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情深
郝白挂了电话,折回病房。石必成岳母看了看表,说和老姐妹们约的打牌时间到了,必须先走一步,这里有什么事情你们父女看着处理,随意,都可。说罢,提着郝白买的长白山野山参等礼盒出门了。石嫂父女二人开始商议后事,郝白一个外人自觉不便,正好来了电话,顺势出门去接。
来电的是二胖。二胖问郝白:“你说咱们文宁县谁最有钱?”郝白说:“我不知道文宁县谁最有钱,我知道文宁县最穷的后十名里,肯定有你的大名。”二胖表示不服,说老子一直奋斗在创业的第一线,虽然暂时还没有出人头地,但这都是暂时的,命里有时终须有,老子命中带财,一定能飞黄腾达,老子分别找过村、乡、县、市、省城、京城六级算命大师给相了面,大师们一直断言老子到了三十六岁就会时来运转、势不可挡,十年内必将事业大成,还有可能去纳斯达克敲钟。郝白说我看你有可能去少林寺敲钟。
二胖拐回正题,再问郝白:“你就说,咱们文宁县谁最有钱?”郝白说他们没在我这登记备案,我哪知道谁家有矿,谁家有金条。二胖说:“你看,你也承认吧,谁家有矿谁家就有钱。”郝白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七拐八拐到底想表达什么。二胖步入正题:“听说你小子升官了,当了矿务局的副局长,有这事儿吗?”郝白说有怎么样,没有怎么样。二胖说:“听说整个文宁县要搞什么矿业秩序整顿,有这事吧?”郝白说你再不好好说话老子就挂电话了。
二胖赶紧讲出自己的逻辑:第一,文宁县最有钱的就是矿老板群体,听说百分之五的矿老板群体占据了全县百分之九十五的资产。第二,马上要进行矿业秩序整顿,而你郝白正是主管领导,所以你能管住的矿老板,也就是说,全县大大小小的矿老板都得来巴结你,巴结得好,大老板还能继续当自己的大老板甚至成为更大的老板,小老板能升级为大老板,巴结得不好,则大老板可能降级为小老板,小老板可能降级为地板。第三,既然都唯你郝白马首是瞻,你能不能用明示或者暗示的办法,让大大小小的矿老板们给你送点钱,然后你再转送给我。第四,为什么给我钱呢?因为我现在急需用钱,你可以告诉送钱的矿老板们,这个钱我不白要,等我的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时候,这些钱都可以折成原始股,将来会一翻十倍、十翻百倍、快乐加倍。
郝白终于明白:“你这闹了半天,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说来说去还是要借钱啊”。二胖表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强如宋太祖赵匡胤都被难住了,这就是时也命也,但六级算命大师和我自己都非常坚信,一定会东山再起、风云际会。郝白给出建议:“既然六级算命大师都算准了你三十六岁时来运转,这边建议你从现在起到三十六岁啥也别干,等着时来运转,要不你干啥赔啥,算算账还不如啥也别干,就是硬等”。二胖说:“那不行啊,我得探索啊,我得实践啊,不遭受一下生活的毒打,怎么能迎来胜利的鲜花?”
郝白奇怪:“你不是去大城市干大事挣大钱了吗,怎么又要借钱?再说了,你上次借老子的钱还没还呢。”二胖心说,岂止是上次,老子以前每次借你的钱也没有还过啊。不过这话只能在肚子里悄悄说。二胖解释了借钱的原因:还记得咱们上次通电话吗?老子正和梁欣萍潜伏在一个摩天大楼门前花丛中蹲守,跟踪一名可疑人员,人家发现后狂追我俩,我们一边逃跑,一边提示梁欣萍:注意一定要在有监控的地方,让那哥们打你一拳,而且这一拳一定要打在鼻子上,这样才能讹住对方,去韩国进行二次整容的资金才能有着落。我们专门跑到一个十字路口,这里探头不仅数量多、角度多,而且都是高清摄像头,拍的清清楚楚,能让对方无可抵赖,那哥们儿追到我们身前,我们光想着怎么能让哥们伸出他宝贵的拳头,一拳干到梁欣萍的鼻子上,可是万万没想到啊,那哥们不打不骂,直接“噗通”跪到了地上,让我们行行好,高抬贵手。我俩正还懵逼呢,结果万万没想到啊,那哥们儿“嗝”地一声,直挺挺地躺到了地上,软趴趴得摔成烂泥。吓得我俩赶紧打120,梁欣萍不惜牺牲色相给那哥们做人工呼吸,我急得跪在地上四处磕头从路人里拦出来一个医生,进行紧急抢救,总算命是保住了。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什么脑干出血,人是昏迷不醒,直接送到IcU,一直住到今天,医药费一天两万,哥们儿我实在是顶不住了,不仅钱没挣着,还倒贴了不少,关键是接下来还是个“无底洞”。我们紧急联系雇我们尾随拍照的互联网大厂,人家根本不承认这事儿,说我们是狗急跳墙,胡攀乱咬,还要让法务起诉我们;我们紧急联系那哥们儿的家属,查了查资料,哥们儿来自贵州大山,少年丧母、青年丧父,还有弟弟妹妹,都是爷爷照顾,家里穷的是叮当响、响叮当,爷爷专门坐着硬坐火车从老家过来,当面扇了我三个大嘴巴——也许老人家看到梁欣萍鼻梁都已经歪了,没好意思也没敢动手,骂我把人家家里唯一的希望给浇灭了,让我赔钱;我们紧急联系那哥们上班的另一家互联网大厂,人家法务也要起诉我们,说我们是鸡贼狗仔,十恶不赦,应该得到万劫不复的严惩,云云。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报警吧,警察叔叔来了一看,十字路口的监控画面拍的很清楚啊,多角度、多高清,人家给你们下跪磕头、连声哀求,但最后还是被你们逼得发病,这这这,你们说什么也逃不了干系啊。唉,我们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啊,他娘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郝白说你们这是属于现世的报应,典型的活该,天谴的选手,建议二位或者卖肾,或者卖身,或者肾身齐卖。二胖试探地询问,我们现在距离国家信访局不远,如果抽空过去搞一个恶意登记,县里能不能来救我们。郝白好心劝他,这样浪费并作践行政资源其实是违法行为,很有可能被抓起来。二胖闻言大喜,说抓起来好啊,最好马上给我抓起来,进去了不但有吃有喝,包吃包住,而且还能安安静静地躲债。郝白觉得这厮不可理喻,开玩笑说那你怎么不考虑一下去故宫涂个鸦、放把火呢?二胖认真地说,只有去信访局,才是不花一分钱就能被带回原籍的唯一出路。
