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离世之人

三人稳下心神，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怪鬼，朽木不禁问童子：“我倒是以为贵处宝山，必定是世间少有的洞天福地，就算有个妖魔鬼怪，也是如同刚才柏高那样，旷古难有的大妖，怎么居然有一只怪鬼来往于山径之上，这难道不怕污了贵山的名声？”

童子还未发语，女罗刹倒是有些受不了朽木如此讥讽，回语道：“你块烂木头也敢妄议我派山门，我派讲究广纳万物，只要是世间的生灵，哪怕只有一丝灵识，只要向心修道，也会广开一路，引领其进入大道，哪是你这等人所能理解，哼！”

童子补道：“我师姐所说不错，只有向心修道者，皆可入我门，但是这里又有一层深的意思，在这无量古山上，有无数生灵，但是众位生灵福缘不一，则所见不一，例如，在此刻，在你身旁岂止一只怪鬼，有无数山精，也有无数求道者，也有无数妖魔，更有无数大罗金仙，但是你们三只只与此只怪鬼共业同分，所以你眼中只有此怪鬼，此怪鬼眼中也只有你三人，再来一譬喻，你现在脚踏山径，但是还有生灵此时此刻在此脚踏沼泽，还有生灵脚踏虚空，脚踏火海，脚踏云端，脚踏大海，脚踏平川，甚至无脚者飞于空中，等等，只不过是你的福缘导致显现在脚下的是一条山径，总而言之，你所见一切，皆是你心所造，与旁人无干！”

三人似懂非懂，朽木道：“我明明眼见一只怪鬼，脚踏一条山径，你何说这里有无数生灵，无数种道路，此理我实在想不明白，自古以来，讲究眼见为识，你这些虚妄之说，又哪里有明证？”

童子道：“痴愚之人啊，你若眼见为实，为何刚才走不出沼泽，若眼见为实，那柏高所见之绝色仙女为何被其手下大妖所嫌弃甚至舍命谋刺？若眼见为实，此女应该是天下独有之绝色，让其日日常伴你左右可否？”

短短几句将朽木呛的无语，空心心下细思，童子所言也不无道理，正要想请教其中不明之处时，只听一句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优美之音传入其耳朵，让他整个人不禁浑身一哆嗦，赶忙向声音来去观去，只见那只怪鬼开口问道：“几位前来此处不知有何贵干，是否需要小女子为几位引路，我爹爹年老目瞽，身体不便，现如果秋风中之落叶，还请诸位轻声慢语，以扰了他老人家的清静！”

朽木和女罗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只怪鬼，不知他俩内心做何感想，只是在那里愣了一刻钟才缓过神来，回首指着那只怪鬼，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问童子：“那是它说的？”

童子笑道：“难道还是我不成？”两人被这戏谑之语一堵，反倒有点摸不到头脑，心想这丑恶令人作呕之物，竟然有如此声音，只是可惜了，若是刚才沼泽中的女子有这副声音，那该多好。

空心回过神，回道：“我等是要上山求道之人，路过宝地，不想扰了贵地清静，我等马上离开，不做打扰”话语刚完，正要起步前行，突听一苍老声音道：“既然是有贵客上山求道，你怎么还不请进来以奉粗茶，也是给自己积福求德！”

怪鬼闻听此言，忙请四位要到它所在之处奉茶，三人见怪鬼此貌，实在是不愿意与其有接触，再三恳请三人也是原地不动，但是童子好像感觉不妨事似的，居然径直随怪鬼前往，三人看童子前往，不得不紧随其后，他们一行五位，离开山径，从侧旁草丛之间走了几丈之远，来的一处山坪之处，坪中一简陋茅草屋，几棵枯木罗列成个栅栏，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院中几个石凳，夹一石桌于其中，

“你还不赶紧给贵客让座奉茶”，一干瘦如同枯柴的目瞽老者坐于一石凳，手中拥一琵琶，似乎正要准备弹奏一曲，但被四人打断。

怪鬼赶紧进屋准备茶水，四人之中童子率先于石凳坐下，三人彼此看了一眼，对过心神，也于石凳坐下，不一刻钟，怪鬼端着茶水与各式小点心出来，一一摆于石桌之中，老者连忙请四位客人饮茶，说道：“山野粗鲁之人，无贵物可招待贵客，只有此间明前采的清茶，和小女做的糕点，还请几位享用。”

童子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伸手端起茶来便饮，赞叹道：“果然好茶，沁人心扉，我正好肚子饿了”说完拿起点心便吃，吃完几块，又赞叹道：“这点心不是凡品啊，味道真是一绝”

瞽者闻言，似乎是长久以来难得的高兴事，赶紧对着空心、朽木、女罗刹道：“三位贵客，尝上一尝”

童子也说：“走了这许多的路，你们三个赶紧吃些，不然接下的路怎么有力气走？”

三人面面相觑，就是那只怪鬼的那副尊容，实在是吃不下它做的点心，瞽者见他们不动，又接连三番劝来劝去，实在是让不过，空心与朽木喝了口茶，但是点心他两人是绝对的不沾，女罗刹做为一个女子，天生就是爱干净之人，别说喝茶吃点心，就是现在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要不是自己一个人无法寻找到道路，她早就从这里直接飞奔而去，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童子见空心与朽木喝完茶后，一副戏谑表情，但语气谦和的问瞽者：“老人家，这茶实在是好喝，但我有一疑问？”

瞽者道：“请讲”

童子请教道：“我观老人家目瞽，不知在这深山中如何采得此茶中上品?”

