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是疯子
肖子君赶到方家,方老爷子亲自在门口接她,受宠若惊到差点转身就走。
叱咤风云大半生的方家老爷子,为了哄宝贝孙女开心,特地把孙女朋友请到家来。
这还不放心,看着肖子君走进方北房间后,老爷子还在房间外徘徊了很久。
肖子君觉得方北的肆意妄为和无法无天里,方老爷子的贡献简直巨大。
他们这个圈子,父母大都溺子,所以养出了不少逆子。
但在方老爷子面前,别人家的那些纵容着实不够看。
也正因如此,在听完方北的抱怨后,肖子君才无法理解,这一次方老爷子竟然会因为一个外人伤了宝贝孙女的心。
肖子君问:“所以小三儿子也住进来了?”
方北臭着张脸,从鼻腔里发出个“嗯”。
“他多大了?”肖子君问。
“比我大一岁。”方北说。
“帅吗?”
“……”
方北一点点扭过脖子,用“怎么难道长得帅你还想泡”的表情冷冷地看着肖子君。
肖子君手指戳着方北额头,把她脑袋转回去,“看什么?我是那种人吗?”
方北懒得理肖子君。
她当然是那种人。
她一个字没说,她自己不打自招。
盛意换男友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肖子君换床伴的速度。
方北甚至觉得,除了彭昊和秦方遇,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恐怕找不到和她没有过一腿的。
“又是借酒浇愁,又是绝食抗议,”肖子君总结,“看来那小三还挺有能耐。”
方北冷着脸没说话。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除了无能狂怒,对那对母子造不成任何影响。
她不仅没把小三赶走,现在更是让小三带着儿子堂而皇之地住了进来。
“欸,你说……”肖子君突然想到什么,“她会不会是故意摔下去的?”
说完她又自我否决,“可那么高的楼梯,万一摔出个好歹,她不要命了吗?”
方北冷哼一声,“她不是不要命了,而是想逆天改命。”
方北之前也有所怀疑,就如肖子君说的,就算再想留在方家,谁又会用这种自损一千的方式呢?
直到她看见沈纵出现在方家的那一刻,才终于理解了被歌风颂德的母爱有多伟大。
一条腿给儿子换一座天梯,从此以后——
扶摇直上。
方北坐在凌乱的床上,还穿着早上那件睡衣,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的,眼尾一片都是红的,原本漂亮柔顺的头发蓬乱着,跟个疯子似地。
肖子君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幅样子,踢开房间地板上的各种被砸的碎片,踮着脚尖走到衣帽间,一连挑了几套衣服出来扔在方北面前。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方北,“来,宝贝,挑一件。”
方北的视线从衣服上移到肖子君身上,满脸疑惑。
肖子君翻了个白眼,没指望方北能有反应,直接将一套衣服扔在她身上。
“去换上!”
方北没动,耷拉着眼尾,“我不想出门。”
“你不会被气傻了吧?”肖子君扬声,“出个屁的门!”
“不出门我换什么衣服?”方北问。
“出门?出门摆脸色给谁看?路人吗?”肖子君恨其不争道,“他们当我们豪门都是软柿子吗!你赶紧给老娘换上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和小三母子斗个你死我活!”
方北:“……”
肖子君不会劝方北大人不记小人过,或者干脆捏着鼻子忍了算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是没错,但遇上方北,你要是退一步,她会把你路堵死不让你退,可你要敢进一步,她发起疯来什么都做得出。
方北这种人,根本不用劝,也劝不动,只能转移她的目标,用更汹涌澎湃的愤怒替代。
方北果然爽快地去换了衣服。
肖子君朝她招了下手,“过来,给你化个无敌美妆,一出场就碾压死他们。”
方北皱眉,“搞什么,怎么像是要去抢男人?”
“你懂什么?”肖子君说,“你以为你砸东西、绝食、生闷气,心里痛快的是谁?”
方北垂着眼皮没说话。
“一个小三和小三她儿子,他们算什么?你越在意就越给他们脸!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艾自怜,也不是和你爷爷和你大伯吵!现在大家还同情你站在你这边,但你要是一直这样闹下去,时间长了只会让人觉得你没有同理心、不可理喻,是个疯子!”
