。

二胖在雨中愈发清醒,想起一件事:“他娘的,咱们光想着买刀的事儿了,没想着怎么把刀带回去的事儿!拿着这玩意儿,飞机火车也不让上啊!”二人到大足县城,找快递店进行投递,快递一看两把钢刀开刃,连连拒绝。人困马乏之际,转过一个老旧小区,迎面一家只写着“快递”两个字的简陋快递店,狭长的一小溜儿门面,最里面桌子里坐着一个老奶奶,戴着老花镜正在写着什么。

“奶奶,刀能寄走吗?”二胖试探性地问。

“莫说是刀,就是导弹,也莫得问题。”老奶奶头也不抬。

“奶奶,这刀可是开刃的刀。”二胖怕老奶奶没听清楚。

“莫说是开刃的刀,就是拉了弦的原子弹,也莫得问题。”老奶奶仍没有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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