瞽者一声叹息：“你看我这副身体，若日常无小女照顾，早已经是入土多时，哪里能去采茶，此茶自然是小女明前从山中采得！”

空心和朽木闻听此语，一股恶心从胸中直涌喉头，两人硬是用力力压，来回天人交战几番，终究是朽木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瞽者闻声忙问：“贵客这是怎么了？”

童子戏谑道：“不妨事，他自小就有恶疾，经常无故发作，我等此行上山就是为了给他治病”

瞽者放下心来，稳坐到石凳上，不禁叹息道：“不想这位先生也是苦命之人啊”

朽木又好气又好笑，抬起头来问：“老人家何出此语？”

瞽者道：“先生与我这小女同样苦命啊”

女罗刹失声：“啊？…………”好奇问道：“你这……贵小姐有何苦命之事？”原本要说你这怪鬼两字，半途反应过来似乎不妥，硬是憋回去，极其不情愿的挤出贵小姐三个字。

瞽者道：“唉，诸位贵客有所不知，我这小女命苦啊，”

随后，瞽者讲道：“我有幸生于盛世，虽年少孤贫，但无兵革之祸，自小双目之明，全靠周围邻里照顾，也渐渐成长为人，我虽然目瞽，但是也算有志气，虽邻里不嫌弃，但终究要有一技之长傍身，大丈夫存乎天地之间，纵然目瞽身残，也要自食其力，邻人见我有此志气，也甚是欣慰，想来想去，有一先生略通音律，就教我乱弹琵琶，不想我虽然目瞽，但是音律天赋极高，没多少时日，先生便已经不能教我，自此，我听自然之音，品百物之语，居然有大成就，不过一二年之间，便名动四周乡里，慕名者数不胜数，前来拜师者更是络绎不绝，要知此物最讲天赋，我也有心调教一弟子，但是所有来人都根性太劣，难以有大成，更别说突破，于是这便成为我内心一个愿望，也同时是一块心病，后来，名声渐大，一州之长，刺史大人要将我献于皇帝，原来皇帝年轻时励精图治，创下了这巍巍盛世，随着岁月流逝，总有倦怠的时候，慢慢的皇帝喜欢上了音律，尤爱琵琶，上有所好下必趋之，达官显贵也纷纷爱起音律，尤其琵琶之音从上到下，宫廷、贵府、市井、小巷，一时之间，全国蔓延，有人因琵琶而受皇帝重赏，有人因琵琶而得以高官，钻营之辈于是充斥上下，刺史自然不甘落户，经过层层精选，我被送到皇帝面前，起初皇帝并不在意，言语之间似乎满是不耐烦，但在一曲弹起，刚过几个曲折，皇帝便示意众人安静，略过前奏大堂已经是一片寂静，再到高潮时，皇帝不禁拍手喝彩，抱起琵琶与我一同弹奏，一时之间我风光无限，自此之后，每日都能伴于皇帝左右，各种大宴小饮都能听到我的琵琶声，一时都中谈论只有我一人，我俨然是帝国音律首魁，高屋华服，佣人家丁应有尽有，在一切的风光之后我不禁落寞，常常在深夜独自一个人想到，我这一身技艺无人可传承，不禁潸然泪下。

忽一日，有一京中好友，此人也是音律奇才，都说同行是冤家，虽然其造诣仅次于我，但我们情同手足，彼此多有照应，其时常关心我起居，虽然皇帝多宠幸于我，但是他却从未有过怨言，哪怕这个世上，我恐怕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对我好，关心我的人了。

他带来一女，刚开口听其音，我便知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声音，又听此女弹奏一曲，我便知此女天赋之高，我也难以望其项背，其声美，其音律之根器之纯，怕是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我当即留下此女。

我一身目瞽，老来得此女不禁暗想，这是冥冥之中上天对我的垂怜，我日日感谢上天对我的恩赐，朋友说此女贤德，在学习音律之余也可照顾我起居，我便听从其安排，其遣散以前仆人，只留此女照顾我一人，随着与此女的相处，其品德贤淑，其才气无双，又照顾我这个孤寡之人倍加体贴，我原本想明媒正娶，成为我一生伴侣，但是又想到我不过是个目瞽身残之人，此女无论才气、品德、天赋、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是天下绝无仅有的，我岂能因为我一人耽误了其一生，我将此苦恼讲与朋友，朋友道你何不收此女为义女，择皇帝高兴之日，将此女献于皇帝，以不辜负如此佳人，我也暗为朋友此语深以为意。