方北沉默地听完肖子君的条分缕析,末了,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下。
“可我就是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肖子君看着方北,“那就把他们逼疯,只要他们比你更疯,你就赢了。”
方北若有所思地低喃:“把他们逼疯……”
“北北,”肖子君将方北拉过来安置在梳妆镜前,从镜子里看着她,“你要让他们每时每刻都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事?”方北抬头,和肖子君对视。
肖子君勾起美艳红唇,笑意森然。
“惹了你是此生最大的错误。”
肖子君这招以毒攻毒很有效,方北身上那股子沉郁肉眼可见地消失,连肖子君亲自给她上妆都没意见。
只是肖子君看着方北的脸,犹豫了两秒就放下了手里的粉底。
“得,还上什么妆,”肖子君挑了挑眉,“您这样就够大杀四方了。”
方北什么妆容都能驾驭,淡妆清丽脱俗,浓妆美艳妖冶。
但在肖子君眼里,素颜的方北才是绝色。
肖子君叫了她一声,:“方北?”
“嗯?”方北应声。
“我要是男人,”肖子君的手背细细抚过方北腻滑如婴儿的脸,半是羡慕半是沉醉道,“也愿意为你烽火戏诸侯。”
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后方北终于下楼。
看到方北,原本趴在地板上的警长,抖了两下耳朵,飞速爬起来,摇着尾巴跑到她身边,大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手背。
方北蹲下来,摸了摸警长。
老爷子神色一松,从沙发上站起来。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站起来时身体不禁晃了下。
老爷子摆手推开佣人的搀扶,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方北面前。
爷孙俩一句话也没说。
老爷子伸出手,手心向上,下一秒方北很自然地把手放了上去。
一老一小牵着手往餐厅走。
“请了‘恒裕楼’的师傅过来,你想吃什么,让他们做。”
“早知道就留子君吃饭了,她最喜欢吃‘恒裕楼’的春饼。”
“你现在叫她回来也不迟。”
“算了不叫她了,她吃饭话太多……”
“恒裕楼”是京城老字号饭馆,平时去店里吃都得提前预定,方常青却直接把人家大厨接过来,只为了哄方北高兴。
大厨一连做了好几道佳肴,爷孙俩边吃边聊,老爷子只字不提白天发生的事。
倒是方北状似随口问了句:“大伯呢?”
老爷子看了孙女一眼,不动声色地分辨着她脸上表情,“不生气了?”
“您知道的,”方北垂着头,筷子胡乱搅着碗里东西,“我生气和他没关系。”
“小北,”老爷子放下筷子,握住孙女的手,哪儿还有从戎岁月里淬炼出的强势和威严,唯剩下满心满眼的疼惜,“爷爷知道,爷爷都知道。”
方北不介意方敬贤娶楚沁或者任何一个女人,但永远不能让人替代方南。
别人不懂,但老爷子懂。
在自己因为失去了最爱的儿子儿媳痛苦时,方北同样失去了此生最爱的人。
亲人永远离开的那天起,他们一起被困在了暴雨中。
泼天的雨,不停地下。
抬头唯见一片深重的灰暗。
方常青有儿子、孙女和一整个方家,还有着比一般人更坚强的意志,所以无论伤心多久,他最终都能从暴雨中走出来,慢慢地淡忘掉那些离开的人。
但那时候的方北太小也太脆弱,靠自己根本走不出来。
每一个恶梦缠身的夜晚,都是方南彻夜陪在她身边。
最后也是方南,把她从从暴雨中拉出来。
从那以后,她的世界里不再只有灰暗。
方南给了方北一个彩色的世界。
方南之于方北太重要。
她害怕方南被人取代,其实是怕自己有一天,会像忘记别的一样,也终将忘了他。
可是方北不明白,无论她愿不愿意,她的生命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
替代方南,渲染她的世界。
“既然您都明白为什么还让他们留下来?”方北抬起头,目光如炬,“您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吗?”
老爷子笑了下,“谁都喜欢钱。”
更何况是方氏集团。
“那就给她钱,”方北一脸不屑道,“五百万不够就一千万,两千万也不是不行……”
老爷子“啧”了声,脸上却是笑着的。
“口气倒是不小,合着花的不是你的钱不心疼?”