二人正在扯淡,郝白嗅到了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胶皮烧焦的味道。一开始没有理会,后来随着和二胖的淡越扯越多,味道也越来越浓。不一会儿就发现走廊尽头冒出了阵阵浓烟,郝白有过明珠岭山顶抢救山火的经验,心下暗呼不妙,这是楼里起火了,赶紧匆匆挂了电话,跑回病房。病房里还烧焦的味道还不重,石嫂打开了窗户,说不必大惊小怪,这医院是新装修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说话的功夫,透过病房的小窗,只见走廊里人影闪动,医生、护士、病人、家属乱作一团,大呼小叫,四散奔逃。石必成岳父惜命,看了看病床上的石必成,说我们也跑吧,为了一个活死人,不值当。石嫂还在犹豫,石必成岳父一把拉住石嫂,推门便走。
郝白傻了,走还是不走,这是一个问题。自己走还是带着石必成走,这又是一个问题。没有任何辅助工具怎么带着昏死的石必成走,这更是一个问题。在滚滚浓烟中,郝白进行了光速而冷静的分析:老子已经是病房里的最后一个人,这个时候跑了,万一石必成死了,责任大概率会落到老子头上,甚至以石必成岳父的为人,一定会栽赃到老子头上——除非今天火势很大,最终把楼道里的监控摄像头也一并烧毁,大家死无对证。
想到死无对证,郝白灵光闪亮,一瞬间想明白了:老子要是死了,那还对证个屁啊。郝白先弄了一块湿毛巾盖在石必成脸上,然后自己也绑了一块,状如蒙面大侠。郝白推了一下病床,发现四个腿都有轮子,打开轮锁,推着病床,出了病房。此时此刻,楼道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郝白推床疾走,慌不择路,撞来撞去,好几次差点把石必成摔下来。电梯间都已报警停运,好不容易找到楼梯间,郝白用床单把石必成固定在床上,硬着头皮推着病床下楼梯,从三楼跌跌撞撞下到了一楼,死里逃生冲出了病房区,冲着走廊奔向大厅。
郝白边逃边骂,心说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设计的医院,整座医院是一座大楼,回廊相连,密不透风,一遇大火,要死都死。路过小超市,店主大叔正在抢救货架上的礼盒,郝白好心提示他:“先逃命吧,保命要紧!”店主大叔头也不抬:“这些就是我的命!”店主大叔身手敏捷,动作利落,也推着一个病床跑了出来,不过病床上躺的不是病人,而是装的各种礼盒。店主大叔弄了一条背带,把自己当做牛马,拉着装满他的命的病床,向大厅方向飞奔。一开始还在郝白后面,跑着跑着就追平了郝白,三步两步就超过了郝白,郝白望尘莫及,自叹不如。看着店主大叔拉着的病床,最上面的是长白山的野山参礼盒,何其眼熟,旁边其他几个礼盒,何其眼熟。店主大叔跑着跑着,忽然停下,墙根一个女人瘫坐在地,一个老头儿冲着店主大叔大喊:“我闺女脚腕子扭伤了,让她上到病床上,你把她拉出去,我女婿所有的礼盒我们都白退给你,不但不要钱,而且再给你一万块钱!”地上的女人正是石嫂,说话的老头儿正是石必成的岳父。店主大叔满口答应,石必成岳父把女儿扶上病床,跟着一起朝外逃跑。
终于逃出了医院大楼,众人瘫坐在地,大喘粗气。店主大叔忙着清点货物,拿着礼盒一个一个翻来覆去的嗅来嗅去,担心被烟火熏出来怪味,那就再也卖不出去——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要循环使用的。郝白看着店主大叔,万万没想到,这些礼盒也都是老演员了,难怪是老山参野山参,那是真的老。
石必成岳父看着郝白竟然冒死把石必成给救了出来,大吃一惊,惊问郝白:“这个石必成究竟欠了你多少钱?”郝白摇了摇头。石必成岳父再问:“那他是给你许了多大的官?”郝白又摇了摇头,石必成岳父毕竟是老江湖,坚持丑话在先:“小伙子,不管他欠了你多少钱、许了你多大官,那都是他的事儿,我们可是一点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啊,还得冲着他要。”
郝白冷冷一笑,想起来刚才走廊里的那一幕,给石必成岳父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刚才那一幕,真是感人啊,真是父女情深啊。石必成岳父没想到郝白会顾左右而言他,一时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郝白说:“我说你们,真是‘父女情深’!”再高声强调:“父女情深!”声音很大、语调很怪,十足的调侃意味。
“动了!”忽然,一旁的神针医师发出了激动的颤抖。
“什么动了?”
“石必成,手指头动了!”
“什么?!瞎说什么!”
“不信你看,你看这里,是不是手指头动了!”
众位医生、护士、患者、家属纷纷上来围观。石必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