在一次国家大宴之期，有四方诸侯，百方小国，皇戚贵胄，贤德名流，我在朋友的安排计划下，在礼乐演奏完后，当众向皇帝进献小女，皇帝闻听我讲述小女之才气、品德、音律，当即大喜，当众封我为国丈，宣小女上殿演奏，可是当小女上殿之后，只听见慌乱，叫喊，哭泣、皇帝居然气愤派人将我拿下治罪，我不明所以，不知道所措，被关入大狱，不想自从入狱、人情冷薄，无一人前来探望，后不知过多久，突然皇帝要传唤我上殿奏曲，在奏完之后，皇帝念我才情说道，原本我应该大辟，但怜惜我世界上只有此一人如此有才情，便留下，不想传来朋友的声音他道，陛下怜爱他才情，但是他前番戏弄陛下之事举国皆知，就连番邦也传为笑谈，我不禁疑问，我何所戏弄皇帝，皇帝听后，不禁一笑，他似乎是从我朋友和我之间想到了什么，便说道：我听说有一山名为无量古山，山上仙人可解世间一切疑问，你带上你的女儿去无量古山找仙人问上一问，等有了答案再回来给朕弹奏琵琶，于是我谢恩之后便带着小女历经万险，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来到此处，在此处寻找上山的途径，可以不知寻找了多少日月，也终究是无法上山，看我身体一日一日的枯败下去，若无小女照顾，怕早已经是一堆枯骨，看此情形，我怕是上不了山，回不了朝，复不了命了。”

说我，瞽者不禁潸然泪下，回想起往昔的一切，不禁感叹终究是辜负了皇帝，辜负了朋友，辜负了自己的女儿。

空心问：“老人家在此遇到过其他人吗？”

瞽者答道：“自我俩到此，无数日月中，只遇到四位！”空心叹息道：“那就是了”

瞽者又道：“我眼看就要化作枯骨，只是可惜无人照看小女，还请四位能带我小女继续上山，寻得答案好回京复命，不要辜负了她的才气!”

女罗刹想回话被空心止住，空心看了看朽木，又看了看童子，细思一下，道：“老人家，安心的去吧，我们会带你女儿上山寻得答案，然后会陪她回京复命，不辜负她的一身才气，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是整个京中，不，是整个世间中最富有盛名的琵琶者、音律者”

空心看瞽者似乎不信，他又补道：“这位仙童就是此山中的神仙，不信你问他”

老者赶忙追问，修道之人最忌讳妄语，童子不得不说自己是此山中的修行者，是师尊派他下山接引几人。

空心看童子答完，然后又补道：“我们必定带你女儿见到神仙，完成你的心愿，你放下心吧！”

瞽者闻听此语，心中一空，所有的压力与不甘都消失了，他终于不在辜负皇帝，辜负朋友，辜负自己的女儿，在那一霎间，他感觉到生命从未有过的轻松，渐渐的化为了尘土，随着一阵清风消失了，只空留那只琵琶，和那只怪鬼。

女罗刹怪道：“你这小和尚，出家人最忌讳妄语，你缘何骗他？”

空心道：“我哪里骗他了，只是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而已，”

朽木道：“我施法恢复其目光，他看到一切不就明了了嘛？”

空心道：“那重要吗？他原本已经超过了一个凡人的寿命，由于自己的执念在这里苦苦的寻找着自己的答案，为何要戳破他最后的幻想，让他不甘的离去呢？对于一个无眼之人，怪鬼就是这世界中最美好的，就如同对于柏高来说，那个所谓的绝色仙女就是最好的，而对于你来说，你不过是有双眼睛而已，若是你目瞽，与这老者何异？”

朽木不再搭话，空心扭头问怪鬼：“你要和我们上山吗?”

怪鬼说：“不了，那是爹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这一生遭受所有人的唾弃，厌恶，只有爹爹一个人对我好，现在爹爹走了，我还能去哪里？”

女罗刹道：“你可以去世间任何地方”

怪鬼道：“哪里又能容的下我，我自出生以来，未曾有过一丝罪恶之事，可是世间所有人都不相容，只有此处，安安静静的只有我一个人，我陪着爹爹的琵琶，度过我这一生就好了！”说完四周的屋子、怪鬼、石凳等消失了，他们四人还是在刚才的山径上，朽木不禁疑问：“这怎么回事？”

空心道：“刚开始仙童便说了，我们四周有无数的生灵，只是因为我们与怪鬼和瞽者的福缘，导致我们只能看到他们，瞽者心中执念消失便不在和你我同一层次，于是消失了，怪鬼也是同样的道理，它终究是看不透，又加深了一成执念，于是也消失了，只有我们没有变化，于是便留在了这里！”

女罗刹似乎有所悟，但是又不明所以，只听童子在前叫道：“都快走吧，路还长着呢！”

女罗刹回过神来，跟上众人的脚步。

不过多时，突然一阵奇香传入几人鼻中，此香之甜腻之清淡，竟然无法形容，完全是按照各人心中所想生成其气，几人望去，不禁大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