方北毫不犹豫道:“只要他们愿意离开,这钱我出。”
老爷子笑起来,无可奈何地摇头。
宝贝孙女眼睛眨也不眨,张嘴就要送人两千万。
是个会败家的。
不过她自己倒也不是拿不出这个钱。
老爷子看着孙女,目光带着探究,“所以你怕什么?”
“我?怕?”方北嗤笑一声,“他们值得我怕吗?”
“那就把姿态放高,”老爷子目光锐利,“你以为我一把老骨头还不肯放权,不退下来是为了什么?为了钱?权?还是为了方氏家族?”
方北没说话,安静地等着老爷子的答案。
老爷子:“是为了让你能无所畏惧。”
他们以为攀附上方家,就是踩上了天梯,从此便可扶摇直上?
确实,方家完全有这个实力。
有了方家的助力,他们所能得到的,将是他们绝对无法想象的东西。
但那又如何?
给了他们的东西也能收回来。
只要他们依附方家一天,从方家得到的东西越多,就越是要在方北面前低头服软。
方常青给了方北无人敢欺的底气。
方北眼角湿润,“爷爷……”
这么多年,爷孙俩相依为命。
老爷子的宠爱有目共睹。
但方北还是对老爷子刚才说的这番话震惊不已。
原来在方常青心里,方北比所有一切加起来都重要。
老爷子伸手擦去孙女眼角的湿意,“所以就让你大伯遂一次愿,好不好?”
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是懂谈判的。
我把心和整个方家都给你了,也永远站在你身后,剩下其他的人和事,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话尽如此,方北纵是有再多的不甘,也没法冲方敬贤和他心爱的女人发难。
“恒裕楼”大厨做的春饼是一绝。
老少皆宜。
方北端着春饼出现在西楼时,西楼的佣人们吓了一跳。
有沉不住气的想要上楼去通知方敬贤,被身边的人狠狠拽了一下。
方北没什么表情地说:“爷爷让我拿过来,说大伯爱吃。”
佣人想去接她手里东西,被她扬手避开,“告诉我放哪儿,我自己去。”
“先生已经休息了,”佣人小心翼翼道,“要不……就放小厨房的冰箱吧?”
方宅分东西两楼,方北和老爷子常住东楼,之前方敬贤和楚沁也住在东楼,昨晚楚沁从楼上摔下来,今天一早方北又发了一顿疯后,他们就搬去了西楼。
其实方敬贤很少回来,平时住在公司附近的小别墅,周末偶尔回来吃个饭。
但自从打算和小三结婚,倒是天天往家跑。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她大伯是打算常住了。
方北开始有点理解老爷子了。
人老了难免重亲情,老爷子是想要儿孙绕膝的晚年生活。
至于什么楚沁张沁李沁,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虽然白天闹得那么不愉快,但方北不过是送点吃的过来,看着也不像是来闹事的,佣人们也就没特地去请方敬贤下来。
方北往小厨房走去时,有佣人突然想到什么,想要叫住方北,转念一想又没出声。反而拉着另一个佣人匆匆离开。
自从方南去世,大伯母生病住院,方北很少到西楼这里来。
但比之自己住的东楼,她对西楼其实更熟悉。
父母出事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始终处在浑浑噩噩中。
每天睡着的时候比醒着多。
睡着了也是做梦。
一个接一个的恶梦。
每每醒来,无论白天深夜,身边都有方南。
她说房间里有满身是血的人叫她名字,方南就把她抱到西楼自己房间,抱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把她裹起来,隔着被子紧紧抱住她,一遍遍拍着她哄睡。
她对下雨有应激反应,严重时会在电闪雷鸣时发疯一般冲进暴雨中。
他们都说她疯了。
方南不会说她疯,他会牵着她的手,陪她一起淋雨。
他们一起捱过恶梦缠身的长夜,一起等到暴雨过后的天晴。
她的世界因为方南,才得以雨雾消散。
但是后来,这个世界再没有方南。
方北任凭自己沉沦在过去的记忆里,一步步走过西楼昏暗的过道。
不远处的小厨房透出暖黄色灯光。
方北抬起头,看向小厨房内部。
灯光下的身影一如记忆中的清削挺拔,眉眼笼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方北失神般看着。
突然——
雨雾弥漫。